宋檀到医院时爷爷还在抢救室。


    同样刚从哪里赶过来的纪复西还穿着整套西装，此刻倚在墙上，头垂着，不见往日气场。


    宋檀小心走过去。


    听见声音的男人抬头，表情看不清情绪，可比平常更加沉默无光的眼神出卖他。


    没有说话。


    她靠近，牵过他手，陪在旁边。


    医院内消毒水味浓重，医生护士来回，脚步声过后是令人发慌的安静。


    宋檀咬着唇，心里也难受。


    体会过亲人离世才更懂这一刻心底的不安和慌乱。


    宋宗博夫妻俩离婚后她跟着爷爷奶奶住，十岁时爷爷生病离开，十三岁，奶奶也跟着离开。


    她亲眼目睹爷爷被病痛折磨，也看见奶奶思念爷爷的郁郁寡欢，人生没了希望和乐趣。


    十几岁的她也许还未懂得死亡的意义，可在某个深夜回想爷爷给她做的饭，奶奶给她织的围巾毛衣，而她永远无法再回应，才明白他们是真的离开了她。


    也总会想起爷爷在人生最后时光眼里的留念和不舍，即便疾病让人痛苦，可想活下来的渴望，害怕死亡的恐惧那样强烈。


    宋檀花了几年依然没有走出来，如今也只是深埋心底，一不小心就会触发。


    纪复西听见旁边吸鼻子声，再看过去，女人精致妆容满是泪痕。


    宋檀擦擦泪，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我到旁边去……”


    本来是来给他支持，自己却哭上了算什么事。


    可一转身就被拉入温暖怀抱中，宋檀靠上去，依旧止不住的哭泣，纪复西不断顺着她的背安抚。


    许久，心绪平复，泣声渐小。


    宋檀抱着他，细声说：“你别怕，爷爷会没事的。”


    才刚说完，又忍不住想哭。


    纪郜正八十了，生老病死是人类永远无法战胜的东西，她想起马场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早有预感？


    心疼爷爷，也心疼纪复西。


    爷爷也许还有纪江碟和沛秋，可纪复西只有爷爷，爷爷是他全部依靠，要是今天真发生什么，他该有多难过。


    宋檀忍下来，不说话了，怕自己再影响他。


    五六分钟松开，看见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纪江碟夫妇。


    纪江碟看了她几眼，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来。


    宋檀接过，说谢谢。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


    院长专家统统来了，纪复西和姚连康跟他们说话。


    情绪恢复平静的宋檀紧紧看着人群中央的男人，男人神色冷静，认真听医生说话，时不时点头，仿佛与平常无异，她心疼不已。


    两个小时后抢救室灯熄灭，医生出来。


    摔伤性脑出


    血导致的昏迷，出血量较大，目前已清除颅内血肿，暂时无生命危险，但是暂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伴随症状以及后遗症，需要严密观察。


    大家心放下又提起。


    爷爷还在重症观察室，纪复西开口，声音疲惫，“都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姚连康看看纪江碟又看看他，点头，“那我们先回去，辛苦你复西。


    男人颔首，再望向还穿着礼服的女人，“你也回去。


    宋檀直接拒绝，“我陪你。


    “不用。纪复西脸上有担忧，“晚上救护车到家里，小初应当听见，这会不知道有没有睡，你回去看看。


    宋檀沉默，最后拉着他手，温声说：“我明早过来。


    “嗯。


    宋檀一步三回头，离开医院。


    家里蒋姨在等着，听见消息后放下心，又自责不断，宋檀安抚了她两句，问宋初晴情况。


    “小姑娘也被吓得不行，不过我哄了哄，已经睡了。


    宋檀上楼，小心推开门。


    哪睡了，门一开，床上小人立即坐起来，看见人后忍不住哭：“呜呜妈妈……


    宋檀过去抱她，拍着她背安慰，“太爷爷没事，小初不怕。


    已经五岁的女孩边哭边清晰描述，“妈妈，我在楼上看书，然后我就听见救护车呜呜声，可是我下楼的时候救护车已经走了，妈妈我害怕，蒋奶奶说太爷爷没事，可是我还是害怕。


    宋檀心疼，她才五岁，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是宋檀不希望她过早接触死亡，她耐心安抚她的惊恐，尽量简单说：“爷爷是摔倒了，小初也摔倒过对不对，摔得膝盖上都出血了，还记得吗？


    宋初晴急忙点头，“记得，可疼了！


    宋檀擦她泪，温柔说着话，“爷爷摔得比小初重一点，走不了路了，蒋奶奶又扶不动爷爷，所以救护车就来啦，汪汪队里也出现过救护车呀，救护车是专门帮助有需要的人的对不对？


    “对，要谢谢救护车帮助太爷爷。


    “没错，太爷爷没事呢，过两天我们就可以看见他。


    小姑娘情绪渐缓，躲在她怀里，“妈妈，我想太爷爷。


    “妈妈知道，太爷爷现在已经平安睡着，小初是不是也要睡了？


    “嗯。


    宋檀去换衣服，换好衣服过来陪她睡。


    等人睡着才去洗澡卸妆。


    手机很多消息，几乎全是恭喜她的。


    拿奖了，方导代领。


    她回复感谢，又编辑了条微博简单说明因亲人出事不得不离席的情况，后面不再看热搜和评论，给纪复西发消息：【小初没事。】


    他很快回：【好，早点


    休息。】


    ……


    早上姚沛秋过来，两个孩子玩了会就已经完全把太爷爷这桩事忘记。


    宋檀吃完早餐去医院。


    爷爷还没醒，不过已经转进VIP病房。


    屋子里探视的人很多，有些宋檀之前在聚会上见过，有些没见过，纪复西在招待他们，她走到他旁边。


    一直到快中午病房小客厅才安静。


    姚连康提着饭过来，“复西檀檀，先吃点饭。”


    纪复西没逞强，吃了饭。


    本来想让他中午休息会，可庄诚带着电脑来了，一吃完饭就直接开起会。


    宋檀在旁边看了看，没多说什么，他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病房里也要开的会肯定重要，劝不了。


    但也没走，一直陪在身边。


    下午三点多，爷爷醒了。


    医生们过来检查，检查完离开，纪郜正看着一屋子人，声音虚弱，“那么多人挤在这干嘛。”


    纪中良算是家里长辈，应声：“这不是担心您。”


    “以后还有你们担心的。”


    “呸呸呸，没有以后。”


    纪郜正闭上眼，“行了，忙去，没事。”


    病人需要休息，大家也没多待。


    最后只剩纪复西夫妻俩，宋檀看着一天一夜没睡的人，心疼说：“晚上我哄好小初来陪你，你睡会。”


    纪复西看她一会，拥过人，抱了许久才应：“好。”


    晚上九点，把小姑娘哄睡后宋檀出门，带上蒋姨特地熬的汤，让他喝点。


    来到医院，在病房楼下吸烟区看见抽烟的纪江碟。


    俩人相隔几米对视，宋檀犹豫几秒，走过去，先说话，“你还没回去？”


    纪江碟昨晚到今天也一直在，不过这个点有些晚了，没想到她还在。


    纪江碟按灭烟头丢掉，“准备回。”


    “嗯，这两天辛苦你。”


    对面女人忽然笑，“宋檀，你真把自己当女主人？”


    “……”宋檀无语，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愿意跟她多说两句话，“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没把你当作敌人。”


    纪江碟看了她两眼，又忍不住抽出烟盒，“介意吗？”


    “不介意。”


    女人吸烟动作熟练，烟气四散，来回几口后才重新说话，“前段时间你见过我妈了是吗？”


    “是。”


    “她以后不会再出现。”


    宋檀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个，不过这些事不是她能干涉，她没说话也没表态。


    纪江碟看着人


    ，缓缓说：“宋檀，如果时间重来，我当初还会去找你，我没后悔，不过如果我的话伤害到你，我跟你道歉。”


    宋檀更加惊讶，惊讶后回应：“没关系


    。”


    纪江碟侧过身“上去吧。”


    宋檀要走又听见道声音：“我很羡慕小初。”


    她滞了下好一会才抬脚离开。


    病房里纪复西没在工作坐在沙发上假寐听见声音看过来。


    宋檀放好汤这才看见茶几上收拾好的饭盒是中午姚连康提过来那几个。


    她移开视线“再吃点东西吗？”


    “吃过。”


    “爷爷怎么样？”


    “晚上醒了回吃了点流食现在睡着了。”


    宋檀坐到他旁边抱上他腰靠着人。


    纪复西也揽过她肩膀安静相拥。


    过了会宋檀轻声说：“刚刚在楼下碰见江碟我们说了几句话。”


    “嗯。”


    “你不好奇说的什么吗？”


    “说的什么？”


    宋檀勾唇“说你坏话。”


    男人也笑“你们关系那么好？”


    “没有。”宋檀抬起脸伸手摸他长出青茬的下巴心想明天得给他带剃须刀过来才行摸了会她细细问：“你们一直这样吗？”


    从进入他的家庭开始纪复西和纪江碟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太熟的亲人没有争吵但一点也不亲密她能理解可又心疼这样多累。


    想到这里宋檀心里笑她最近心疼他的次数实在有些多了。


    病房内外安静纪郜正脱离危险男人身心放松回答她的话“一直这样上一辈的事她也是受害者但我无法把她当成真正的亲妹妹我更爱我的母亲。”


    明白她这些年过得小心翼翼所以纵容她和她妈联系明白她的靠近但是走越近他心里对母亲的愧疚越深。


    宋檀听完喉咙哽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抱紧人。


    她想起来件事“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二次见面。”


    “记得在医院。”


    宋檀吃惊微微离开一脸诧异“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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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你当时想安慰我但是我拒绝了。”纪复西垂眸唇角翘起“现在看我好像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宋檀好笑


    “也不是不可以。”


    “纪复西！”


    他重新把人揽近亲亲她额头“宋檀谢谢你。”


    六年前身边无人现在有她还有小初一切好像变得不那么难了。


    宋檀应：“我也要谢谢你。”


    在某一层面来说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不完美的家庭给他们带来许多伤明明有亲人却得不到多少温暖。


    也许在某一段时间并不明朗可宋檀此刻却看得清晰爱上彼此的原因很多很多外貌、性格等等可藏在心底


    的也许是他们给予了对方一个完整家庭，感受到“家人”提供的爱和温暖。


    所以不是她给宋初晴找了一个爸爸，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家人，能陪伴一生相互扶持的家人。


    宋檀埋在他心口，共享他的心跳，“纪复西。”


    “嗯？”


    “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


    第三天纪郜正已经能正常说话交流吃饭，但是还不能下床。


    宋檀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再不带他们来他们得怀疑了。


    可五岁的女孩已经懂很多事，虽然妈妈说太爷爷只是摔倒，但是宋初晴知道太爷爷肯定是生病了，摔倒怎么会要住院呢？


    她走到病床旁边，握着太爷爷的手，又看旁边奇奇怪怪的仪器，心里更难过了。


    不过小脸还是露出笑容，“太爷爷，我和哥哥包了饺子噢，你要不要吃？”


    蒋姨把饺子放到病床旁边柜面，也笑道：“这两个孩子下午就缠着我要包饺子，我说好好的怎么包饺子呢，原来是要给太爷爷吃。”


    纪郜正看向床边两个小不点，“谢谢小初沛秋。”


    姚沛秋：“还有草莓，我们还摘了草莓，太爷爷你要快点好起来，草莓好多，我和妹妹都吃不完啦。”


    “好好好，我快点好起来。”


    姚连康：“好了你们两个孩子，让太爷爷好好休息。”


    纪郜正睨过去，“天天休息还不够？不影响什么，小初和沛秋就在这。”


    姚连康笑：“好，就在这。”


    宋初晴也不想走，她脑袋一转，看见床对面大电视，惊喜说：“太爷爷，我们一起看汪汪队吧！”


    姚沛秋欢呼：“好耶，看汪汪队！”


    纪郜正：“……”


    于是十分钟后，某医院高级VIP病房响起响亮动画片声音：“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有两个孩子陪着，宋檀陪纪复西回了趟家，这两天只能在病房里简单洗澡，可辛苦这位洁癖大王。


    洗完澡他还想工作，宋檀这回没再由着他，直接合上电脑，“你先睡会。”


    纪复西也没坚持，“你陪我睡。”


    宋檀就陪他睡了一个下午。


    下午五点多，带着饭去医院。


    病房里已经没有动画片声音，可推开房门，夫妻俩又惊又好笑。


    纪郜正坐在沙发上，宋初晴姚沛秋在病床上呼呼大睡。


    纪郜正看见人，做了个“嘘”的动作。


    纪复西无奈：“爷爷，医生说您还不能下床。”


    “我什么身子骨我知道，没多大事。”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


    纪郜正打断，“行了，啰嗦。”


    宋檀憋着笑，把饭菜摆好，


    俩人陪他吃饭。


    吃到一半床上小人闻到味醒过来。


    宋檀给他们各一双筷子一个碗。


    饭菜清淡，不过小朋友们还是吃得欢，宋初晴砸吧砸吧吃，边吃边含糊说话，“妈妈我今晚能留下来吗？”


    “吃完再说。”


    宋初晴咽下去，重复一遍，“妈妈我今晚能留下来吗？”


    “不能。”


    小姑娘嘟嘴。


    “太爷爷要好好休息。”


    “好叭，那太爷爷好好休息。”没一会，宋初晴又想到话说：“妈妈，可可说她妈妈寒假要带她去三亚玩，我们去哪里玩呀？”


    宋檀看看纪复西，他们还没有做打算。


    姚沛秋也兴致冲冲，“我去过三亚，我喜欢海边，小初我们也去。”


    “我也喜欢海边！”宋初晴放下筷子来到身旁，摇着她手，“妈妈我们去海边~”


    宋檀一时没回答，小姑娘就跑到纪郜正那边，开始摇人前纪复西及时把人抱走。


    纪郜正说：“带孩子们去玩玩也无妨。”


    宋檀再望向抱着女儿的男人，好几秒，做出决定，“寒假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宋初晴：“妈妈你要工作吗？”


    “不是，爸爸妈妈要办婚礼。”


    对面两大两小同时看过来，眼里都惊讶不已。


    宋檀没跟纪复西商量过，临时做的决定，这会也有点把不准，眉眼躲闪，“不过……”


    宋初晴已经高兴跳下来，兴奋冲进她怀里，“耶，我爸爸妈妈要结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