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纨绔江揽月

作品:《纨绔成双

    大墘昌安,九月中旬戌时,月圆且明。


    昌安城中灯火通明,岸边长明灯缓缓腾升而起,化作漫天繁星,融入无尽夜色中。


    茶肆顶层外侧露天,围着栏杆,是最佳的观赏处。坐在雅座上的女子却单手托脸,眉目不展,似是没心思赏此番夜色。


    只见她穿着妃色半臂齐胸襦裙,头梳飞天髻,面容精致。连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隐隐透着一丝悲天悯人之意,宛如神女降世,泽福人间。


    茶肆里曾擦肩而过的茶客,还道这是哪位鲜少出闺阁的高门贵女,气质如此出众,直叫人挪不开眼。


    他们到底是无法将这位善目温良的“神女”姑娘与离经叛道的将军府二小姐挂钩的。


    谁都知道,这江将军家的小女儿是怎样的纨绔,市井街头日日相传的都是这些乐子。


    只是江二小姐命好得非比寻常,父亲是驰骋沙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长姐还是当今皇后。江家二人的身份在这摆着,便是再看不惯这江二小姐的作风,也只能背后说上两句,没人敢真招惹。


    但对寻常百姓而言,那江二小姐只活在茶余饭后之间,又有几人真能识得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此时,江揽月摸出小册子,翻到字迹最新的那页,用手指摩挲着乌黑模糊的一行字,苦恼地啧了一声。


    然后抬眸去问身侧的丫鬟春雪,“今日约的是哪位来着?莫非是湖畔渔民家的那位柳公子?”


    店小二上了一盏热茶,江揽月随手推开热气腾腾的茶盏,忽地掀起双眸,眼神一亮,握着卷成棍状的小册子,一锤定音敲响桌角,十分笃定。


    “莫非是齐大人家庶出的小儿子,叫什么,什么郎来着,估摸着是他没错。”


    二小姐连点出好几个人,却没一个对上号,春雪都有几分同情那些公子,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江揽月素日里除了爱去乐坊听曲饮酒作乐,便是与入眼的男子扯扯风花雪月。以礼相待,不曾越矩,还是与大多纨绔不同。


    但她有一习惯,喜欢把相好过的男子全写在小册子上,何时见过何人,发生何事,都一目了然。


    只是百密一疏,前几日醉酒后,她发酒疯不慎撕掉了几页。于是……现下只能在一团黑糊糊的墨汁外,看到“今夜戌时茶肆顶层有约”这行未遭毒手的小字。


    是以,江揽月虽性子无拘,却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于是主仆二人便在此处静候着,半等半猜来者为何人。


    见二小姐还在瞎琢磨,春雪只好宽慰她:“等会儿便能见到,不如我帮您望望风,看看来的是谁。”


    “也对,那你看紧点,看到人后立刻告诉我,我好先打打眼。”


    百无聊赖之际,江揽月从桌下拎起一壶酒,让春雪给自己满上一杯。几个纨绔不沾点酒气,她也不例外。


    倒酒时,春雪的眼睛还越过围栏,探视着下方,酒杯里的美酒将将没过杯口,险些溢出。


    爱酒心切,江揽月立刻握住酒壶下端,心疼道:“要洒了,你稳着点。”


    另一只手接过酒杯,抬杯欲饮时,她手臂被猛地摇晃,只听春雪急嚷一声。


    “来的是元公子,他正朝楼上走来!”


    这下,美酒真洒了,洒得很彻底。


    半边脸紧绷住无奈地笑了笑,江揽月拿出袖中的帕子边擦手,边自我慰藉:今日不宜饮酒,出门便得看好黄历的,这酒有此一难,实属造化弄酒。


    “莫慌。”


    江揽月握了握春雪的手,然后临危不乱地在册子里一顿好找。


    当初编纂成册,是按着姓氏来的,懒得记他们的具体名字,都按某某公子相称,后头再编上具体身份来区分。


    其中姓元的公子很多,在大墘,元是大姓,遍地可见。


    她望着一堆叫元公子的名号,纳闷得直皱眉:“呃...那到底是哪个元公子?”


    春雪也懵懵懂懂的,只按着印象深刻的那位去说:“啊,应该是西、西街画摊的那位,你之前似乎跟我提起过这位,好像是…就是他吧。”


    听闻很可能是这位,江揽月忍不住舒出一口气,她短期内的记性很好,便指着册子中与这位公子相关过往,匆匆默念了两遍。若不是这位,就再见机行事了,反正没有糊弄不过去的少年郎。


    很快,小二招呼人的声音传来,主仆二人一同手忙脚乱。


    江揽月赶忙将那支酒杯塞在身后的兰花花盆中,春雪抱着酒坛子搁在一屏风之隔的空桌上。


    收拾好后,江揽月坐的温婉有礼,还捋了捋鬓角垂下的发丝;涂着胭脂色蔻丹的芊芊玉指,将下滑的牙色帔帛一并勾回小臂上。


    这般看,倒是又与那些温良的世家小姐并无二般,毫无一丝纨绔之味。


    春雪也下楼去马车旁候着,主子的事她不好在旁。


    -


    元公子是被小二领过来的,相貌隽秀,身上布料是寻常百姓常见的白色粗布,头发简单束起。


    ——清贫二字,扑面而来。


    不过江揽月这人从不嫌别人清贫,她认为看一个人如何,应当从品性上看——她瞧着这位元公子眼中还透着几分清澈,起码品性良善憨厚。


    元公子笑得如沐春风。


    待他含蓄坐下,江揽月依旧对这张脸没几分印象。


    而后,两人饮茶赏月相谈甚欢。


    正当江揽月以为今日不会再起一丝风波时,却瞥见坐在对面的元公子,自衣袖中摸出个翠亮的物什。


    她眼尖着呢,光看到翠绿清透的弧形一角,便知道是只玉镯子。


    当即如临大敌般慌了神。


    此番情景,见过诸多。如元公子这般家世清贫,却拿出此等有点价位的物什,定是祖上家传的,多用于定情。


    她从不收定情信物,认为收了便是真的惹火烧身,一旦收了人家的信物,下一步就是登门提亲。


    编织得再好的假身份也顶不住提亲,若是碰上缠人的,总会想法子寻到她。


    倒不是她多虑,她有一狗友范有鱼,之前学她四处留情,便与某家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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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胡乱沾染上情愫。互赠信物后,范有鱼拍拍屁股走人,别人小姑娘可当真了,拿着定情信物顺藤摸瓜找到家门口。范家老爷子一气之下便让范有鱼跟那姑娘定亲,至今还拖拖拉拉尚未成婚。


    至此,她悟出了一个情道。——适可而止,才能安乐逍遥无拘无束。


    “元公子。”


    江揽月赶紧唤住他,不让他有机会拿出祖传玉镯子。


    她眉眼低垂,“其实今日约你前来,是我思虑良久,我有一事想与你明说。”


    元公子拢住衣袖,眼神关切道:“红月,见你神情不对,可是有何事,叫你烦忧?”


    红月是江揽月编造的假身份,专防情债找上门。


    “与公子你相识的这些日子,让我明白了情为何物。可惜…事与愿违,万般皆是命。我虽出身在商贾之户,衣食无忧,却依旧有许多事由不得自己。”


    她惯会装深情拿捏男子,嘴里的东西都是一套套往外搬,听着语气像是真的被迫无奈。这些被爱塞满心口的少年郎,又哪里会去猜忌自己的心上人呢。


    自然是说什么,便是什么。向来是手拿把掐的。


    元公子也不例外,只是记忆有所偏差,他不怀疑心上人,却忍不住怀疑自己,“商贾之户?你之前不是说,你同我家一样,是卖鱼为生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姓元的公子里,确实有一位卖鱼为生的。


    糟了,是她弄错了元公子的身份。


    为了不被看出端倪,江揽月面不改色,眼神诚恳地望着他,点点头,随口胡诌起来。


    “是,你也没记错。我家中是靠卖鱼发家,只是上个月捞鱼的时候,我爹不顾自身安危,跳入寒冷的江水中救了个男子,那人感谢我爹的救命之恩,隔日便给了一箱金子作为报答。”


    “短短一个月,我爹便开了十间鱼肉铺子,二十间猪肉铺子。”


    很满意自己圆过来的谎,如今在“纨绔”这个字眼上,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比过了一人——青梅竹马长大,与之齐名的昌安第一纨绔谢珩。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是......高他一头了。


    心间得意忘形,她拿起茶盏,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茶。却忘了饮热茶是大墘的习俗之一,于是舔过去的舌尖被狠狠烫了一下,连双肩都跟着颤抖起来。


    好烫啊!


    还是司乐坊的冰镇乌梅酒好喝,这间茶肆大是大,却冥顽不化的只卖茶。


    唉,怎么就不能向司乐坊看齐呢,连点美妙乐声都没有,男伶也不见一个。无趣,寡淡。


    被情爱遮住了双目的元公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心上人,那点表里不一的心思。


    他的眼睛一直长在心上人的身上,光见她低头发抖,还以为是夜风太凉,紧张地关心:“怪我出来的匆忙,忘了女儿家怕冷,你若是不介意男女有别,便先穿我的。”


    江揽月抬眸,见他正在解开衣袍,嘴边想说一句使不得,又硬生生憋回去,“不冷不冷的,多谢你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