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中元祭

作品:《青云焚骨

    故而,不论离用何种态度对待苏诫,他都只以宿屿的身份看待他。


    不过,在相关云渡的事情,他还是会做一做苏诫,与其过招的。


    于是,接下来苏诫便眼光温柔地看着云渡,爱悦中带着讥嘲,“一家人?他与你若都能算一家人,那我们算什么?”


    “三生注定?”


    “十世天缘?”


    “以我们两小无猜,亲密无间,深情相许的情感路程来看,我觉得三生的姻缘都促不成今世的情分,所以,我们一定历经十世的天缘。”


    “我看,是百世积攒的孽缘!”云渡挺平和的心态,听他一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诫吃吃一笑:“既是百世有缘人,那我理应向你亡亲告慰一下要照顾好你之事。乖乖在这儿等着别动,我去买些黄钱来,一起烧给世叔、世婶,还有……等着啊。”


    听起来像是为了拉近距离的一番行为,在提及未说出的某一人物的瞬间,他的眼神、表情、语气突然变得凝重。


    云渡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立马转身朝离所去的方向而去。


    步履看着稳健,实则带着丝不明显的慌忙,好像他即时的离开是为了避免某种疏失发生。


    云渡黛眉蹙着,怀着几许迷惑,几许蔑视目送他俊逸的背影隐入人潮。


    两刻时后。


    离与苏诫消失的方向人潮自动往两边退散开来,从中缓缓移动出两大摞的焚用的黄钱。


    那两摞黄钱垒得比人还高,旁边歪着一前一后歪着两颗美男子的脑袋。


    抱着走在前面的是身材高大些,腿更长些的苏诫。


    跟在后面的则是清俊冷肃的少年王爷。


    看见他们,云渡眉头一皱,诧异表情与街上往来行人如出一辙。


    两人至跟前,云渡疑惑问:“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买如此多黄钱?”


    离瞥了苏诫一眼,显得无语:“多烧一些,才显诚意。”


    云渡道:“祭祀亡魂,心意到了就行,没必要买这么多的。”


    苏诫剑眉一垂,聚敛星辰的明眸霍然失光,神色哀伤:“心中想祭奠的人有些多。”


    闻言,离刷地侧眸看他,感觉不可思议。


    方才在香烛铺,是苏诫说烧的越多,越显得有诚意,因此他还吩咐随从预备将那家香烛铺的黄钱搬空,不给苏诫购买的机会,让他另寻一家去。


    然后苏诫又说,再多的诚意也要亲手奉上,不得假手,受祭者才能接收得到。


    于是他这才没让随从帮忙,自己抱着高高一摞黄钱回来。


    可是这老男人现在突然说什么……


    因为想祭的人多,才买如此多的?!


    想着他不知他们彧国那边的风俗,故意戏耍他呵!


    云渡不知他们背地里的较量,只听了苏诫沉重黯然的话语,忽然一下她就坠入了他语意背后那片且虚且实的深渊。


    曾经他泪目相诉的感受,及她看见的他的艰难好没道理地一幕幕涌现眼前。


    在今夜这个氛围特殊的节日,她不知怎么,突然好心疼他。


    “多少都是心意。我会跟故亲说,你很热情。”云渡对离笑笑。


    幽冷的脸从苏诫身上收回,看向云渡时,满目悦然。


    “让他们保佑我的朋友离遇得良人,美满一生。”云渡又道。


    倏尔,离脸色一沉,径自先往火堆明耀的河岸边去。


    云渡额爬黑线,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想着他就是那样古怪的倔牛脾气,转眼释怀了。


    云渡回看苏诫,极浅淡地延展一笑,迈出步子想帮他拿怀里高高一摞的黄钱。


    苏诫看出她之意图,以温和的笑颜回应。


    欲向她去,她却蓦地转了身,小跑着追离而去:“哎,离离,我帮你拿……”


    独留苏诫在后方龟行,心里空落落的。


    对他燃起的好感,她总不心疼地一把掐死。


    澍河西岸,云渡与离拥在一边,叽叽咕咕地边说着给亡灵的话,边将黄钱一张张打散,并着她篮子里的冥锭一块焚烧。


    苏诫安静在一旁,没有参与他们的亲如一家。


    却是如斯安静的他,时刻牵动着云渡的目光粘在他身上。


    明灿灿的火光照亮身边一片,每个人的神情就包裹在围起来的一团团光明中。


    周边光团内,有人默默垂泪;有人独饮悲怆;有人阖目哀悼;有人淡淡在笑,应向耀眼的虚无告慰自己安好……


    唯有苏诫,自黄钱在他手中一张张打开,触上焰火,他低垂的凤眸就没抬起来看过身边事物。


    清凉河风裹挟着白日余温,轻轻吹拂,撩动鬓角几丝碎发轻飏。


    明澈的瞳眸宛似一面水镜,映出焰光簇簇,在漪澜微漾的眸泽里游弋。


    簇簇焰光如同淘气的孩童,踊跃着想将他眼里的满目星火捕捉出来。


    他却仿佛看不见那般吵闹,自顾自继续焚钱。


    云渡几次见他深深呼吸,阖眸,许久又睁开。


    每一次他这样行为,她都看见了他眼里的水泽比上一眨眼更湿润。


    走上今日这条路,他的辛酸苦痛应该不比她少吧?


    平世崇文,乱世尚武。


    他弃文从武,是否预先就分析透了将要面对的情势?


    不管有多大的底气,多坚韧的毅力,此一刻,对着亡魂之物默默焚化成烟的他,着实教人不忍端视。


    许是火光太亮,许是晚风吹得太没有规矩,将他讨人厌的皮烤化了,揭开了,显现出了他隐藏起来的柔软。


    “你说你是为大业而杀的我,没有后悔之言,那,每逢中元,你会为我焚钱吗?”


    火堆越燃越宽,云渡退了两步,抓了一沓黄钱,半蹲着挪到苏诫身边,看着他手里动作,一边说话。


    铜凿打印的火纸一张一张撕开,递进火堆,苏诫道:“不会。”


    云渡心神一坠,真想骂自己干嘛要问这种问题,纯纯就是闲讨不痛快。


    且这样说话,显得自己好像很卑贱,上赶着与他套近乎,扯旧情。


    脚一挪,她识相欲撤走,苏诫淡淡又道:“你一直活在我的视界里,用不着这些。”


    世界?


    云渡惊愕。


    ——他之所言,是说他杀了她之后,心里却从未当她死了,他一直活在两人过去的情意中?


    那些只有美好,没有悲伤的情感,是他这些年的精神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