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弗里奇上校一脸不可思议，“因为生病，所以你们切断了与地面的通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面对他的质问，投影对面的人无言以对。


    “好了，迈尔斯，创业之星没事儿，人没事儿，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过去一天一直处于狂暴状态的帕克·塞弗里奇，此刻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竟然反过来安慰他了。


    显然，对方的想法很简单：超导精矿还在自己手中，就是最好的结局。至于其他的，对方现在也顾不上追究了。


    虽然表面上恼怒至极，但上校心中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被对方抓住机会甩了一口大锅，他心中也忐忑不已。现在得知创业之星并没有发动叛乱，只是在犯傻，他心中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但看着对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摘下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露出你的脸来！”


    对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犹豫着。


    他立刻加重语气：“这是命令，士兵！”


    听到这话，那人下意识一个立正，终于老实了。


    随着一件件围脖、头巾和单纯的破布被拆开，对方也露出了真容。


    塔台中的人……没有倒吸冷气，只是皱起了眉头。


    瞳孔变成了血红色，皮肤苍白得吓人；还有对方一张口就露出的肿胀牙床里，仿佛即将有新的牙齿顶出来……


    “你们有什么症状？”被叫过来的医生，立刻皱起了眉头。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交代：“我们没有任何不舒服，非常说的话，就是非常非常精神，完全无法入眠……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哈？”上校皱着脸，仿佛听到了一个恶劣的笑话，“你管这叫病？”


    “不，长官！我们……我们精神过了头，很容易陷入过度亢奋或愤怒的状态，进而情绪失控……”对方犹豫了一下，“这几天，所有人都受伤了，三成的人不得不被捆在床上，避免他们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还有……一台瓦尔基里的驾驶舱被彻底破坏了……”


    听到这话，上校眉头紧蹙：这……确实闻所未闻，但听上去好像挺棘手的？


    “像是神经系统被扰乱了，”医生简单猜测了一句，又问，“还有别的吗？”


    对方沉默了。


    “你好，听得见吗？”医生以为对方没听见，又问了一句。


    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帕克率先看出了端倪：“嘿，小子，你们是地狱之门的人，是我的手下。在这颗星球上，我有义务照看好你们，好吗？但如果你不配合，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明白吗？”


    上校也立刻说：“孩子，迈尔斯·弗里奇从不抛弃自己的士兵，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听到这话，对方万分感动，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我们现在非常渴求鲜血和生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鲜血……生肉？”帕克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是指……什么？”


    “我们……冷库中存着一批鲜肉，您知道的，上校，我们总会趁着任务进行狩猎，偷偷藏一些改善伙食……”


    见上校点头，其他人也不追究，对方才继续说：“我们……现在生吃。”


    “这个听上去……不太妙，是吧？”许久，帕克才干笑起来，“你说呢，医生？”


    医生也无语了。


    半晌后，他才干巴巴地说：“我觉得……我依然认为是某种脑部与神经病毒，也可能是寄生虫。但这需要他们回到基地中，进行细致的检查。”


    “我们可以回去吗？！”对面的汇报者，立刻激动地问。


    仿佛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在飞船上待了。


    但这一问，把所有人的话都掐死在嗓子眼里。


    医生率先开口：“你们……从出现第一例到全船感染，之间隔了多久？”


    对方回忆了一下：“几个小时。午饭后出现第一例，到晚饭前，所有人……都这样了。”


    “嘶——”这一次，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创业之星全长1.6公里、宽330米、高218米，内部分区大到没边。百余名船员，在里面可能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一个下午的工夫，全船被传染……


    “要么是食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空气传播，”医生断言，“通过创业之星的空气净化与循环系统扩散。”


    “我们也认为是空气，”汇报者赞同道，“我们回忆了当天各自吃的食物，有很多人都没来食堂，只是随便吃了些蛋白棒。”


    帕克与上校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这么强的传染力，绝不能让他们回来！


    当前的地狱之门，可经不起折腾了。


    既然这么决定，那自然要安抚好创业之星上面那一百多人。


    否则会出大乱子。


    这件事，当然需要他们两人通力合作，不能再相互推诿、甩锅了。


    -----------------


    “我去！”


    高层会议上，格蕾丝·奥古斯汀博士毫不犹豫地举手。


    帕克与上校惊讶地看向对方，又相互交换眼神。


    要安抚创业之星上的人，又不让对方回来，他们能做的事情非常少，其中有一件是必须做的：


    向上面派出数量够多的医护人员。


    这需要冒险，让一架瓦尔基里往返，来将医护与必要的设备、药品运上去。


    当然，这是必须要冒的风险，总比将上百个喜欢鲜血生肉的暴躁怪人隔离在基地中要安全得多。


    他们原本打算先尝试开高价，如果志愿者太少，再想其他办法威逼利诱。


    可没想到一开口，那些医生还没表态，格蕾丝却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是生物学博士，也有医疗执照，就算没有处方权，也能协助进行必要的检查与实验。而且，上面也需要有能够做决策的人，对吧？”


    对方的理由非常充分。


    但这不是充不充分的问题，而是……就算没理由，他们也很高兴将这个烦人精轰走。


    他们巴不得呢！


    但很明显，此时此刻，两人都犹豫了。


    他们讨厌格蕾丝，却不敢小瞧对方。


    这位，几乎已经是那些纳美人同情者组织的精神领袖了。


    否则rdA凭什么掏出上千亿美元，供对方搞那个可笑的阿凡达计划？


    还不是为了借此机会安抚学术界与那些第三方机构？


    四处漏风的地狱之门已经够狼狈了，如果对方有个三长两短，传回地球……


    他们都不敢想象，暴怒或狂喜的董事会，会往他们身上甩多少口锅！


    “我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一些，格蕾丝，”帕克真诚地说，“你是整个生命实验室的领导者，不能轻易涉险。”


    他伸手制止对方插嘴：“我们可以先派第一批医生上去。之后还要向创业之星提供补给，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在上面情况稳定后，再登舰。”


    格蕾丝犹豫片刻，同意了对方的方案。


    她只是出于责任心和强烈的好奇心，想要上去研究那个……吸血鬼病——这是塔台的人给起的名字。


    实话实说，她也确实放不下生命实验室的工作，尤其是阿凡达计划。


    这几天，她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


    奈蒂莉的失踪，让束手无策的奥马蒂卡亚部落愿意坐下来，和她交流了。


    这也让她觉得，那个虚荣的、幼稚的杰克·萨利，也不是毫无用处。


    -----------------


    愿意来四光年之外工作的人，都抱着极强的目的性。


    其中最普遍最强大的理由，莫过于【钱】。


    第一支医疗队的组建，远比帕克预计的更顺利。但就在医疗队拆卸完设备、准备好所有医疗器械与药品的前夕，终于还是出事了……


    “什么叫扔掉了？嗯？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叫、***、扔-掉-了？！！！”


    地狱之门负责人，帕克·塞弗里奇的咆哮声，传遍了整座塔台。


    那前所未有的狂怒，令周围的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生肉吃完了，我之前就提醒过你……”汇报者也很委屈，“你以为没有肉吃，他们会乖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躺在床上不动弹吗？不！他们会发疯！我们会发疯！”


    “发疯？所以你们就打开了货舱紧急弃货闸，将30万吨超导精矿，扔了出去？！”帕克面目狰狞，“你以为只有你们会发疯？！”


    他抄起桌上不知谁的终端，狠狠朝对方的投影砸了过去。对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躲了一下。


    “我告诉你，我也会发疯！我也会红眼！”他恶狠狠地指着对方，“把我逼急了，我也会吃人！”


    “够了！”上校一把揽住帕克的肩膀，将他兜到身后，占据了他的位置，也抢走了这场对话的主导权。


    “告诉我，士兵，你们有采取补救措施，对吧？”


    “是的，长官！”对方立刻回答，“那只是个意外，是一场斗殴中的错误操作，我们不是故意的……”


    “说重点！”


    “我们冷静下来后，已经派出了所有瓦尔基里和宇航员，尽可能回收那些精矿。


    “但……所有精矿箱都散落在轨道上，回收难度很大。毕竟我们没有大型机械装置，全靠宇航员出舱，将一只只箱子推进舱内。而且瓦尔基必须频繁前往波吕斐莫斯补充能源……”


    “我知道了，”上校打断了对方的辩解，“继续作业，尽可能回收精矿。告诉其他人，医疗队已经准备完毕了，我们也为你们准备了大量鲜肉和……血液。”


    听到这话，对方总算松了口气，脸上也终于浮现出笑容。


    直到最后，上校都没问，他们抢救回来了多少精矿。


    毕竟“灾难”是昨天才发生的，数字肯定不会令人愉快。否则对方自己就说了。


    通讯挂断后，那名汇报者松了口气，立刻看向他旁边几米外的人：“这样就可以了吧？”


    “当然，你做的非常好，”海蒂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他们就别无选择了，事态就能按照Boss的设想发展下去了。”


    听到这句夸奖，对方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


    同一时间，死亡之门塔台，帕克·塞弗里奇依然狰狞着脸，喘着粗气。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完了。董事会不会放过他了。


    “跟我来，帕克。”上校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带离塔台。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任凭对方将他推走。


    直到两人进入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上校才从兜里掏出一根雪茄递给他。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上校也不介意，干脆给自己点上了。


    “帕克，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我们必须采取补救措施。”


    “补救？怎么补救？那可是30万吨精矿，五年的产量！不是30吨、300吨！”一说起这个，他的表情更加狰狞了。


    “那你要怎么办？”上校冷冷地反问，“给你一把手枪、一颗子弹、一个房间，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提前选好墓地的位置和墓碑的造型。”


    听到这话，帕克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老朋友，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打算这么放弃，那你还不如直接自杀，”上校冷笑，“至少你的家人不会受到牵连。”


    “否则，你就得振作起来，拼了命去想办法补救！”


    这一句话，彻底点醒了帕克。


    他发了半天的呆，才重重松了一口气，从绝望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让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谢谢，”他发自内心地道谢，“你说的没错，迈尔斯，谢谢你。”


    上校淡淡笑道：“不客气，我只是不希望在这里待了12年，还要花费精力和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上司，重新磨合。”


    逐渐冷静下来的帕克，大脑飞速运转着。


    “没错，我们必须要补救……他们不可能全部救回来，但也不可能一点都救不回来。三十万吨精矿，受引力的影响，就散布在轨道上，哪都不会去……


    “而且他们不是说自己根本睡不着觉吗？那就让他们加班加点！只要瓦尔基里不坏，他们就能一直工作！


    “之前我们也派维修工上去了，之后要多送一些替换的零部件上去。生产零部件的工厂也要加班。”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必须想办法补上亏空。不一定要全部补上，可以把责任推到那群恐怖分子身上，强调他们的威胁。但也不能差太多……


    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迈尔斯，我们必须收缩，不能再和那些纳美人纠缠了！接下来，整个基地，只有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加班加点地给我他*的采矿、炼矿！”


    弗里奇上校静静地看着对方。


    在对方还在塔台发疯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情况。


    包括对方此刻的方案，他都猜到了。


    他必须承认，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了。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开口提醒：“帕克，三十万吨……打个对折，十五吨精矿，你觉得要加班到什么程度，才能补回来？那些矿工和工程师会造反的。”


    “那就镇压！干掉几个带头的！”听到这话，对方没有哪怕一瞬的犹豫，表情又狰狞起来。


    此时的对方，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就连上校都忍不住惊叹：这还是那个首鼠两端、总是在关键时刻心软的奸商吗？果然，人被逼到绝境时，总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那物资呢？”他摇头，“地狱之门做不到自给自足。长期超负荷运转，零部件的消耗速度可不是简单地等比例增长。我们没有那么多备品备件。”


    这还要怪帕克。身为基地负责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降本增效。为了压缩预算，他在备品备件的申请上，特别抠门，总是一点余量都不给。


    如果他之前能大方一些，十多年下来，基地肯定能存下数量客观的易损件。


    “你有什么想法？”帕克彻底反应过来了，直接问，“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案，那么我欠你个大的，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向我开口！”


    上校笑了：“别这么说，在这件事上，咱们是一起的。”


    他并不需要对方的人情，或者说那不是他最需要的。他需要的，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你有没有想过，预支未来？”


    “预支未来？”帕克茫然了，听着有些玄乎？


    上校笑了：“超导精矿的供应，真正的成本大头不在于挖掘与精炼，而在于运输。


    “所以，十万吨的超导精矿，在没有运回地球之前，只算成本，其实损失并不夸张，是可以接受的。问题的根本在于如何向股东交代，如何向市场交代。


    “一旦市场认为超导精矿的供应存在巨大的风险、严重的不确定性，rdA的股价就会瞬间崩盘，所有股东的财富都会化为乌有，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对吧？”


    帕克恍然，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我没有必要真的把亏空彻底补上，我只要能给股东一个交代，让他们相信，这只是一次意外，超导精矿的未来会更好……”


    “要怎么做？！”他直接一脸渴望与恳求地看着对方。


    “一片新开发的、巨大的、富饶的、能将年产能提高数倍的新矿脉，你觉得这个题材怎么样？”


    帕克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那棵四百多米高的“家园树”，那个奥马蒂卡亚部落的圣地！


    那下面，是整个星球最、最、最富饶的矿脉，没有之一。


    只要能拿下那里，他就能给董事会、给股东大会、给市场一个交代。


    不仅可以将功补过，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但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对那群森林纳美人，开战了。


    帕克·塞弗里奇的脸颊不停地抽搐着，但很快，抽搐就逐渐减缓，最终彻底消失。


    他直勾勾地与对方对视，直到脸上彻底面无表情。


    迈尔斯·弗里奇却笑了，笑得异常开心。


    他知道自己赢了，自己拿到了这十二年来最渴望的东西。


    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