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作品:《等我有空把你们全杀了》 2012年1月4日,很冷的冬天。
余有为跟着赵老板去外地进货,头天去的,早上装完货,中午出发往回赶。
马上要过年了,来进货的车很多,单子在排,为了早些拿货回去,赵老板一整夜都在催促,终于在中午装完货。
回去的路上是余有为开的车。路途遥远,忙了一整夜,又开车,是个人都熬不住。他在半路的服务区换了老板开。老板在车上睡了两三个小时,精神比他好。
余有为坐进副驾,一下子就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老板防止自己打瞌睡,开了音响,一路震天动地地回去。
进平城是晚上十点过,眼看着进城了,快要到了,在高速上开了大半天,刚下高速还有点不习惯降速,又恰逢在新公路上,路宽,心里急着要回家休息,难免脚下摸不准轻重,踩着油门,轰轰往门市冲。
就差两条街了,这条新路走完,转个弯再走一条街就到了。
赵老板还和余有为笑:“这条路修得好,离我们门市近,比以前快了至少半个小时。”
余有为刚刚醒,揉着眼睛坐起来,问到哪儿了。他睁着朦朦胧胧的视线看,手摸着烟放进嘴里,打火机点上,抽了一口,视线也亮了。他把点燃的烟递给老板抽。
就是老板伸手来接烟的瞬间,其实老板接烟都没转头来,眼睛是看着前面的,但人在持久高速运作之后,反应只会越来越慢。老板熬了通宵,忙着装货,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一直在开车,没休息过,尽管他开车是老手了,感觉能撑住,但人不得不承认人的肉\体和精神是很脆弱的。
当他的视野塞进一辆轿车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车速太快了,自以为这条路宽又是快凌晨的点了,路上不会有什么车和人,一直没降速,依旧保持着高速路上习惯的120码。
120码,在大多地区的高速上是超速的速度,会扣分罚款,然而他把这个速度放在城市道路上,可想而知会撞得多惨,犹如挖掘机碾过滑板,破碎不堪。
轿车撞得在地上翻了好几圈,甩去了另一条道上。车头全撞烂了,汽车盖弹起来,冒着浓烈白烟。
货车也是刹出去十几米才停下来,两个人撞得头晕眼花,在安全气囊上闷了许久才眨着眼睛缓过一点。
两个人摸着车座椅滑下车,跌跌撞撞去看那辆被撞的小轿车。他们是迎头撞的,轿车是一辆安全系数很高的豪车,只是对撞的车头烂了,压得前侧面的车门凹陷了,后面看起来还好,也仅仅只是看起来。毕竟那么快的速度,安全系数再高的车也经不住撞。
轿车的车门卡死了,一只血红的手推了几下,没推动,从车门上滑下去,留下一道血痕,紧接着再没有动静,看起来像死了。
两个人吓清醒了,混沌都吓没了。比发现自己撞了人更吓人的是,赵老板看见自己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站在路边,呆呆的。
老板跑过去叫了一声妈,人不管多大年纪,出了事,又看见妈,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恐惧害怕,那些强压在心底的慌乱登时漫了出来,像装不了洪水的池子,洪水到处漫,淹得人要死了。
老板很慌,浑身都在抖。
赵淑萍是经历过大事的事,再大的事都经历过了,很快从最初的恐惧里回过神了。她把孩子交给老板,跑到轿车前,往里面看,然后说,死了。
她说,快走。趁着没人快走。
撞死了,一家三口,全死了。一个是做小本买卖的水果生意,另一边是开豪车的一家三口。不用想,这是赔钱赔不下来的,把房子卖了,门市卖了,所有东西都卖了,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一家三口啊,都死了,会坐牢的。
没人想坐牢。他还有孩子,刚出生,孩子以后要读书,不管考公还是进大公司,都要调查背景的。他不能去坐牢。
老板跑了。年轻的余有为见老板跑了,也跟着跑了。老板都赔不起,他一个搬运工更赔不起。
赵淑萍抱着孩子匆匆回了家,把孩子交给孩子妈,又匆匆转去门市上。
余有为他们没回来,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赵淑萍急得嘴里起了泡,心慌不安地等了一宿,终于在凌晨四点把两人等回来。
三人在库房里商量了半天,让余有为离开平城,他们把货车处理了,水果也没要。
余有为走得又急又快,怕警察找上门。老板也怕警察找上门,一天的生意没心思做,关了门,心慌得吃不下饭,喝不下水。
没有警察上门应该是最令人高兴的,但没人高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警察也许会在下一秒上门。
忐忑不安等到晚上,他们从电视新闻里看见这起车祸的报道,肇事司机跑了。路上没有监控,车祸具体经过不明,警察会持续追查。
没有监控。老板只听见了这几个字,稍稍松口气。
赵淑萍依旧提心吊胆,睡不安,住不安,在一次因为太过忧心而晕倒后,她决定回安阳去跟二儿子。
赵老板没挽留,他每天在家里看着自己妈就会想起那件事,尽管过了半个月,尽管没什么风波了。可一想到自己撞死人,再狠心的人都会感到不安。
弟弟的工资不高,听说赵淑萍要去,弟媳妇不高兴,讲小房子住不下。老板拿出所有钱,不顾妻子反对,给弟弟和弟媳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
弟媳终于同意了,笑着将妈接了过去。
头一年,他都不敢过去过年。弟弟问起就说忙。妈也没多说什么。两年三年,随着时间流逝,终于将那件事埋了下去,他开始往弟弟那边走动,和他妈缄口不提那事。
平静无波的过了十八年,老板记得非常清楚,没人会忘记自己杀过人,哪怕平时不提,但有时候会梦见,经常在半夜被吓醒。
十八年过去,现在想起那件事,他都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提起,但有人知道怎么提起,是他的邻居,笑眯眯问他以前那辆货车是卖了还是扔了。
赵老板回家的时候,邻居提着垃圾出门,要去楼下倒垃圾。那个邻居和他差不多大,在小企业当会计。他问出这话的时候,老板整个人都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
那辆火车……都18年了,谁会问18年前的车啊……
他全身紧绷。
那个邻居笑着说:“我那车不是年限到了准备报废了吗,今天开去报废……诶……你说人怎么这么有缘呀,当初咱俩前后脚结婚买到这里房子当了邻居,二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我开车去报废看见你那辆车了,停在一堆车里,锈都生三尺厚啦!你什么时候开去报废的啊?车咋滴啦要报废,我记得那年你新买的车啊……唉……你怎么走了……真奇怪,不就唠两句嗑吗……那车在那儿停了挺久吧,全锈了,前面的车皮都掉了,没个十年八年都锈不成那样……唉……你好奇怪呀,好好的新车……”
老板不明白为什么18年过去了,车还没报废。报废所的人的都不工作吗?2012年汽车报废没什么手续,只要把车停进去,那里面的人管你什么车,闭着眼睛推过去,全给压成铁片。
陈年老事被翻出来,老板慌了。那车是他的,开车撞人也是他,逃跑还是他……
他坐不住,起身去报废车场。果然,他那辆车破破烂烂地立在一堆小轿车后面,打眼就看见了。
时隔18年,他一眼认出自己车。车皮不是锈掉了,是当年撞烂了。他的车,前面也撞凹陷了,车壳全翘了出来,漆掉完了。不过18年的时间让它看起来像锈烂的。
“唉!赵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啊?来看你的车啊?”
邻居笑眯眯站在他身后。
赵老板头皮都要裂开了,这个人简直阴魂不散。
那个邻居摆摆手:“诶诶诶,不是我跟你来的啊,我就说吧咱们真有缘。刚才啊,这儿工作人员跟我打电话说我手续不全,来签个字。这不,撞见你在这儿。”
赵老板问他报废车要什么手续。
“多得去了,麻烦,要是我早几年来报废都不至于这么麻烦。”邻居皱着眉,看起来是真的很麻烦,“赵老板要是想报废去找人吧,自己跑是真不行,我跑好几趟了,早知道这么麻烦我都找代办了。不过我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就这两三趟。”
他说着,往里面走。赵老板也跟着走,想去看看。
邻居话题一转,忽然说:“赵老板听说818夏令营没?”
赵老板:“什么?”
邻居:“夏令营啊,就是那种可以把孩子送去补补课什么的,听说这个夏令营厉害得很,送进去的孩子出来一个赛一个的强。不止学生,老师啊职工啊,只要有想学的,都可以报名去参加。还挺抢手,报了名还得被选,不一定选中。我孩子老师报名去了。我给自己和孩子报了一个,你要不要报,你家孩子要不要报,万一选上了还能做个伴。里面资源多得很,管他学什么,进去认识点人也好。要不你也报个吧,咱们老邻居了,一块去,好得很!”
赵老板:“在哪儿培训?”
邻居:“不知道,挺隐秘,好像挺远的,说不能透露。前几年有个明星去了,地址泄露,一大群粉丝围过去。那年在山上,粉丝人多,失足坠崖了好几个。后来就不透露地址了。”
所以说是赵老板呢,脑袋就是比寻常人转得快:“谁都能去?年龄限制有吗?”
邻居:“没有吧,但也不能太小或太大吧,太小学什么啊?太大学什么啊,你说对吧赵老板。我们这个年龄是没问题的。”
赵老板笑笑,陪他签完字,一起回了小区。
赵老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但就是冒出来了,而且一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他想让他妈去。
他对他妈是有恨的,恨年轻时不离婚被爸爸拖累成那样,恨她控制欲太强,想要他和弟弟的人生跟随她的脚步走,恨那年车祸她让他跑,然后这些年来没个安生日子。原本以为安生了,结果随便被人提一句,才懂得从来没安生过。
赵老板这辈子都没安生过,小时候,父母打架头破血流。初中时候,父母吵架吵翻天。高中时候,父亲死了,终于清净了,结果他的母亲,要他好好考大学啊,考个好大学啊,我供你读书不容易呀,你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啊,千万不能像你父亲那样啊,你得堂堂正正做个正经的好工作,你是大学生啊……
后来,工作了,还是不安生。工作被辞了,自己做生意,以为自己掌握自己人生了,还是不安生。
这些所有的不安生,全部来源于一个人,他的母亲,他没了丈夫的母亲,他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个伟大的母亲。
他的人生,他的一切,他的每一步都在他母亲的指使中进行。包括车祸后的逃跑。包括现在的生活,哪怕母亲去跟着二弟住了十多年了,只要母亲在,母亲的阴影仍旧如影随形地笼罩他,将他压得死死的。
他啊,真的很希望他的母亲离开,希望这辈子都别在见到她。一看见她,他就会想起自己那个一声不吭的老实父亲,想起自己被左右的人生,想起那场车祸,想起自己是一个杀人犯,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想起自己的儿子往后一生可能因为自己而不顺遂。
赵老板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想过、意识过,直到这一晚,他才清楚明白,压制住的理性之下,他是多么疯狂的想母亲早早死掉,像父亲那样悄无声息死掉。
可是母亲的命很长。六十多岁了,身体健朗。让他心慌,心急,心里害怕。
他四十多了,身体越来越不好,能不能活过50都不知道。他最后的人生也要被母亲掌控吗?也要在看见母亲就会想起那些令人可怕的回忆中度过吗?
他不想。
老实了一辈子,他想反抗一下,稍稍地反抗一下。
周末,他去了安阳,去二弟家,和母亲、二弟、弟妹、两个侄女热热闹闹吃过午饭,他问,妈,想去旅游吗,去旅个游散散心吧,您这些年为家里操劳够多了,出去散个心,放松放松。
母亲笑得一脸幸福而慈爱,却摆摆手说,算啦,我都这把年纪了,走不动,坐不动,还是家里待着好。
弟媳可不是喜欢妈的人,当即在旁边帮腔,劝她出去。反正也不是她出钱,人离开家里,她还能轻松一段时间。
赵老板说,老年团,轻松的,有车接车送,什么都齐全,不操心。
母亲犹豫了,她在公园里和那些老太太老头们聊天,可听说了,那些老太老头多多少少远远近近都去旅游过,开心的。
母亲说:啥都操办齐全了,肯定贵吧?
赵老板笑道:贵啥,妈想去的,哪能贵啊,况且,再贵是妈去散个心,儿子还怕拿不出钱,左右不过多卖两箱苹果的事。
这些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是钱越滚越多。
两个小侄女也在旁边起哄,要奶奶带好吃的回去。
赵淑萍受不住了,说行行行,你们既然想我出去散个心,那你们看着办,我都听你们的。
夏令营和真正的老年团可不一样,那是学习的地方,偏僻、清远、学习就会劳累。赵老板打电话问过了,不限年龄段,但会审核资料,由公司内部人员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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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无所谓,赵老板只想试试,能去当然好。去一趟,折腾下来,母亲应该不会这么硬朗了吧?说得狼心狗肺些,如果母亲因为学习劳累过度,去世了,他是否可以拿到一笔大额赔偿金?
818夏令营是国内最大的夏令营。
报名很快,审核也很快,快得赵老板即恍惚又兴奋。他开车送母亲去车站,交待一切事宜。絮絮叨叨将母亲送上火车,说那边有人来接。
送走母亲,坐回车内,赵老板看见中控台的纸,一张写满重要事件的纸。那是为母亲准备的,上面写了她每日要吃的药,他和二弟的电话,还有她在夏令营要学习的课程。
赵老板没将这张纸给她,就像因为太急着赶车而忘记了,如今人走了,准备的纸静静躺在那里,随着他关车门的时候震了震。
其实不是,赵老板就是故意没的。他四十多年,还没到会忘记事情的地步。出发前,他在夹缝里搜到一条关于818夏令营的信息,忘记是怎么搜到的了。
那是一条隐秘的信息,报道人说自己去参加过818夏令营,她知道里面的规则。每个人都有属于的课程,有对应的老师,每天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前面一周,不管功课完成没完成会提供食物。一周之后,功课没完成,会禁食,直到完成功课为止。
非常苛责的上课方式。
有人不信,不相信偌大夏令营会这样做,万一饿死了怎么办?楼主没再回了,热度不高,很快被淹没过去。
但赵老板看见了,相信了,因为他坚信就是这样。如果不坚信,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自己做下的这件大逆不道的事。
他只能坚信,坚信母亲去了那里,回不来。以后他再也不会一看见母亲就想起父亲,想起那场车祸,想起自己是杀人凶手,想起自己儿子是杀人凶手的儿子。
他终于……要轻松了……
赵老板靠在座椅上,仰着头,深深舒缓一口气,长长的气。
这口气还没落进肚子,刺目的灯光直射过来。赵老板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车的灯,剧烈的颠簸,连车带人飞滚出去几十米远,撞得四周的轿车堆叠,撞得他头晕眼花,头破血流。脑袋撞在车玻璃上,他匍匐在方向盘和座椅之间,晕了过去。
四周嘈闹,汽车尖锐的警报,人的尖叫,刺激得赵老师醒了。他撑着又胀又晕又痛的头,伸手去推车门。车门被撞扁了,完全凹陷进来卡住了他的腿。让他的腿动弹不得。
浑身都在疼,又热又疼,发麻。无力。鲜血顺着脑袋留,晕眩的眼睛看见手掌上的血在车窗上留下一个掌印和划痕,像18年前的夜晚,那个被他撞死的司机也是这样,血在车窗上血下猩红刺目的血印。
他艰难地从方向盘下面抬起头,颈椎痛得人要窒息过去。他怀疑颈椎折了,他刚坐上车,还没准备走,没系安全带。车被撞翻时,他像一根弹簧,下半身卡在座椅下面,上半身像一根弹力强悍的弹簧,晃来晃去,滚来滚去,被卡死的腿就是他的支撑点。
一辆货车,一辆铁迹斑斑的货车,一辆熟悉的铁迹斑斑的货车,停在斜前方。
赵老板看见的刹那,脑袋嗡地炸了——那是他的货车。18年前,他开去撞死别人的货车!
18年后,被别人开着,来撞他了。
一模一样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哪里是随时时间渐渐消失了,明明是因果报应来得早与晚。
隔了18年,他的报应来了。
18年前,他撞死了别人。
18年后,报应到他身上。
他痛苦地掀起眼皮,一个人戴着鸭舌帽,站在窗外,隔着玻璃,垂下视线看他。
那双眼睛,漆黑如墨。
她张开唇,轻声说:“啊,死了……”
啊,死了,撞死了……撞死了……
当年,他的母亲,站在那辆被撞翻的车前,探着身体,透过车窗,往车里看。看完后,啊地叫了一声,跑回来,说死了,撞死了,撞死了。
死了,撞死了。
真的死了吗,真的撞死了吗……
没有,没有,没死,赵老板不愿意想起,不愿意承认的细节全在这一刻都浮了上来。
没死,没死,都没死。都还活着。
他去看的时候,那个司机用血淋淋的手指往后面指,流血的嘴在说着什么。隔着车窗,当时他自己也被装傻了,没听清。
现在,他听清了,他想起来了,那个人说救她,救她,救她,他的孩子,后座那个小小的人,他的孩子,卡在座位与椅背之间。
当时,他还探头去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很小的女孩子。仰着头,昏昏沉沉地半眯着眼,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瞳孔充满了痛苦与祈求,像那个男人,在求他,求他救救她,救救他们。
可是他太怕了,怕死了。
母亲抓住他,将他往货车那面推,让他快走,母亲说死了,全死了,撞死了。
死了,撞死了,全死了,全死了。
他跑了,逃跑了。
死了,死了,得跑啊,不跑做什么,坐牢吗,他不要坐牢,不能坐牢。他有家人,有儿子,有自己的人生。
对,他有自己的人生。母亲并没有完全掌控他的人生,母亲很爱他,爱到他希望母亲离开母亲就离开,他希望母亲去帮他照顾家人母亲就去照顾,他希望母亲把所有钱拿给他结婚做生意母亲就拿,母亲永远听他的话,支持他做的一切决定。
为什么他会觉得母亲掌控了他,因为母亲那张脸。18年,或者28年,38年,只要看见母亲那张为他紧张、担忧、焦虑的脸,他就忐忑不安,他就感到害怕,他就没办法正常生活。
他讨厌母亲,极度自私地讨厌母亲。他做梦梦见过母亲死了,母亲断气的瞬间,他在梦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那种轻松被他带出梦,他有种重新活一遍的恍惚。
就是那一阵恍惚,他希望母亲死掉,快些死掉,早一点死掉。他能为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后事,她想要什么样的排场,他都依她,只要她死,像父亲那样,轻轻死掉就好了。
人群散了,像一阵烟,轻飘飘地往四周散开。赵老板艰难地睁开眼皮,睁不开,瞳孔开始虚幻,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有一抹浓厚的影子,从他的瞳孔里走出去,越走越远,越走越小,小成一团,一个点,像卡在后座的女孩。
脑海里的最后一幕,他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当年他没完全撞死的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那个求他救救他们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