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作品:《春声潮落[先婚后爱]

    雨停,夜幕亮黑。


    天际,几团雾云压在宋暮阮的眼底,轮廓是清晰的水银白。


    往前几步。


    便利商店的LED狭窄长屏里,向左慢速滚过福利优惠等宋体字样,焚红了她眼底那撮白。


    “暮阮学姐?”


    宋暮阮闻声收拢下颌。


    一线红光飞速溜去眼尾,转而化成一抹温意。


    她踱步进店内。


    顶灯横纵两排,白得亮敞。


    如麻雀的方正小房间里,从小零食到日用电器,五脏六全,摆放有序。


    她看着收银台后的俊秀少年,牵起一缕笑。


    本精致装扮的娇颜在灯下愈加靡丽灵动。


    “从柯。”


    贺从柯也笑了笑,清澈的眼睛微光闪烁。


    “上次你说要回浔墨待一段时间,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暮阮随手拿过货架上的泡面,递出一张银灰头像的纸钞。


    “临时找到了一份兼职,所以就先回来了。”


    噔的一声,贺从柯扫码,面上的笑意不减,又道:


    “恭喜学姐哟!所以这么晚才吃饭是因为在加班吗?”


    “不是,只是想加餐了。”


    “那这份加餐的泡面是在店里吃吗?”


    宋暮阮点了点白尖尖的下巴。


    白日脑后的高马尾早已放下,及腰的发丝弯弧自然而优美。


    从头顶斜分,悉数别在耳后,顺着薄如纸的肩背蜿蜒瀑流而下,笼住那不盈一握的软腰。


    动作间,瀑流盈熠着黑珍珠般的乌亮。


    “嗯,哥哥也没回来,就在这里吃。”


    接过少年找补的几张零钱,宋暮阮捏在手心,硬朗的棱角硌到她的指尖。


    她定眼瞧去,垂着思忖的眼睫倏然掀睁。


    “从柯,你?”


    少年的笑意从唇边漾散到眼底。


    “恭喜学姐找到兼职喽!”


    宋暮阮笑了笑。


    挑出巧克力,顺手把零钱塞进柜台边的透明小方盒里。


    “下次学姐找到真正的工作,回赠你十块巧克力。”


    “对了,你奶奶现在怎么样?”


    贺从柯撕开透明的薄膜包装,一边打开泡面盒,一边答道:


    “挺好的,一天在敬老院和其他的漂亮老婆婆唱歌跳舞。”


    “前几天还和一个院草老头参加元旦晚会得了奖。”


    宋暮阮刚想提醒少年少放调料包,却见他熟稔地只倒了少许调味料,便倒进了沸水。


    她看着他,满意地拉弯了嫣红唇角。


    “那就好。”


    糯甜的嗓音落地。


    胳膊左侧斜伸出一只大手,手里掐着的泡面盒与她口味一样。


    手背,几道如虬枝的青蓝经络嶙峋凸起,落在她眼里,浸出成熟男人特有的禁欲感。


    宋暮阮:“!”


    登时反应过来,倏地侧过头。


    萧砚丞却目不斜视,倾盖着密黑的长睫,径自从墨灰皮质钱夹里取出一张红钞。


    又是红光“噔”的一声快响。


    贺从柯找出一把零钱,温声问:“先生,请问需要在店里就餐吗?”


    他淡淡嗯了声。


    少年抽出一个硬币,把钱和泡面递给顾客。


    萧砚丞看也未看,都搁在柜台上。


    接着,唇角扯直,凉薄撇出一句:


    “我以为送巧克力是贵店消费者的福利。”


    宋暮阮睨了眼说话人,秀美的眉端蹙了蹙。


    “……”


    老男人,非得挤兑一个勤劳工作的小年轻吗?


    贺从柯微微笑着,解释的话语尽含温柔的歉意。


    “不好意思,先生,您误会了。”


    “我们是朋友,所以是我自费送给她的。”


    “哦。”


    萧砚丞唇弧愈发冷硬:“所以,泡面也得我自己动手?”


    不等少年开口,宋暮阮唤了他一声:


    “从柯。”


    “我的可以和他交换。”


    “没关系的,”贺从柯拿过扫码机器边未开封的泡面,“现在这个点也没什么顾客,这也算是我尽心服务的职责。”


    宋暮阮摁了下手心,掀眼瞪着这个故意为难的老男人。


    老男人坦然接过她的瞪视。


    伸出手,冷白修长的指骨扣住鲜红盒盖,丢出三个字:


    “不用了。”


    贺从柯把泡面放回原处。


    “好的,先生,您放好调料后,我为您倒水。”


    “嗯。”


    萧砚丞拿起零钱,一只胳膊虚空环过少女的腰肢。


    学着她方才的做法,把钱尽数放进她腰侧印着“慈善捐赠箱”的小透明盒子里。


    目睹着这一系列操作,贺从柯愣了愣,旋即皱起眉头。


    看了眼少女,见她仍反射弧慢,丝毫未察觉刚刚被男人占了她便宜。


    于是,他支开少女。


    “学姐,你的泡面好了。”


    “好,”宋暮阮端起那滚烫的盒子,“那学弟你慢慢忙。”


    “嗯。”


    贺从柯放心道。


    然而,下一秒。


    柜台前的男顾客也尾随而去。


    贺从柯眉头拧紧:“!”


    这个老男人想干嘛?


    不要以为有钱有貌就可以对暮阮姐胡作非为!


    他离开柜台。


    走到落地窗前的冰柜,借着整理冰饮的间隙,暗中观察着男人。


    看男人只是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并没和少女说一句话,他的心又稍稍定下来。


    “叮咚——欢迎光临~”


    门口,正走进一位顾客。


    贺从柯锁着眉头,转身前又往后看了眼那个沉默不语的男顾客。


    殊不知,他刚一走到柜台。


    那个男顾客没了监视,终于开口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这么快又饿了?”


    宋暮阮捏着米黄塑料叉,睨了眼他,叠起眉心。


    还不是怪他!


    下午饭店走廊上那一口声声,吓得她胃口都没了。


    还好被她当场明令禁止喊声声,否则此刻要是他又一个声声长声声短的,她今晚定要饿肚子了。


    萧砚丞见她自顾自地搅拌着面,并不接话,停下手里的动作。


    “生气了?”


    男人简短的三字里含着几分妥协,宋暮阮平了眉心。


    也不再端着姿态,应了声。


    “没有。”


    萧砚丞薄唇拉弯一侧,也不拆穿。


    “为什么在小学弟面前,要与我装陌生人?”


    宋暮阮拉开纸盖,热气如瀑烟沉沉压在她眼底。


    很快,她眼底又覆上一层凉淡冷丽的水银白。


    “你还不是没主动和我说话。”


    “我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地对从柯说,我俩认识,你是我的上司。”


    深知她气恼时,两只乌润的珍珠黑瞳会是如此。


    萧砚丞默了一秒。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不主动搭话的原因。”


    宋暮阮气笑了,扔皮球似的,又把问题丢了过去: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


    他又抛出一问:


    “你说,我见你的第一声。”


    “是该唤宋助理、宋暮阮,亦或是萧太太?”


    “……”


    好吧。


    说完了她所有的名字,就是不提声声二字。


    都过去三小时了,还在怪她方才在饭店用“非友勿声声”五字高度概括了他俩的虚假关系。


    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唤她声声那件事。


    想到他那刻骤沉下的脸,宋暮阮心里散了气。


    姣丽的容颜也绽放出今晚对他的第一抹笑。


    “那你叫我宋助理吧!”


    毕竟她在华市立的是打死不说隐婚太太人设。


    宋助理三个字,上班下班都完美适用。


    萧砚丞扯了扯唇角。


    隔着落地玻璃窗,冷眸落到公交车站台的广告牌。


    约三米宽的牌面上,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三料影帝。


    最近,三十岁生日即将来临。


    浔墨、中港、华市大街小巷,出租车私家车,甚至连萧氏旗下的霁恒传媒公司主页都是那位影帝的生日应援。


    他看得眼胀。


    “宋助理,靳良昀生日会,你不去捧个场?”


    宋暮阮:……


    顿住,又问:“你也知道那事?”


    萧砚丞掠过画上那双温畜无害的葡萄桃花眼,薄唇又扯了下。


    “当年宋家千金豪掷亿万庄园作生日礼相赠,占据港报头条版面。”


    “不得不说,令人很是印象深刻。”


    “不过——”


    他的眸光落到少女的娇颜:“我有一个疑问需宋助理解答。”


    宋暮阮捏叉的指尖蜷了蜷:“你说。”


    萧砚丞如实撇出嗓声:


    “那位马上三十大寿的老男人,你为什么不嫌弃?”


    宋暮阮:“……”


    所以,仅一岁只差。


    这个老男人为什么能当着她面指摘她的不老男神?


    弯长的细黛眉端下沉,她快要挤到鬈翘的纤细睫毛。


    “他一点也不老。”


    “上次代言护肤品,官方说了,他肌龄都还是二十五岁。”


    萧砚丞轻掀大衣,不疾不徐从里侧口袋里取出一张小方块纸。


    修长的手指轻而缓地把纸张打开,掌心碾平,放置于少女蜷弯的小拇指边。


    一套从善如流的动作,优雅得像贵族王子。


    只是这王子总是爱吐些戳人的刺头儿——


    “不好意思。”


    “比他小三岁。”


    宋暮阮定睛看去,竟是一张皮肤中心的肌龄测试报告单——


    “皮肤饱满度高,眼周无细纹,毛孔细腻,脸部无隐形色斑等色素沉着问题……”


    “整体皮肤状态与修复能力较为理想。”


    “经鉴定,肌龄为22岁?!”


    所以。


    这老……噢不,这男人大半夜还不回家的原因是去为一个“老”字,不辞辛苦地从家跨越两个区做肌龄测试?


    萧砚丞满意地欣赏着她错愕的表情,特别是她在他和靳良昀之间来回徘徊的视线。


    薄唇翕动,他下定结论——


    “从某种程度来说。”


    “宋助理,我们也算同龄人。”


    末了,他着重降下语速。


    “当然,靳良昀不算。”


    “他仍在90后那列。”


    原以为愣住的少女会道出什么惊讶话来,只见她拿起他的检查报告,指尖指着表头,两片艳如海棠的唇瓣认真发问:


    “这家皮肤管理中心在哪儿?”


    “报你的大名打折吗?我也想去测试一下。”


    萧砚丞顿住。


    旋即短促地笑了声。


    “我付费,你测试,”他凑到她粉嫩耳垂边,低低呢出后面几字,“你看行吗?萧太太。”


    薄热的口息烫得宋暮阮一颤,险些把手中的报告单掉在了泡面里。


    她微微偏过脸,拉开了些许距离。


    心里莫名觉得回到华市后,他们从中午到现在偷感非常严重,像一对逃避世人的伦理夫妻。


    想到此,耳肉边的热息生了蚂蚁脚似的,转瞬爬上她的脸。


    不一会儿,便酥酥麻麻地啮红了那白玉透亮的肌肤。


    她重新捏握住塑料叉身,抻直了腰肢,端坐在红皮高凳上。


    试图转移话题。


    “刚刚那个零钱捐赠箱,其实是捐给从柯奶奶的。”


    萧砚丞也坐直了上身。


    看着她,淡淡嗯了声。


    “他们是我的楼下邻居,从柯幼时便被母亲抛弃。”


    “他爸爸原本是华大的辅导员,十年前也因意外去世了。”


    “这些年他一直与温奶奶相依为命,温奶奶本就心脏不好,加上前两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而从柯平日要念书又要身兼多职,没时间照看,只得先送敬老院。”


    “所以。”


    “我和哥哥每次来这儿,都是用现金付款。”


    宋暮阮戳了戳泡软的面丝。


    复又偏过脸,瞧了眼没作声的男人。


    男人却炯炯清定地凝着她。


    眸圈的灰映出淡邈磷光,如雪豹在眈眈锁着猎物。


    她面上一热,稍稍错开视线,两瓣饱满的唇嗫嚅着: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朱砂玫瑰红的眼皮无声垂落。


    自发带着那鬈卷纤长的睫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优美的气流。


    她又道:


    “我爱钱,但并不妨碍在见到弱者时,也会想要伸出手。”


    说完,宋暮阮抿了抿唇瓣。


    幼圆的腮颊浸出水润粉光,像是蜜桃尖尖的一抹羞赧。


    “两年前,温奶奶因心脏衰竭生病住院,我自作聪明放了一千,却被他调监控发现,还给了我。”


    “当时挺尴尬的,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孩追到教室还钱,同学都误会了。”


    萧砚丞凝着少女的情态,眉梢撇起一方冷。


    “我知道了。”


    “剩下的,你吃完面再说。”


    “好。”


    宋暮阮把面卷在勺上,吹了吹,送进唇。


    “呼!好烫——”


    “纸,萧生!”


    话音还飘在空中,男人迅速并拢手掌,伸到她唇前。


    “吐出来。”


    宋暮阮:“!”


    惊得娇躯一抖。


    最后……吞了下去。


    泡面一路顺着食管滑落,滚烫的热意肆掠在胸口。


    她的眼圈很快掉出了眼泪花。


    一道清瘦的身影飞快挤进二人。


    “学姐,快!”


    “喝点水!”


    宋暮阮接过那瓶开了盖的纯净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缓了缓,她放下水,对少年说:


    “谢谢你,从柯。”


    贺从柯摆了摆手:


    “不用,学姐,这水我请客。”


    倏然,二人身后响起一道凉阴阴的嗓声。


    “我请。”


    贺从柯转过身,看着说话人,态度温和有礼:


    “先生,您付钱我更过意不去。”


    萧砚丞大手一扫。


    径自拿空了货架上的几盒巧克力。


    “付钱。”


    “连同她的水。”


    “……”


    -


    便利店外,是一条梧桐老街。


    这两百米路段,正在整修电路,昏沉沉的暗。


    萧砚丞随着少女悠悠的步调。


    慢倍速的,绕过告市民的电路维修告示牌,再度行在她身侧。


    再次确认:


    “真不吃了?”


    少女摇了摇脑袋。


    “不吃了,舌尖疼。”


    裹紧粗呢短外套,她加快了脚步。


    “好冷。”


    “这天气真想让我做一只自由快乐的井底冬眠蛙啊!”


    他脱下大衣。


    疏阔宽肩,窄劲细腰,倒三角的身材撑满了里面那件单薄的高领白毛衣。


    “井底之蛙怎么会自由快乐?”


    “这你就不懂了,用金子填满井,蛙呱的一声就跳出去了……”


    宋暮阮说着,后背覆上一片暖意。


    她偏眼望去,白粗呢面料包裹的右肩被纯黑的驼羊毛大衣掩盖。


    末了,他的几根凉白指骨轻拂去大衣里的几缕头发。


    本就是深夜,她话声倏地戛止。


    四周蓦地静得出奇,衬得这欲雨的夜也愈加昏浊了起来。


    她清晰看见他的眼在发亮。


    不是耽视的银灰磷光,就像他与哥哥举杯饮茶那样。


    拱弯的凤眼,是月牙儿的邈淡柔褐。


    萧砚丞上身微微向右/倾斜,认真垂询着少女。


    “跳出去,不要金子了?”


    宋暮阮回过神来,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一缕清苦柏香飘至鼻前,她缩了缩鼻尖,想要汲取更多。


    “不,青蛙跳出去了。”


    “外面是无拘无束的自由,井里是满满当当的快乐!”


    “所以,它偶尔还是会回家享受快乐金子的。”


    四周无人,只有对街一家快餐店亮着灯在收拾。


    她的嗓音落在耳里,就像那店铺招牌上画的那碗冰糖雪梨汤,甜糯得黏耳。


    萧砚丞薄唇微动。


    切换称呼,十分自然。


    “萧太太,好像掉进钱眼子里去了。”


    宋暮阮抿了抿红唇,舌尖微疼刺得她眉心蹙拢。


    嗓音也含糊起来。


    “是不是觉得我很俗?”


    “不。”


    一声简短却快速的否认。


    “嗯?”


    她微微诧愕。


    抬头,望进他的眼。


    忽而,对街唯一的灯熄灭。


    四周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的彩衣,急剧褪尽颜色。


    只有,她身侧的男人白得显眼澈净。


    一双灰而褐的眸子,漩涡似的坠下来,在暗里恣意黏着她的脸,未挪动半分。


    宋暮阮稍稍避开视线。


    下一秒,他的嗓声落在这蕴凉的夜里——


    “我只会觉得太太这个人很简单。”


    “想要的自由快乐也很简单。”


    她怔住。


    像刚上了发条似的绝版洋娃娃,仰抬鹅颈的动作稍许缓慢。


    视线再度落到他身上。


    路口,一辆电瓶车乌拉冲驶而来,自后照亮了萧砚丞的脸。


    逆光里,她根本辨不清他的眸色。


    “砰——砰!”


    两只黑圆小轮毂轮番碾过井盖。


    萧砚丞眼疾手快侧过身,挡住少女。


    井盖上的小水滩,只溅了他一裤脚。


    宋暮阮后退一步,忙不迭撇清责任:


    “不是我叫你挡的,拒不赔付你的裤子!”


    小没良心的。


    萧砚丞径自被气笑了。


    从西裤口袋里拿出叠得板正的墨蓝灰真丝方巾。


    顿了下,又放回去。


    宋暮阮看着他的谜之操作,忍不住问:“你不擦一下?”


    萧砚丞摸了摸峻拔的鼻尖。


    触过方巾的指尖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蟹腿菇味道。


    眼前不自觉浮现两瓣嫣红似花的娇唇。


    “中午看太太吃饭,我很有食欲。”


    所以?


    宋暮阮眉间一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从明天开始,太太作为宋助理,工作内容需得增加一项。”


    “什么?”


    今天她连放个会议资料的都漏洞百出。


    现在这资本家又来增加她的工作量?


    “每天下午选定好餐厅。”


    “下班后,与我共进晚餐。”


    宋暮阮:“?”


    下意识拒绝。


    “不要!”


    谁知,那万恶资本家不依不饶。


    “既然已经被你认定为头婚搭子,我不介意在你定义的属性里,再增加一种——”


    “晚饭搭子。”


    不是吧?


    要她每天都和他吃饭?


    宋暮阮蔫了。


    越发觉得身披的这件黑衣就是眼前这位豹子先生的捕猎网。


    一网打尽她们这些弱小可怜的底层动物后,还专程跑到网前来,亲自赏个甜头。


    “萧生,我的助理期现在只剩八天。”


    萧砚丞薄唇轻张。


    陈述平铺的语气里,浸了几分暗夜造势的不容置喙。


    “我记得太太给我的那份课程活动方案书里写着的是十二天。”


    “但时至今日,小宋老师一节课也没上。”


    论精打细算,谁能比得过资本家?!


    宋暮阮两眼凝瞧着他,指尖顺时针搅着他的大衣。


    “……我觉得以萧生的学习能力,完全可以把十二课时压缩到两课时。”


    萧砚丞掣了下薄唇。


    “小宋老师,如你今日所见,我很忙的。”


    “当然,小宋老师可以利用周末时间补课。”


    宋暮阮:“……”


    周一到周五天天见不够,还得加上周六周日?


    算是见识到了什么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八天后,她看见萧氏大楼也要绕着走!


    他继续说道:


    “按之前的语言老师课时费计算,时薪八百,一晚买断五千。”


    “行!”


    钱多不压身。


    宋暮阮一口答应。


    “我们是每天用完晚餐,就开始上课?”


    萧砚丞颔首。


    “介于小宋老师的特殊身份,我打算买断你二十四小时。”


    !


    娇躯在那宽大的衣服里颤了颤,她凑近一小步,指尖捏着他柔软的衣袖。


    “萧生……萧大总裁,我不要这受宠若惊的特殊待遇。”


    “毕竟您这么一个高大帅气出手阔绰的千亿总裁,和一位漂亮可爱单纯聪慧的小仙女不分昼夜厮混一起,我怕有损风评,你说对吧?”


    萧砚丞哂笑,并未出声。


    只是唇弧往上扯弯一瞬。


    “请问那位漂亮可爱单纯聪慧的小仙女,是怕损我的风评还是她的?”


    宋暮阮谄媚的笑容冻住,迅速答道:


    “当然是您的呀,还有萧氏的。”


    才不是。


    统统都是她的!


    萧砚丞居高临下睨着她。


    一双灰褐眸转幽转浓,像落了层不透光的黑膜。


    投注到少女娇颜的视线,也是朦胧的。


    “请转告那位小仙女,就说——”


    “萧某向来不惧风评。”


    宋暮阮撅高了嫣红唇瓣,咻的下甩开他的衣袖。


    羽白长靴踏在树荫大道上,噔噔噔的,几步就拉开了数十米距离。


    老男人,当然不惧风评喽!


    她还是个年轻小仙女,当然得在遇见真爱之前,得维护好清纯可爱人设。


    哼,他就是想破坏她的好名声!


    “坏男人。”


    “一肚子坏水的老男人!”


    说着,宋暮阮骤时停步。


    回过头,那位又老又坏的男人竟还在原地。


    站立的身姿都未动半分。


    就连眸光也还是朦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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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数米的距离,穿过黑暗,径直黏着她的脸。


    宋暮阮错开视线,粉腮微微发烫。


    咬了咬唇瓣,腥味阔溢,疼感随着血丝从舌尖,顺着食管,沉到胃里。


    微微的,发酸发胀。


    她动了动尖圆的靴尖。


    下一秒,又拨转娇躯,哒哒哒跑了回去。


    停在他身前。


    男人的眸光深意韫浓,悉数投注她的脸上,宋暮阮指尖一蜷,脱下他的大衣。


    两片殷红唇瓣一张一合,生怕他误会,在他发问之前迅速解释。


    “我只是想把衣服还给你。”


    萧砚丞侧了侧身,并未伸手。


    “不用。”


    “小方马上来接我。”


    踩水的窸窣细响入耳,宋暮阮才发现他竟踩在井盖上。


    赶紧拉过他的胳膊,笑着说:


    “你不怕掉下去,我还怕和你说着说着,人就不在了呢。”


    他偏了偏脸,左耳略微向少女俯低。


    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什么?”


    她笑意更甚:


    “这么看,还是有点学生求教的谦虚模样嘛。”


    好吧。


    态度端正,孺子可教。


    原谅他了。


    她对他总是这么大方又宽容,今日积德加二分。


    “萧生,我明天考完试要去朋友家吃饭,七点上课行吗?”


    “嗯,到时我来接你。”


    “好。”


    宋暮阮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学习软件,退出账号。


    调出新登录界面。


    “你设置个密码吧,我给你注册账号。”


    话音刚落,男人五根冷峭纤颀的手指,慢缓伸到她手机上方,微微抓捏了下。


    接着,指尖又向下降落。


    一寸一寸,像老奶奶下楼似的,生怕走岔了梯步。


    宋暮阮看得眉心叠皱。


    凝了眼男人,她默然摁灭微亮的屏幕。


    果然。


    那自然屈弯的大手在她眼前停顿住。


    她正想询问。


    男人却动了动薄唇,嗓声似调侃,又携着几分瑟凉——


    “明天注册,今晚学生就不多叨扰小宋老师了。”


    宋暮阮挪了一步,靴尖抵住他欲要调转方向的皮鞋。


    她高高踮起,迎向那双幽褐失焦的眸子。


    “萧砚丞,告诉我你夜间视力差这件事很困难吗?”


    “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


    少女馥郁的鸢尾香拂渡而来,萧砚丞循香垂下长睫。


    优美上勾的眼弧,骤时被睫影绘添了几度意味不明的凉意。


    “是夜盲症。”


    “这半年一直在国外诊治。”


    宋暮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尖儿。


    难怪他领了证,就人间消失了。


    她摆了摆手,两片海棠瓣似的红唇正欲张开,忽即又想到他看不见。


    于是,学着祁宥昭饭桌上的姿态,她拉过他的右手,温柔地拍了拍手背。


    以贤妻大度的口吻,循循说道:


    “萧砚丞,我原谅你这半年对家中美娇妻不闻不问,让我守活寡这件事了。”


    她的五指滑嫩若绸丝。


    拍他手背时,又更像猫咪爪,绵软软的,有几分肉实的感觉。


    萧砚丞眸心微动,眸底那点灰,折出清浅柔波。


    但,嗓声却是不温不凉的戏谑——


    “所以,美娇妻那天是赖不住长夜寂寞,才选择对远在万里之外的合法先生进行言语骚扰的?”


    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背诵聊天记录。


    “买了新旗袍,今晚你来我家,穿给你看噢。”


    “干杯……”


    宋暮阮甩开他的手,想要捂住那薄唇。


    “啊,你别说了!”


    他却不依不挠,谑意更浓:


    “一起睡觉,亲亲老公?”


    “太太,如此讲求兵贵神速,萧某刮目相看。”


    “你快删掉啦!讨厌。”


    宋暮阮涨鼓着脸蛋,两只小手转而放下,从他裤子口袋里揪出手机。


    点亮手机屏幕,她高举到他俊脸前。


    不料,男人却快她一步,遮住脸。


    “你别挡。”


    “萧砚丞,你松开!”


    她一手维持着举高手机的动作。


    另一只手扒在他的手背,使劲儿想要撇开。


    见那大掌根本纹丝不动,她索性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借着巧力,咻的下跳进他怀里。


    这时,两道车光从路口扫射而来。


    平稳而明璨地,照亮了梧桐树下的那对男女。


    车内,年轻的小方司机本愁这街太黑,担心上司又犯夜盲症,一个劲儿在车内东张西望,只怕没拿个高音喇叭大喊萧总。


    “萧总,你在哪儿呢……”


    倏地,刚摸出手机的他浑身一怔——


    车灯前方,一对男女共同披着件长款大衣。


    少女面呈桃粉,像只蒸熟的小虾米,拱着软柔的柳腰,一拱一动的,挂在男人胸膛上方。


    男人微微扬起头,两手交握成拳,隔着纯黑大衣拖住少女的蜜臀。


    从饱满额弓、略微凹陷的唇窝,再到雪白毛衣领口半隐半现的硕圆喉结,线条隽逸如画。


    任凭少女在他头顶上方扭耸,那如画的侧脸始终携着几分温惬。


    手机啪的声砸在大腿上,小方揉了揉眼,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连啧几声,叹出几句: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想不到华大的学生也是这般……”


    话音猝然停止,小方揉得噌亮的两眼瞪圆了。


    那紫沉沉的手镯——


    下一秒,他浑身触电似的躲到方向盘下。


    “哇靠靠靠!”


    “还好没打电话!”


    萧总,果然猛男!


    站着也行!


    腰力比他5.1视力还绝!!!


    而另一边,故技重施失败。


    宋暮阮瞪着男人,故意粗着嗓子,凶巴巴地威胁道:


    “萧砚丞,你不许把这聊天记录给别人看!”


    “特别是那瞿二!”


    车灯明如白昼。


    萧砚丞仰睇着她的绯红怒颜,喉结在玉质皮肉里滚落了下。


    没了松烟灰睫影的倾盖,向来凉薄寡情的凤眼清亮勾人。


    “好,悉听太太便。”


    宋暮阮耳尖一热,推开他雄健有力的胸膛,从那温热含香的怀里蹦了下来。


    手机塞进他大衣口袋里,她快速丢下两句话,转身就走。


    “小方来了,你走吧。”


    “我家就在前面,就不坐你车了。”


    萧砚丞松开蜷握的拳头。


    掌心中央,各有四个深刻的指甲印。


    斜连成竖排,截断智慧线。


    与旁侧的感情线平行,像是另外生出的一条新感情线。


    脑海抖然浮出五字——


    失智的爱情。


    他眸心一沉。


    再抬眼看少女时,少女已被对面走来的一个男生拦下。


    可以给微信吗,六个字清晰飘来。


    萧砚丞长腿迈出,几步跟上。


    双膝微弯,他的大掌精准捉住少女拢在长袖中的那团绵软小手。


    扬起下颌,他只懒懒撩起一丝眼缝,俯视着眼前仅有一米八的年轻男大。


    “走开。”


    “我太太。”


    宋暮阮:“?”


    走开?


    ……什么幼儿园小朋友发言。


    这像一个大佬说的话吗?


    瞥到那无名指戒,男大遗憾收起手机,指着前方,配合道:


    “那我走?”


    走前,还不忘瞧了眼宋暮阮。


    车内的小方目睹全过程。


    看男大从车旁走过,他撂下窗,斜了他一眼。


    刚荣升为头号cp粉的他,嘴里故意嘟囔道:


    “我们萧总的老婆也敢抢?”


    “他们可是很恩爱的!”


    说着,见梧桐树下的二人往前走去。


    他也缓缓松开刹车。


    五码的速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


    于是,黑灰相间的千万劳斯莱斯幻影,成了这夜里最闪亮的电磁炮。


    “嗡嗡。”


    手机震动。


    两条新消息跃进屏幕。


    最尊敬的萧总大人:


    [掉头。]


    [走。]


    小方连消息也顾不上回,赶紧360度大转弯,驶出了梧桐大道。


    而这一边——


    宋暮阮刚甩开他的手。


    四周轰然黑了下来。


    她两道细弯的黛眉又翘高了,转过身去,早就没了车影。


    “真不是小方吗?”


    “刚刚看着那车子很像你的。”


    只是,忘看车牌号了。


    萧砚丞伸出右手,朝上摊开掌心。


    两只檀木阴阳镯缠到腕骨处,黢黢的深紫。


    “看不见。”


    “我目前很需要太太的帮助。”


    答非所问。


    宋暮阮抿了抿唇瓣,旋即拿掉他一只手镯,握在手里。


    骤时,两只交缠的镯子扭成一个∞符号。


    她走在他前面,像遛宠物狗似的。


    又故意拨转娇躯,与他面对面,支棱起小碎步,一边往后退,一边俏着嗓子道:


    “走吧。”


    “前方小心水洼哟~”


    男人一双灰褐眸子目视着前方,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两条一米二大长腿憋屈的,只能以十厘米一步的速度,跟在少女的羽白靴尖后。


    “太太这是把我当小狗?”


    宋暮阮莞尔卸责。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请问萧生是只什么品种的小狗啦?”


    萧砚丞薄唇掀起一侧。


    泰然接过她的话。


    “狼狗。”


    “血性方刚的那种。”


    宋暮阮停住脚,男人的硬朗胸膛猝不及防轻磕到前额。


    “……”


    所以。


    老男人今晚是故意屈驾到她的地盘来找茬的?


    萧砚丞往他的身侧拢了拢手镯。


    那只小猫软爪也顺势擦到他手背。


    青蓝筋脉如虬枝激凸,他悄然翻转手掌,把那只碰瓷猫爪纳入温热掌心。


    随之,他用以温言温语转移注意力。


    “萧太太,我的姓名也是三个字。”


    宋暮阮:“?”


    他薄唇微勾。


    自恃着一抹别致的深意,慢而缓地陈述出后话:


    “你方才唤瞿放为瞿二,唤贺从柯为从柯。”


    “都是以二字表亲疏。”


    宋暮阮眉心一跳。


    如同身临在饭店走廊的感觉再次裹临到神经末梢。


    她本想转身就走,然而右手却被他擎在那方温粝掌肉里。


    整个身子像被施了咒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砚丞顿了顿。


    再次掷在夜里的嗓声沉静又克制——


    “所以。”


    “你什么时候也唤我阿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