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阴沉沉的天气刮起冷冽的寒风，苍照正要示意手下将成绍拖下去吞食，可脑海里猛地冒出了一句陌生的话。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妖主，他皱了皱眉。


    成绍也注意到他神情变成凝重，还不知情时，丁幽化作黑风掠过，稳稳地站在苍照身前。


    “妖主，有凡人在用唤妖咒。”


    丁幽本不该如此紧张，只是这唤妖咒早在老妖主时就已失传，那时天界阴险，给老妖主下了咒术，只要凡人念及，妖主就必须出现。


    偶尔有人摆祭台，献祭品，念出唤妖咒，恳求妖主出现，赐予其神力，助其成神。


    可没想到千年过去，还有凡人能做到这步。


    并非是因为咒语难念，更重要的是，咒语最重要的引子，是神仙之躯。即使没有神仙的血肉，也可用凡人代替，只是这凡人必须是心地纯净之人，才有至诚之气。


    天界故意设套，就是想让世人皆知妖主残暴，可没想到，真的有凡人敢于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丁幽稍有感慨：“妖主，此人阴险，不配让妖主亲自去见，属下去杀了他。”


    不知是不是唤妖咒影响，苍照袖袍下的拳头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他沉声道：“丁叔，既然是唤妖咒，那我也该去看看。”


    言罢，他闭眼感应，眼前却闪过一处，鲜血满地，濒死的姑娘奄奄一息，他像是被反噬了一般，心口骤然绞痛，想必是过往的记忆在作祟，他迅速运气将其压制。


    丁幽问道：“妖主，是何处？”


    苍照抬眸淡然道：“望山。”


    “望山？”还趴在地上吐血的成绍听到这话猛地爬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是望山？”


    春序就在望山…该不会…


    他张了张口刚要催促，眼前两道光影闪过，苍照手指一挥便离开此处，而后丁幽也跟了过去。


    苍照慢条斯理地落在望山深林中，映入眼帘的，正是举刀对着身下女子疯狂捅去的李道士，他的嘴角沾满鲜血，许是等了很久也不见妖主，他的成神梦破碎，才对着祭品出气。


    而躺在他身下的那位，可被称为祭品的姑娘，已然没了气息。


    她的后背满是血窟窿，白洁的衣裙已经变成了血色，混着泥泞脏污，可她微微露出的侧脸，却是世间难见的美色。


    可蹲在她身边举刀的李道士眼里并无女色，只是发泄般地杀人，他隐约感受到周围的空气的凝固住后，才扭头看去，一阵妖风呼啸而过，他面前竟出现了真正的妖主。


    古籍中曾记载妖主身携深色光影，所到之处阴霾遍地，妖风惊骇，手指轻轻一抿，便能随意将东西化为细粉。


    他激动地扔了匕首，跪地俯首称臣：“妖主大人，您终于出现了，是我，这场祭祀是我弄的，是我…”


    他邀功般地指着春序的尸体，笑得诡异：“她是神女，我将神女献祭给妖主享用，神女的力量绝对能帮到妖主的。我想成神，还望妖主大人垂怜…”


    这番话连丁幽都听不下去，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望着地上神女的尸身，一边担心怨丹还能否取出，一边为眼前凡人的凶残感到惊悚。


    妖族向来暴戾无理，但也绝不会虐杀他人。


    “春序！”成绍赶来得迟，但看到这一幕后，眼泪夺眶而出，他抬手施法将李道士扇到一旁，踉跄又小心地接近春序，颤抖着手，不忍直视她后背那一刀刀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不敢伸手抱着她，生怕弄疼了她，可当他尝试着去探她鼻息时，崩溃的泪接连坠下。


    她死了。


    他抽搐着回头，无助中又不乏怨恨地瞪着苍照，他崩溃喊道：“春序死了，她死了！”


    “她活该，你怎敢这么和妖主说话。”丁幽上前就要教训他。


    苍照示意了他一眼，随后丁幽叹道：“妖主，神女不能死啊，怨丹还在她体内呢…”


    苍照看着春序浑身是血的模样，冷静的眼眸下却暗藏着几分一闪而逝的柔情，但这样的情愫，让他觉得恶心。


    他冷眼瞥了成绍，又看向一旁着急起身的李道士。


    李道士刚刚被击晕过去，如今醒来才看清妖主的脸，顿时惊讶不能出声，指着他的手不停发抖，不可置信道：“你、你是七皇子？”


    苍照没打算听他解释，隔空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悬挂在空中，五指不断收紧，听着李道士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后，咔嚓一声打破林间的寂静，那是筋骨断裂的声音。


    这种久违的、令人愉悦的声响，似乎燃起了妖族体内喧嚣的烈火，他唇边终于多了些笑，又嫌恶地搓了搓手指，觉得杀人脏了自己的手。


    李道士死后还不甘心地瞪大眼睛，他这一生盲目地执着于成神的幻想，却忘了做人的底线。


    成绍对其嗤之以鼻，他转而又道：“苍照，你别以为杀了他就能了事，春序她死了，你看没看见，曾经和你海誓山盟的姑娘，曾经抛下一切也要救你性命的傻姑娘，她死了！”


    苍照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一丝不波澜：“所以呢？”


    成绍起身，不顾身上的伤，气冲冲地向苍照二人走近，丁幽以为他要动手拼命，便摆出决战的架势，可谁知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地，低头哽咽道：“妖主，我求你救她，你既然已经来了，说明你心里是有她的。”


    苍照手指微微动了动，不自觉地攥在一起。


    丁幽也低声附和道：“妖主，怨丹必须在神女活着的时候取，若是她死的时间久了，怨丹就再也取不出了。小主子，您现在妖力恢复了大半，只要将剩下半枚怨丹拿到手，天界无人是您的对手啊。”


    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春序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也逐渐化成细小的光晕，好似即将随风散去。


    苍照皱了皱眉，并未回答。


    成绍弯腰叩首，额头的伤口又撞到了地面的碎石，磕破一大块，但他始终没停，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妖主，若是再不救，她就真的死了…萧廷彦，你不能不救她，你不能如此狠心啊，她为了替你续命，强行改了命格，遭了这么多罪，你不能忘，你不能…”


    他看着春序血肉都变得透明，这时才注意到她手腕上常年佩戴的静思镯碎成几块，晶莹玉润的镯子此刻也失了柔光，被血浸染得艳丽可怖，他急道：“春序她哪都去不了了，静思镯已毁，怨丹已裂，天界很快就会知道怨丹在她的体内，他们不会放过她的，现在只有妖界能阻拦天帝的追踪术，只有你能救她了，阿彦！”


    他试图通过唤着他之前的名字，来唤醒他的一丝良知。


    “天界？你不是天界的仙？”苍照冷笑。


    “天帝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我不能让春序回天界受苦。”成绍摇头垂泪。


    他这番话，倒让苍照对他高看了一眼，随后他道：“本座不会救她，你们天界的事你自己处理。”


    “不，你一定要带她走。”


    成绍自知无能为了，他帮不了春序，只能冒险将她交给苍照，他已感应到天界的动静，想必天帝已经发现了怨丹的端倪，来不及了。


    与其让天帝日夜逼问她怨丹的下落，不如让她陪在苍照身边，或许能唤起他的心软。


    苍照如今的妖力，完全不需要剩下那半颗怨丹维系，只要他有心，就不会再伤害春序。


    他在赌，赌这局，阿彦会输。


    可他无法预料的是，曾经的阿彦会在意春序的生死，可如今的妖主苍照不会。


    *


    妖界，盛妖楼。


    这个属于妖主的地盘，如今再次恢复鼎盛时期的模样，被神力镇压的各路妖物破阵而出，一时间鬼怪的凄厉欢笑声刺耳不停，散发出的黑雾也表示着，他们的主人回来了。


    不仅如此，他们的妖主竟从望山，那神仙所居之地，带回了一具神女的尸体。


    实则是唤神令威力巨大，就连妖界最不起眼的小飞妖也能感知到，他们欢呼雀跃，庆祝妖界的辉煌降临，待妖主吸取了这神女最后的力量，便能将无用的残骸丢回天界…宣战！


    苍照瞥了眼地上突然出现的尸体，狠狠瞪了眼擅自做主的丁幽。


    原来在苍照走后，丁幽惦记着剩下的怨丹，将人带了回来。


    “主上，属下这也是为主上恢复妖力思量啊。”


    按照丁幽的意思，自然是先救活她，取走怨丹后，任其自生自灭。


    苍照默认了这点，抬手对着地上的尸体一试，瞬间脸色紧绷。


    “她已气绝，怨丹被封锁在她的元神内，待彻底消散后，便不复存在了。”


    丁幽听到这话不淡定了，赶忙蹲上前叹着尸体的气息，随后摇头道：“死了，真死了…她不是神女吗，怎么这就死了？”


    造化弄人。


    死去的神女扶光怎么也想不到，她珍贵的女儿会死得这般凄惨。


    门外传来有人小跑喘息的声音，随后屋门被急速推开，来人正是慌慌张张的灵倩。


    她听说妖主将神女尸体带回妖界时，还以为是自己睡一觉睡懵了。直到赶来妖城宫殿内，追寻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找到了盛妖楼，看见了神女的尸体。


    灵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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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上前，她身为妖族，也曾杀害过不少天界的人，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幕。那具已死去的肉身触目惊心，前胸后背竟无一块好肉，即使身上仅剩的衣料遮掩着，也能看出身躯的残缺，到底是谁下手这般残暴，将神女的血肉一块一块生生挖了去。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具尸体的脸颊处，慢慢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一切。


    真的是春序…


    春序死了…


    曾经活蹦乱跳的少女，如今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身躯各处的血已经流尽，神女之力的光芒在一点点消散，她周身萦绕着最后一缕神力，像是在留恋着什么，不肯离去。


    反观曾经和春序同床共枕的苍照，一身华贵的墨色金丝长袍尽显尊荣，可眉宇间比他做皇帝时多了暴戾狠绝的气息，那深如潭水的黑眸几欲将见过的人拉入泥潭，叫人冷汗直流。


    即使灵倩心里极其不忍，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屋内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也无。


    “主上，真不救了？”


    丁幽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试探了一句。


    “她已死，还要浪费本座的妖力？”苍照的清醒让一向坚定的丁幽也犹豫了片刻。


    丁幽怔怔地看向身旁冷峻如冰山的妖主，眼神中有诧异，但更多的是欣慰。他明白，小妖主是真的回来了，那个心善柔软的凡人已经死去，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妖主。


    妖主，是没有心的，亦不会动情。


    “也罢，不值得…”


    若真救活神女，那又是无尽地纠缠拖累。


    而且那剩下的小半颗怨丹也补不了救神所要耗费的妖力。


    更何况…


    那晚月圆之夜，他担心苍照苏醒后为情所困，便对苍照下了一道封印。


    此封印能压制所有情感，让人跳出记忆的限制，化身局外人看待一切过往。即使小主子曾经被美色迷惑，也不会乱了他此刻的心神。


    封印所下时间越长，效果越佳。前些日子小妖主还时不时被情感裹挟，如今看来，那些记忆已不会再影响他。


    丁幽定了定神，偷瞄了眼身旁的妖主。


    阴狠的笑容在苍照唇边溢了出来，他面目冰冷，连笑容也没有一丝温度，“将她丢去妖界乱坟。”


    灵倩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不忍拦道：“主上，乱坟内恶妖众多，若是将她安置在那，怕是尸骨无存啊。”


    她扑通一声跪地恳求道：“主上，求您救救她吧，这天下没有妖主救不了的人，您出手，她一定能活！”


    “你凭什么认为本座要救她？”苍照冷眼旁观。


    “她不是别人，她是春序啊，你们曾在宫里相知相守、同床共枕…明明你们是最亲近的人，您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惨死呢？”


    “神女已死，你乱说什么！即使能救，强行救回死人，必遭反噬！”丁幽急忙喝道。


    灵倩不管不顾道：“主上，春序死得惨，她的血肉都被人吃了，您还要让她仅剩的残躯也被恶妖吃吗？她是你的爱人啊…”


    她羡慕过春序，羡慕春序能得到一个帝王真心的爱。


    身为妖物，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最多的就是生灵的虚伪自私，从未想过，原来世间还存在着一颗真心。


    可现在，她坚信的东西一寸寸坍塌。


    她的气势渐退，再三纠结之下还是说出了最后的争辩：“即使…即使是老妖主，也绝不会对自己的爱人如此冷血…”


    “闭嘴！”


    丁幽上前点了她的哑穴，可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出来。


    屋内烛光闪烁，他俊逸的侧脸于光影下明暗交织，双唇一碰，却说出最令人寒心的话：


    “那段记忆于本座而言，不过是负累。”


    丁幽最终还是领命将尸体从云端扔进了乱坟。


    这里黑雾缭绕，瘴气弥漫，是妖界最阴暗诡异之地，原本应该翠绿的树木到了这儿，也被瘴气吞噬掉所有生机，荒凉之地到处都能瞧见妖物的残骸，更有漂浮在空中不知前路的恶妖，就等待着不知者闯入，将其卷入腹中。


    他看着已经坠地的神女尸体，看来她落下的位置不巧，正是恶妖聚集之处。


    丁幽心中感慨万分，此时竟开始可怜这位惨死的神女。


    可怜了…她体内的怨丹。


    不过无妨，即使没有那半颗怨丹的力量，妖主也能和天界战上一战。


    他拂袖离去，余光却瞥见底下的恶妖们朝着那具散发诱人血腥味的尸体逐步靠近。


    她的结局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