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春序被苍照送回屋后，她就缩在床角，双目无神地发呆，她不记得苍照是怎么拦腰抱着她腾云驾雾的，只记得他好像说了很多很多恐吓她的话。


    他说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等取丹后，他会好好折磨她。


    他说第一世因她而死，这债算不清。


    他说要她尝尽万般苦楚，也试试九世轮回的滋味。


    春序当时没说一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可回屋后的这几日，她浑身发烫，脖子上的伤口，以及后背的刀伤至今未好，原先都是苍照亲自为她疗伤，之后两人就闹得不可开交，他就没再来管过她，还是进来送药的灵倩发现她疼晕趴在床边，才找人去禀告妖主。


    可妖主没来，丁幽来了。


    丁幽一进屋就带着浓浓的杀气，他挥了挥手让灵倩出去，她犹豫道：“丁叔，妖主呢，他怎么没来，春序的伤一直是妖主他…”


    “妖主不会来的，她，就由我亲自动手吧。”


    “动手？”灵倩反应快，她假装不知，上前挡在床边问道，“丁叔，动什么手啊，妖主都说了要留她一命。”


    “妖主被迷惑，你也不清醒吗？”丁幽质问道。


    丁幽虽是个老顽固，但对待灵兔族却是极好的，那年老妖主救了灵兔族人，丁幽也帮了不少忙。可这次他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实在是不想忍下去了。


    灵倩牢记妖主的命令，她摇头道：“丁叔，妖主的命令，不能不从。”


    “你也敢对我放肆？”丁幽指着床榻上刚被吵醒的春序，厉声道，“也是为了她？”


    “这个神女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们一个个都护着！”


    他的声音几乎震碎了窗外的飘云，也将昏迷中的春序耳膜差点破裂，她幽幽转醒，望着屋内争执的二人，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没听清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她因伤口感染晕倒，好在她此次意志较为坚定，竟自己醒了过来。


    她感受到屋内不一般的气息。


    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没想到是让丁幽出面。


    他当真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丁幽冷笑道：“神女，看在你曾伺候过妖主的份上，我说了，会留你全尸。”


    灵倩惊慌抬眸，可丁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唤来一阵妖风，将她推出门外。


    春序从床上爬下，可还没等她往前迈一步，就被丁幽扣紧了手腕，他手掌有很多老茧，冰凉得像蛇的鳞片似的，稍一用力就刮破了她的皮肤。


    可怜她没力气挣扎，只听到他高喊道：“神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扬手一挥，春序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贯穿了胸膛，只一瞬，那可怕的力道就被迫中断，蛇形的黑雾化为光影消失，丁幽来不及撤回，也闷声吐了口血。


    而春序朝后倒去，却意外地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许是将死之人身体早就没了热气，她一触碰到那人温热的胸膛，便贪婪地依偎着，随后晕了过去。


    丁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恨恨道：“妖主，你…唉！”


    刚刚正是苍照及时收到灵倩的传音赶来救春序，不然此刻怀里的她就又得死一回。


    苍照抱着她的大掌微微颤抖，不断平息着心里的莫名涌出的忧虑，他扼制着体内封印的折磨，冷声质问道：“丁叔，这是要做什么？”


    丁幽急道：“取丹，现在就取，妖主已经救了她一次了，还要与她继续纠缠吗？”他摇摇头，眼里满是对苍照那些疯狂行为的无奈，“妖主，别为了儿女私情忘了正事！”


    “她身子弱，如今根本不需要月圆之夜便能取丹，趁着她还有气，属下这就取，取完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他说的后患，自然是不信任苍照对她的感情。


    他的小妖主已然忘了怨丹的事情，这么好的机会取丹后杀人灭口，可苍照偏偏不肯。


    苍照不容分说：“丁叔，我会亲自动手，但不是现在。”


    丁幽恨铁不成钢道：“妖主，你根本就舍不得她死，是吧。”


    在他得知妖主疯了般跑去乱坟寻找神女尸体时，亲眼看见妖主从虚无森林里出来时那失神涣散的目光，他就明白了妖主隐藏的真情，不是能简单封存的。


    之前妖主执意要神女死时说的那些话，通通都是嘴硬。


    “你真的对她动了心了，妖主，您怎么能…怎么能爱上神女呢，若是老妖主知道…”


    他长叹一口气，这爷俩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清醒。


    当年若不是扶光蓄意勾引老妖主，也不至于让老妖主掉以轻心，最后被天帝偷袭身陨。


    丁幽懒得和他争辩，生怕他走了老妖主的路，苦口婆心劝道：“妖主，您是妖主，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是她？”


    “妖主，我跟着老妖主几万年，曾经也见过他为了扶光神魂颠倒的模样，虽然你们都不认，但我不瞎。”


    丁幽无奈地摇头，艰难道：“小妖主，早知第一世你会走上望山，我就不该带你住在那，也许你就不会认识神女，你们也只能是素不相识的仇人，或者…在你还是皇子时候，我就不该远离京城在外修炼，我虽是寻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但那又如何，不还是让神女接近了你、引诱了你。”


    他叹气，擦去嘴角的血，接着道：“小妖主，老妖主被害，我只是不想你走他的老路，不想你们都输在神女手上…话已至此，我不逼你，但你得想清楚了，神女的命留不得，这怨丹取不取，她都得死。”


    他眼角闪着泪，最后竟是摇了摇头离开了。


    苍照垂眸沉思片刻，把她抱上床榻。瞧着她始终阖紧双眼，眉头从未舒展过，额头上还渗出几颗汗珠。


    他心里默默挣扎了许久，最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为她疗伤，无数道光芒包裹住她的身体，那一瞬，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曾经老妖主断气时，拉着他的手说的那句：“一切与扶光无关。”


    那时的他不懂，明明妖界漫天都是父亲未消的怨恨，明明父亲是恨扶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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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临死前也要叮嘱他不要找扶光报仇。


    他也在无数个夜里憎恶他的父母，因为妖族间的联姻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妖主和妖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火花，生下他后便分道扬镳。


    因此他自小就明白，妖族最是无心冷漠，绝不会为男女之爱耽搁大业。


    可后来，父亲爱上了一个女子。


    那种情感凭空出现，像月老安排的交织缠绕不可分的红线，冥冥之中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世人都叫她神女。


    他也曾跟随父亲去了神女庙，隔着无尽的春色美景，他远远地看到神女庙前，父亲身边那抹淡雅的身影。


    只是看得不真切，但他却瞧见那女子身后跟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怯怯地缩在神女身后，不解地看着神女和妖主。


    隐约间，二人对视了一眼，那该死的小丫头竟然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自言自语道：“什么神女，手段简直比我们妖界的狐狸精还要厉害。”


    自此，几乎每月，老妖主都会来见神女，某一次，苍照趁着大人们交谈，将那个可恶的小丫头绑了，拿起绳索捆起来，丢在山崖边。


    他那时满腔愤恨，一边拿着绳子的一端，一边垂眸看着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丫头，他问道：“我问你，神女是怎么勾搭我父亲的？你跟在神女身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丫头懵懂地摇了摇头，红着脸反驳道：“我母亲是最好的神女，你凭什么这么说她。明明是那个坏叔叔整日来烦母亲，你们都是坏人！”


    “你是她女儿？那你可真该死。”小苍照怒不可遏，松了松绳索吓唬她，任由烈风吹着她小小的身躯，眼睁睁看着她一下一下被撞在崖壁。


    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吵得他头疼，干脆撇了撇周围，确认无人会发现后，手指一松，眼看着她尖叫一声就要摔下悬崖，一道白光迅疾赶来，将她捞了上来。


    苍燊出手迅速，随后凶狠地瞪着他喝道：“你做什么！”


    而赶来的扶光抱紧了受到惊吓的小丫头，轻拍着额头安慰，她埋怨似的瞥了眼苍燊，冷声道：“你以后不用再过来了，你和天帝的恩怨是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那次回妖界后，父亲消沉了很久。


    苍照小时候并不知道父亲在为什么烦心，是天界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讨厌鬼，还是为了那个冷漠的神女。


    原先他只觉得妖界才是最冷血的存在，没想到神女对苍燊更是冷血。


    可后来相隔百年，神女竟然纡尊降贵，亲自来到妖界找苍燊，两人聊了些什么，苍照并不知情，他只记得，那段日子里父亲很开心，可这种表面的欣喜下却依稀藏着悲凉。


    父亲不肯说，他就没敢问。


    后来的某日，仙妖大战，苍燊被重创，神女封存了他的妖力，又将年纪尚小的苍照扔进轮回。


    他恨，他不甘。


    可再醒来时，已经变成了痴痴傻傻的凡人阿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