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天界远阁之中。


    她来不及多想，起身便要出门，被莲清等一众仙婢拦下。


    “怎么，你们敢拦我？”


    莲清只是一只刚化形的莲花精，性子胆小，哪敢给天帝带话。她扑通一声匍匐跪下，毕恭毕敬道：“神女大人，天帝吩咐，您不能出去。”


    扶光怎会乖乖听话，她抬手施法就要动手，结果却发现自己一丝神力也无。


    她嘴角溢出苦笑，“泓玄，你可真狠心。”


    扶光性子孤傲，怎能受这般折辱。她发了疯般地开始砸屋里的陈设，直到动静越来越大，泓玄闻声赶来。


    “胡闹！”泓玄见着屋内满地狼藉，瞪着她道，“你故意的。”


    “天帝，我与你恩断义绝，要么你放我回望山，要么我死在你的天界。”


    她清冷的目光闪过一抹恨意，决绝地斩断了两人之间残留的感情。


    泓玄拂袖而去。


    自此，神女被软禁于远阁。


    她试图逃过，但无一例外，都被泓玄抓了回来。


    泓玄前几日还会逼问她怨丹的下落，但时日一久，也逐渐相信怨丹真的被毁，当他还奢望有朝一日，他的神女能回心转意时，却收到了她的死讯。


    光芒万丈的神女扶光，自毁元神，死于远阁之中。


    她忠诚于她守护的天界，不会忠于阴狠虚伪的天帝。


    神女可以身陨，但不能被欺辱。


    泓玄怔怔地盯着她消散的元神，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


    一段段画面在春序眼前闪过一遍又一遍，她静静伫立着，脸颊布满已经干涸的泪痕，直到耳边传来成绍一次次唤她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你还好吗？”


    成绍面露担忧之色。又开始懊恼自己不该此时让她知道真相，春序毕竟还小，一时不能接受扶光的死，若是再做出什么傻事，那他难辞其咎。


    春序绝望地扯了扯嘴角，艰难吐出几个字来，“我，我没事。”


    灵倩在门外等着，正犹豫要不要催促他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目光坚定的神女走了出来，清澈至纯的眼睛里多了几份深暗不明的情绪。她平静的语调夹杂着颤音，“去望山。”


    春序走上了和当初母亲走过一样的路。


    而这次，她早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天帝约在望山，旁人不知他有何打算，只以为他想再次复刻千年前天界的顺利，只有春序意识到他的谋算。


    望山集天地灵气，最能让缚妖阵发挥最大效果。


    当春序三人赶来时，大阵早已启动，漫天飞石被狂风裹挟形成无数条锋利的杀器，冲上云霄，将腾飞于空中的苍照团团围住，似乎要让阵中所有活物魂飞魄散。


    泓玄略有嘶哑的笑声传遍山间，讥笑道：“你父亲是本帝的手下败将，更何况你？小子，交出怨丹，本帝留你个全尸。”


    “你，做，梦！”


    苍照念出口诀，怨丹强大的力量迸发，宛如万千星光，将阵中的飞石尽数击碎，可阵中之人被怨丹之力反噬，刹那间，苍照的身躯被怨丹中隐藏的神力贯穿，乌血汩汩流出，染红一片。


    原来扶光在怨丹中设了最后一道术法，不管怨丹被谁人夺走，只要没有神女自愿奉献的心头血，那怨丹之力永远不能被使用，违者必遭反噬。


    泓玄趁机召唤天兵，集天地之力，就要给谋反堕妖致命一击。可一道娇小的身影闪过，毫不畏惧地抬手与之相抗，但她终究不敌，暗红色的血水顺着雪白的脖颈缓缓流下，浸湿了她的衣裳，最后倒在身后那人的怀里。


    “春序！谁让你来的！”


    苍照托着她的腰间，欲将她推出阵眼，可却被奄奄一息的神女握住了手，神女柔和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悲悯，她摇了摇头恳求道：“不要让我走，阿彦…”


    少女苍白的唇被鲜血染红，一向怕疼的她，忍着经脉寸断的痛楚，转身面对她的“父亲”。


    在扶光最后的记忆碎片中，她得知她真正的身世，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周身泛出光泽，利用神女之力唤起望山最深处藏匿的天火火种，刺目的火球笼罩在望山之上，集望山的所有力量，与天帝相抗衡。火光冲天，融化了山间的冰雪，却导致了整座望山陷于烈火之中。


    泓玄气得青筋暴起，他怒喝：“春序，看来你做出了和扶光一样的选择。既然你们都要背叛我，那别怪我无情…你们，都得死！”


    “春序，快走…”眼看泓玄发怒，苍照不能让她用望山来对抗天界，可神女挣脱开他的手，霎时，他体内的怨丹气息近乎爆裂，无法控制地在胸腔内跳动着，他惶然道，“你要做什么，你住手！”


    春序并未回答，用尽最后的力气，逼出了剩下的那半颗怨丹，离体的瞬间，她残存的意识逐渐瓦解，面色惨白，可倔强的神女没有放弃，她用神力化出尖刀，刺向心口。


    “就让我再任性最后一次吧。”


    她闭上双眼，心甘情愿将神力全部献祭给她的爱人。


    升腾而起的怨丹被神女至纯至善的心头血包裹着，隐约透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不受控制地飞往苍照的身体里。


    “不要！”


    在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天地，在那一瞬间，一切吵闹喧嚣归于平静。


    一束幽光钻进了她的额间，将春序飘散的意识唤回，她模糊的视线聚焦，见到了扶光残留在怨丹里的一缕元神。


    “母亲…母亲…”她心口猛地一扎，忘了身上的千疮百孔带来的折磨，手忙脚乱地爬到扶光身前，抬手想抓住扶光的衣摆，可却划过了空气。


    她鲜血淋漓的手停滞在空中，祈求道，“母亲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


    “你错在哪儿？”


    扶光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激荡了春序宛如死水的心房，小神女迷茫的眼眸露出悲楚之色，她沉默良久，才道：“我…我没有守好怨丹，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我忘了身为神女的责任，我、我…”


    她摸了摸小腹，深邃的目光变得平静宁和，脸颊因嘴角的浅笑弯出柔美的弧度，她轻声道：“母亲，可我真的爱上他了…如果爱也是错，那我认。”


    神女眼尾落下的一滴情泪，让贫瘠的土地生出了嫩芽。


    “春序，你长大了。”


    春序回过神来，追问道：“母亲，天帝他…”


    扶光的元神逐渐变得虚弱，幻化的光影也悄然消散，她轻声回答，“堕入轮回，他会经历他强加于苍照身上的一切痛苦。”


    这是神女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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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母亲，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见见苍照。”


    时间仿佛静止，岑寂的荒山没有一丝风声，春序凝视着即将消失的扶光，她预料到了什么，静静地等待着宣判。


    “母亲罚你们，万年不许相见。”


    “人要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神也是一样。”


    “你犯了错，不顾三界安危将怨丹送出，失了神女的资格。而他身为堕妖之子，毁了望山，扰乱三界，也该为他的错赎罪。”


    “他去哪了…”春序眼睫一颤，不敢继续听下去。


    “他去了该去的地方，不过妖蛇有心，他将你的神力归还于你，你日后好好守护神女庙，望山禁制仍在，你永世不得走出望山，直至神陨，直至消散。”


    春序泣不成声。


    “天劫有道，这是你们最后的劫，罪孽两消后，一切就会归于平静。将你的罪赎清，你们才能重新开始。”


    ……


    如今的望山再无风雪。


    春序不知望山如何在一夜之间叠起，看着比之前的山峰更加巍峨。


    此处被绿植围绕，群山连绵不绝，声势浩大，宛如一条盘踞于此的巨蛇，山的顶峰相连，生出繁茂粗壮的高树，脚下的路不用青石板铺成的大道，反而更有林间幽僻之境。


    翠绿枝桠整齐摇曳，走到山间，更是觉得静谧怡人，阔叶树枝挡住了刺目的阳光，远处依稀还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神女春序遥望着远处那些拜神还愿后下山的村民们，听着他们欢笑声渐渐远去，心中埋藏的某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慢慢生根发芽，冲散了以往的焦虑与愁苦，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安宁。


    庙中一娇娇女娃小跑出来，细碎的发尾弯曲，俏皮地搭在肩膀上，随着脚步弹起又落下，而女娃圆润的双眸澄澈单纯，又不失活泼灵动。她扑到春序怀里，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


    “雪儿乖。”春序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目光柔和。


    “娘亲，人们都唤您神女，神女是什么呀？”雪儿眨巴眨巴的双眼中闪烁着好奇的神色，她对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神女是保护百姓的神。”


    “那雪儿以后也会成为神女吗？”


    “当然。”春序欣慰地抚摸着她的发梢。


    “好，雪儿一定要成为像阿娘一样厉害的神女！”雪儿眼前一亮，憧憬的声调上扬。可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小团子的嘴角又垂了下来，“可是…阿娘，我的父亲呢，我从来没见过他，若是以后我成为神女了，父亲岂不是看不到。”


    “你的父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我们呢，等雪儿长大，就能见到父亲了。”


    “雪儿要快快长大，以后保护父亲母亲，守护苍生！”


    …


    神女庙外，寻声铃响。


    山风幽幽，她的耳边仿佛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是他的声音。


    春序眼角骤然湿润，什么都明白了。


    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庙前的草地，手掌似乎感觉到地面的一丝跳动，草尖轻抚她的手心，穿过指尖与她的手指缠绕。


    那一刻，神女的心绪平和，她轻声道：“阿彦，我等你回来。”


    泪水滑落，滴进了泥土里。


    她听见了回应。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