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方有了明确的目标，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大婚当日。


    苏颜妍的一天，是从凌晨三点开始。


    临近婚期，她的睡眠时间不断缩短，到了当日，竟连天明都睡不到。


    袁因把她从睡意朦胧里吵醒，事实上，不用人特意来喊，周遭那种紧张焦灼繁忙的气息就足够打破睡眠的魔咒，让一个正常磁场的人从睡梦中惊醒。


    苏颜妍上眼皮和下眼皮难舍难分，废了老大力气睁开眼，萎靡着精神爬起。听到她苏醒，很快侯在寝室的侍女便伶俐地进来，服侍她穿好衣服。


    另有丫鬟捧着水盆、洗漱用品，鱼贯而入。水温不冷不热，棉帕柔软，带着润湿擦拭过眉眼脸庞，苏颜妍精神一振，清醒许多。


    初步清洁过，袁因便卡着点过来，刚踏进房门就开始吩咐亲随，将今日要用到的服饰一一摆开展示。


    “今日大婚，礼仪过程起码要经历六个时辰，趁现在礼服没上身，赶紧吃点食水。当然，汤水尽量少用，今天多少人盯着，多少挨一挨，到了宫中自有陛下安排松快。婚服饰品我都已经检查过，待会儿你穿上再试试看。”


    苏颜妍看着摆开的衣架凤冠，大红的喜服绣着精致的金凤凰，美的让人一见就迷了眼。凤冠上点缀的一颗颗硕大珍珠宝石，在烛火辉映下，闪着令人眩晕的光。


    不愧是顶尖的工艺品，这手工，这绣技，简直称得上巧夺天工。


    袁因见苏颜妍目不转睛，侧头打量带来的凤冠霞帔，得意地笑道：“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全程嘱咐人盯着工坊匠人，看这喜服，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用的上好的丝线布料。你穿在身上就能感觉到，看着这样繁复华美，上身却并不笨重，这样你婚仪上就不会特别累。还有这凤冠，我特意嘱咐别用实心金，镂空制出的奢贵华美，重量实打实减了一半。”


    苏颜妍眼波一转，就与她思维同步：“都是你的经验？你大婚那天，难道……”她话音婉转未落，袁因就沉痛点头：“可不是，我与晟玹依礼比你要用时少许多，都把我累的不轻。我算是亲身给你实验过，这华服虽美，也要轻薄；凤冠再好，重量越轻越好。”


    “多谢袁姐姐，可真是太贴心了。我一时还真没想到重量这回事呢。要不是你，我怕是要狠狠遭一回罪。”


    想想头上顶着一个西瓜重的首饰，头皮连同发根都开始隐隐作痛。阿弥陀佛，幸亏有前车之鉴。


    袁因待她填了几口八珍糕，示意侍女们帮苏颜妍着装佩戴环佩装饰。


    衣服果然如烟如云，轻柔合体。凤冠戴之前，需要挽发，挽发的娘子手如柔夷，灵巧的将长发挽起，不知过程中涂了什么东西，发型固定，苏颜妍感觉头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穿戴完毕，赢取周围一片哇声。


    苏颜妍扶着侍女的手，挪到全身镜前，果然看到自己盛装华服的样子。


    她鲜少照镜子，看到镜中古香古韵的鲜妍女子随着她的心意行动，会有种微妙的惊悚感。那毕竟不是自己从小到大看熟悉的一张脸。


    但是这次，非常奇怪的是，她一身凤冠霞帔，妆容也是时兴的新娘妆——涂白粉，大红唇，翠眉弯弯，眼波横转如秋水。她无法大幅度动作，头上的头饰也禁锢了她的其他行动。一静下来，她忽然就融进这具身体中了。


    就仿佛，她如今就成为了原主，不仅是这个世界接纳了她，她也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同化。


    苏颜妍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滋味，她怔愣在那里。


    袁因见她盯着镜中倩影看直了眼，好笑道：“哎呀，咱们娘娘看自己的新装，被自己美到失魂啦！魂兮归来……”


    她一笑闹，苏颜妍就从那种玄妙静止中挣脱，急促地呼出一口气。她刚刚甚至没能喘息，憋得胸口缺氧沉闷闷的难受。此刻空气重新涌入肺中，她脑中不由闪过四个字：再世为人。


    她侧头看了看袁因，对方还真以为她看呆了现在才回神呢。苏颜妍嘱咐侍女：“把镜子抬下去吧，今日我不想再见到它。”


    “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笑你，惹你生气啦？”袁因忙问道。


    苏颜妍轻描淡写地回复：“袁姐姐是帮我，我岂会与你生气。只是刚才像是突然受到天人指点，脑子里横着这样一个点头。反正也没有哪条是说成亲当日必须要有镜子的，索性随心。”


    “也是。”袁因挥挥手，落地全身镜很快消失，四五个结实的仆妇将它搬出房间，与匆匆赶来的苏夫人擦肩而过。


    苏夫人急着见苏颜妍，余光瞥了她们一眼，就将视线投在今日的新娘子身上。


    她脸上浮现出惊艳之色，温柔地说：“妍娘身着喜服，竟这样美！我能见到今日，真是菩萨保佑。”


    她眼中浮现出女儿从小小一团，变成牙牙学语，抽长身高，变成跑来跑去的小女娃，又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最终定格成现在这般明眸皓齿一身红装的模样。


    苏颜妍任她上下打量，还配合她小幅度转了一圈，让苏夫人过足了瘾。


    “今日妍娘与往日都不一样了，总觉得一下子就长大了，我是又高兴又舍不得。”苏夫人嘴角是往上翘起的笑模样，眼角的泪却不受控制的不停流出落下。她用手中的帕子按住眼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苏夫人很快调整好心情，欢欢喜喜守着苏颜妍，等着吉时。


    苏颜妍不知怎的，也同苏夫人一样，感伤起来。


    见她眼眶中开始蓄泪，苏夫人赶忙安慰她道：“哎呦，都是我的不是，惹得你也开始想些旧事。今天是该高高兴兴的，可不能落泪。好孩子，以后你便是那乘风飞上天的凤凰，好日子在后头，该开心些，不要想太多。”


    房间里一堆人，本该是各有自己的想法。


    苏颜妍面露难过之色，气氛却一下子凝滞沉重。仿佛屋里这些是她情绪放大器一般，为着她的喜事而高兴，为着她的伤感而哀伤。莫名吓人。


    苏颜妍打发她们离开：“都下去吧，我有一些私话，想单独和镇南王妃说说。”


    苏夫人会意地带着众人离开，给她们俩留下安静的环境。


    袁因脸上全是揶揄的笑：“嘿，怎么还单单把我留在这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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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想找我打听一些羞羞的事情啊？”


    她真是想太多！苏颜妍一下子就明白苏夫人离开时脸上那种奇怪的笑是为什么了。


    “才不是呢，我是想问问你，成亲当日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总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当时一直陪着你，半点看不出你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你是怎样隐藏紧张情绪的？教教我。”


    袁因挠挠头：“咦，你现在很紧张吗？今日除了听礼官的话当提线木偶，你用不着做任何事情。板着脸，礼官喝唱行你就往前走，让跪就行跪礼，让起就起身。不需要咱们隐藏什么啊。”


    不过当提线木偶很累就是了，苏颜妍最好是能觑着空赶紧休息，省得人前体力不支，让那些盯着萧景琮贼心不死的人以为还有机会塞个妃嫔什么的，那才叫烦人呢。


    苏颜妍面露疑惑：“我也以为自己做好准备，可是现在很奇怪，心跳的感觉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想一想后背都要往外流冷汗，四肢都僵僵的。”


    她望着袁因的眼睛，迟疑着说道：“我这是怎么了，就突然害怕起来，不想成亲了。”


    袁因：“……”


    她赶忙攥住苏颜妍的手，手心冰凉黏腻，一手冷汗。


    “你怕什么啊，萧景琮拿着你和对待心肝肉一般，你嫁给他，他就是你手心里的面团，随你搓扁揉圆。”袁因帮她擦擦沁出的冷汗，声音放轻：“你可能是想的太多了，看着我的眼睛，颜妍，把你脑子里其他的想法都扫出去。你只需要关注今日要走的流程，让自己能撑完封后大典，这事就结束了。我全程都会陪着你，就像之前你陪着我一样。”


    苏颜妍从她手心汲取到温热的力量，她闭了闭眼睛，重重点头。


    时间这个概念在此刻变得模糊，只听到外面有人长长地喊了一声“吉时已到”，她眼前一暗，头上被蒙上了一块红盖头。


    就像袁因说的一样，她此刻像是被丝线控制住手脚。扶着她的人走，她便走；扶着她的人停，她便停。


    耳边礼官说着一套一套的官话，喜娘随时小声重复她要做的事情。她的灵魂仿佛与这具身体又一次隔离开，各做各的事情。


    她踏出房门，阳光撒在她身上，众人跪拜，她被动感受着所谓的皇权，仿佛这一刻，站着的和跪着的，成了光和影。


    耳边是嘈杂的人群涌动声，喜庆的奏乐也成了拂过的风，隔着一道盖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空间气场，将一切模糊掉。


    她似乎真的成为一个木偶人，一行一动遵从指令，精致的，僵硬着。


    直至一双熟悉炽热的手，伸进她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将她从樊笼中牵出。


    暖与热顺着手心，一寸寸爬过胳膊，直达心脏。她一下子又能清楚感受到外面的世界，风声、乐声、人声，香火燃烧馥郁的气味、爆竹响后硝烟与硫磺的气味，以及身边人清隽缠绵的龙诞香味……


    苏颜妍动了动被紧紧握住的手，小声喊了一声：“萧景琮。”


    牵着她的大手松了松劲儿，又重新十指交缠。身边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要叫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