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房号记下。


    15楼几乎在顶层，她要怎样才能越过一层又一层的天花，去到她身体旁？


    任风禾觉得没什么希望。


    不过，她最初来医院，是想进一步确定她的身体在这里。


    这下已经彻底明确了。


    见不见到身体，实际上并不重要。


    与其说她是想见到自己的身体，倒不如说想试试能不能见到张团圆。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们大概率只能梦中相见。


    现在更叫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她妹妹在这，护士们还说她请了很多很多大拿过来。


    如果说是父母花钱找各种人脉请大拿给她看病，她能理解，毕竟不管怎么说，她是他们的女儿。


    但从护士们的闲聊来看，她妹妹才是请专家大拿的主导人。


    为什么？


    任风禾忍不住陷入沉思。


    她和妹妹的关系算不上亲近，甚至她和妹妹相处的时间，和其他家人相比，是最短的。


    她妹妹叫任徐行，相比她的名字，妹妹这名字更能体现父母对她出生的期待。


    她也没辜负父母的期待。


    如果说，她用成人的思维进到小孩的身体里，展现出来的“天才”是作弊；方初荷对音乐的嗅觉，对玩音乐的得心应手展现出来的“天才”是领域上的天赋，那么，她妹妹任徐行就真的是传统意义上、大众认知中的高智商天才了。


    知道母亲怀孕时，任风禾就对这个尚未到来的新生的小生命充满期待。


    她小时候总希望哥哥能多陪她玩，所以她也做好了要多陪这个小生命玩的准备。


    在妹妹出生后的两年内，任风禾总是黏在妹妹身边，每天放学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手，第二件事就是用这双洗干净的手握住妹妹的手。


    她幻想着妹妹慢慢长大后的时光。


    她要带着妹妹去她想去的地方，也让妹妹陪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要妹妹成为最信任彼此的亲人和至亲的朋友。


    任徐行两岁时，同龄的小孩都会说些话，可任徐行却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教她喊“爸爸妈妈”，怎么逗她说话，她都无动于衷，只偶尔有需求时发出点声音。


    任徐行三岁时，同龄的小孩都会跑跑跳跳，喜欢在户外玩，可任徐行最喜欢的却是待在书房里，抓起一本书，有模有样地翻，又或者坐在电视前，让大人们给她放纪录片。


    当时，没有人知道任徐行真的像海绵一样疯狂汲取着书里的、纪录片里的知识，只以为她是喜欢书的触感、喜欢纪录片配音时那一本正经的腔调。


    父母忙，依旧经常不在家，照顾任徐行的事情全都交给保姆们。


    培训过的保姆们知道小孩说话晚是正常的，有的小孩语言发育能力比较慢，等能说话了慢慢教导、教育，对之后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而有的小孩则是因为语言能力太强，从小生长的环境里包含了各种不同的语言，需要等这些繁杂的语言在脑子里形成体系后，才会慢慢表达。


    任徐行属于后者。


    虽然没有刻意制造语言环境，可给任徐行播放的纪录片有着各国不同的语言，对于天才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至今想想，任风禾仍觉得很神奇，甚至那份激动还萦绕在她心头。


    任徐行说的第一个词汇不是“妈妈”“爸爸”，而是用不同语言对着她，喊她“姐姐”。


    任风禾当时只听懂了普通话和英语，可那已经足够让她知道总是不让她抱、不让她亲的妹妹是个超级聪明的小孩，而且这个超级聪明的小孩在家人里最最喜欢她。


    王阿姨和照顾任徐行的保姆阿姨无比震惊，立马带着任徐行去儿童医院。


    任风禾也跟着去了，去的过程中她一直凑在任徐行身边，让任徐行再多叫她几次“姐姐”。


    可任徐行面无表情，还伸手摁住她的嘴巴，不让她撅起的嘴巴落到自己的脸颊上。


    检查接过出来，任徐行的各类能力都比同龄小孩要突出，甚至在医生的诱导下，还说了几句话，表达明确，语言流畅，对小孩来说复杂困难的长难句都能说出来。


    保姆阿姨给她们的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挂断后，决定带任徐行再做个智商测试。


    结果出来，两个阿姨看着得出的数字惊呼，忙又打个电话给两位雇主。


    任风禾当时正读小学，她不知道阿姨们为什么这么诧异。


    她牵着任徐行的手，还傻乎乎地安慰任徐行说：“妹妹你放心，我们就是来做个检查，你没生病。如果真的要带你打针，我会拜托护士姐姐，让她们轻轻的。”


    任风禾没有想到，这是姐妹间最后亲密接触的时光了。


    得知任徐行的智商后，父母非常重视她的教育，经常将任徐行带在身边，任风禾见到妹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后来，她也慢慢长大，明白了她在这个家庭的定位。


    她的哥哥是父母从小培养的继承人，她的妹妹智商异于常人，是未来能投身科研领域，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一员。


    他们一个被父母带着去各种商业场合，一个被父母交给信得过的教授带着学习，大部分时候和父母一样，都不在家里。


    而她，卡在中间，学习用功，成绩不错，但没有经商的头脑，也没有过高的天赋，就是家境还不错的普通人。


    所以她也很清楚，父母落在她身上的注视少是正常的。


    她在没有家人的别墅里慢慢长大。


    偶尔任徐行回来时，她也有着各种安排。


    任徐行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不爱说话，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天才的光环让天才之外的人变得黯淡，任风禾不知道她能不能走近对方。


    对她来说，她和妹妹度过了她想象中一直渴盼的和家人亲密的三年。


    可那是妹妹刚出生的三年，童年、准确来说是婴幼儿时期的记忆，估计早就被她忘记了，对妹妹来说，她只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姐姐。


    所以，她昏迷疑似成为植物人之后，任徐行一直在为这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姐姐”奔走吗？


    她也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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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吗？以至于其他科室的护士都能认出她的脸。


    可比起一个没了腿的不怎么接触的也没多大能耐的家人来说，更重要的不是她那些完全看不懂，却能在攻破后推动科技进步的研究吗？


    任风禾知道了任徐行心中的答案。


    那也是她一直一直渴盼拥有的答案。


    她的存在，对任徐行来说比别的一切都要重要。


    任风禾红着眼睛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掉出来，心里愧疚极了。


    她想起她康复后回到家里对所有人带刺的模样。


    当时，任徐行放下手中的课题，急匆匆从国外回来，看到她红肿的腿，拿起她放在旁边的义肢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怎样有什么更好的材料、更先进的技术能优化这条义肢，让姐姐的腿能更舒服吗？


    但她当时说了什么呢？


    一开始，她说：“你不是天才吗？帮我把腿接回去啊！”


    可明明她知道任徐行研究方向不是医学。


    之后，她说：“哈，新的义肢，我需要这种东西吗？你这是在用我这个废物来把你衬托得更优秀吗？”


    任风禾捂住脸，控制肩膀不要颤抖。


    在那之后，任徐行就很少来探望她了。


    穿到张团圆身上后，她曾打开过任徐行的社交媒体，发现任徐行没有发布任何和她有关的消息时，失落又失望。


    可她明明也清楚，任徐行不爱与人打交道，原本就不怎么用这些软件。


    更何况，事实上，任徐行一直在为了她奔走，更不可能有心思用这些东西了。


    任风禾深呼吸，缓住情绪，将江深给她的耳机塞进耳朵，一首首歌跳过，直到耳腔充盈着重摇滚。


    她不敢听任何带有悲伤情绪的歌，这样的歌只会带着她眼泪往外流。


    任风禾努力地维持住内心的平稳。


    她祈祷着今晚回去，能再梦到张团圆，她想告诉张团圆，她想回去。


    虽然在江深身边时，她拥有了很多很多她曾渴望的家人的陪伴，产生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可她也该好好收拾弥补她做的那些混蛋事带给关爱她的人的伤害。


    上次在梦中和张团圆聊过后，她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个身体归位的方法。


    当两人的愿望完成时，她们自然而然地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任风禾扭头看向旁边的病房门。


    离江深病假结束还有三个月。


    江深最近状态越来越好，也开始筹备起归队的事，她的愿望实现似乎近在咫尺。


    圆圆呢？


    张敬春的病，她有办法能够帮忙吗？


    任风禾咬住下唇，思考她有没有能使上力气的地方。


    没等她思考多久，和张敬春聊了有十来分钟的江深从病房里出来了。


    一出来，就看到眼睛红彤彤的任风禾。


    他仿佛早就料到她来医院会哭，对此并不意外，他将病房门重新关上，坐在任风禾身边，说：“我陪你坐坐，准备好了，我们就进去见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