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九遥低头看着跪在下方的千山月，好半天之后都没有任何反应。


    千山月瞪着眼睛盯着地板上哈出的白气儿侧眼往上方打量过去，再一次叫道，“师父？”


    这一下，华九遥才动了动，忽地一下睁开眼睛，“烧鸡？”


    千山月一怔，“师父，我是千山月。”


    面前的人这才定睛看过来，瞅了半晌惊叫道，“呀，真是月月呀，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你看看，我这正做着梦呢，梦里那只烧鸡啊又大又肥，金灿灿，黄亮亮，可惜了，可惜了。”


    多年未见，还是如此。


    世人都道华九遥是世外高人，迄今为止唯二其一的九阶修士，外人对他的印象多是神秘莫测，鸿鶱凤立。但只有蓬莱的人才知道他就是个吃货，睡虫。


    有时候站着就能睡着，一睡着梦里准儿都是吃的。


    千山月都奇怪他是如何达到九阶的，又是如何接掌了蓬莱的。


    她叹了口气，“师父该不会是又站着做梦梦到吃的了吧？”


    华九遥嘿嘿一笑，“还是月月最懂我。”


    千山月跟着笑笑，十分懂事地转头去了厨房，三下五除二，杀鸡、拔毛、腌料、烘烤，片刻间就端了一只黄橙橙的烤鸡到了桌上。


    华九遥看着那烧鸡忽而悲从中来，“月月啊，你不在蓬莱的日子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说罢就扯了一个鸡腿下来一口狠狠地咬掉了大半。


    千山月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师父怕想的是这烤□□？”


    华九遥一顿，“想你和想这烤鸡有区别？”


    这么说吧，倒也好像没有毛病。


    等两个鸡腿下肚，华九遥才开口道，“说吧，所谓何事？”


    千山月一愣，“师父知道我是有事而来？”


    华九遥晃了晃手里又刚拔下来的鸡翅膀，“两百年都不曾回来，而现在忽然回来，非奸即盗。”


    千山月：……


    今日她来确实也是有事，本来也是打算迟早要来一回的，如今正好有了这个契机。


    她整了整心绪这才开口道，“师父，当年的事情——”


    说到这里，千山月低了低头。


    其实这些年她不回蓬莱有洛明川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当年她死而复生后其实最开始那几十年身子并不好，运功练气都需要借助冰床。


    那样的身子，她去哪里都是艰难。


    后来身子好些了，她要忙着查当年的事情，要兴宗门，也是不得空。而且当初的事情终究是她心里的痛，一次次耽搁和犹疑，这才又一直没有回来。


    而在蓬莱那些年，华九遥虽然看着不着调，但是其实对她很好，从不会因为她的惫懒而责怪于她。后来她潜心学习十八花手，是他一式一式亲自教授的。


    说到底，她能捡回这条命，她得感谢华九遥。


    多年未回，如今回来却是因为有事要求，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见千山月一副神伤模样，华九遥神色一转，从怀里掏出一瓶杏花酒来，“哎呀，这烧鸡配酒，越喝越有啊。当年的事情啊，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这次来是为无心蝉吧？”


    千山月表情一僵，有些意外。


    以心转丹这事儿只有程步云、万青禾以及商序知道，她没有想到自己师父居然也知道。


    不过仔细想想，华九遥知道九色锦的事情，也知道她内丹碎裂的事情，只怕早就也猜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是。”


    华九遥沉眉思索了会儿，“以心转丹还成功飞升成仙的，这世间我倒还真见过一人。”


    “谁？”


    “我师父。”


    千山月眼里亮了起来，“我倒也不祈求飞升成仙，姑且破个八阶，不知道师父可能为我解惑？”


    这段时间，她迟迟破不了第六阶，原因就在于她虽体内灵力磅礴但其实冲破不出，眼下灵脉需要重启，她不得不考虑解决身体上的问题。


    可该想的办法也想过了，就连商序也只说得再琢磨琢磨。


    加上九钧山忽然出现异灵，她怕自己等不了太多的时间，这才想着回蓬莱看能不能寻得方法。


    没想到华九遥却摇摇头，“我师父自收我入蓬莱之后，便就一直在闭关，等他再出关他就已经飞升成仙了。所以，我实际就见过他三四回，以心转丹这事儿吧，还真没什么经验。”


    千山月心头一沉，“所以，我得一直困在离合期？”


    华九遥此时已将那只烤鸡啃完，他站起身来拍拍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方法，或许有个方法可以试试。”


    千山月看过来，“当真有吗？什么方法？”


    -


    而就在此时，蓬莱山门之外，洛明川也跟着就到了。


    只是他却并没有千山月这般容易地就进了蓬莱，刚刚踏进门还没走几步就有万千火光朝着他逼过来。他侧身一躲，那火光也跟着转了方向朝他跟过来。


    眼见着对方的火舌不依不饶，他这才抽出佩剑来朝着火光劈开去。


    下一刻，火光之后，季雪往前来，对着他吼道，“喂，你谁啊？谁允许你进来的？”


    洛明川一愣，“十师姐，是我。”


    季雪冷冷看着他，笑道，“你谁啊？”


    洛明川只得再道，“九钧山，洛明川。”


    季雪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哦，原来是九钧山的人啊？不过，不好意思，蓬莱一向不欢迎九钧山的人，尤其某些姓洛的，因为压根不认识。”


    洛明川一顿，明白了，不是不欢迎九钧山的人，只是不欢迎他。


    他望着季雪，“十师姐，从前的事你怪我我理解，但今日我是来找阿月的，她可在？”


    “谁？”季雪凝眉问到。


    他叹了口气，“阿月，我知道她来了蓬莱。”


    季雪眼里泛起阵阵寒意，“阿月也是你能叫的？洛明川，你以为你谁啊？想当初，你顶着白亦行的名字骗了我们所有人，你还有什么脸来这里？我劝你，赶紧滚出蓬莱！”


    说罢，“噌”的一下又将一道火舌从地下窜起直朝他而去，洛明川抬手一剑斩下去，火舌被生生切断，“十师姐，今天这蓬莱我是一定要进的，还请你高抬贵手。”


    “若是我非不呢？”


    洛明川沉默一瞬，随即缓缓开口道，“那我只能硬闯了。”


    话音刚落，空中一道云雷落下，“要硬闯，先过我柳扶风这一关。”


    空中，一个青衣男子从天而降。


    洛明川抬手接雷生生退了几步，“大师兄！”


    紧接着雷光之后两道天光接踵而来，他未来得及躲闪，正中后背。


    洛明川擦擦嘴角渗出的血，看着从季雪后面走出来的两人，“三师兄，五师姐。”


    四人中除了柳扶风是八阶外，其他三人皆是七阶后期修士，他们齐齐看着他，“蓬莱的门也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洛明川深吸一口气，“我说过，今日这门我是一定要进的，请几位师兄师姐不要为难。”


    可就在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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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就感觉到周身的空气一下就变得凌厉起来。


    洛明川低头看去，脚下已经被木刺困住。


    他眸色一沉，抬起手上的佩剑，顷刻间天地便笼罩在一层冰霜之间，寒意寸寸袭来，柳扶风挥手朝那冰层击去，就出现了一道裂缝。随后他捏出一道云雷符，整个冰层“砰”的一下碎开。


    可洛明川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下一刻他释放出强大的领域之力，片刻间他人就脱离了那木刺冲到了柳扶风面前，一掌推在他胸口处，“大师兄，见过阿月之后，随你怎么惩罚我，但我得先见到她。”


    话音落下，他人已退回到原先的位置。


    若不是旁边的树叶随风而动，他几乎像是站在原地从未动过。


    柳扶风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缓过气儿来，再次捏符，又是数道赤火向他飞射过去，季雪见状跟着也捏出了一道火符，一时间整个场面都被一片火海包围。


    此时一直在场外观战的林烨岚和陈紫烟趁势划出一道天光阵将他死死困在火海之中。


    原以为他会再出招抵抗，可没想到洛明川却收起了剑，顺势坐了下来。


    强大的领域之力再次释放出来，随着地面骤然升起的冰棱朝着四人急速撺掇过去，那一刻几人想要后退，可只一瞬便动不了。


    冷冽的气势喷涌而来，眼见着天地一片雪白。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徐来，所有的冷冽瞬间消散，天地恢复如初，华九遥慢慢悠悠往前来。


    洛明川瞬间收力，恭敬道，“师父。”


    其他人也跟着道，“师父。”


    华九遥凝眸看他，片刻之后忽而一笑，“洛山主不必客气，师父一词万不敢当。你是半天门山主，我是半仙山岛主，咱俩算是平起平坐？”


    洛明川眉心一皱，“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今日来，还希望师父能通融让我见阿月。”


    华九遥轻笑，“啧啧，若我不呢？”


    洛明川一怔，若是不，他当如何？唯二其一的九阶修士，他没有十足把握。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坚定，“我便尽力一试。”


    华九遥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半晌之后哈哈一笑，“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阿月已经走了。”


    洛明川茫然抬头，语气急促，“何时的事情？去了哪里？”


    原来就在刚刚，在华九遥告诉千山月洛明川身上的混元之力和修炼的冰封剑或许可以帮他控制灵力混走的情况之后，千山月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让她一辈子靠着洛明川？万不可能。


    所以在得知他也来了蓬莱之后就扛着众师兄赠送的灵丹人参光速撤离了。


    华九遥摇摇头，“阿月她没说。”


    洛明川眼神暗了下去，“是了，她不愿意见我，我早该想到的。”


    她早就说过了，若是活着都没有主动找过曾经爱过的人想来是不愿意再见。


    千山月不愿意见他。


    他早该有自知之明的。


    可就这放弃吗？他挪不开步子。


    他茫然地转身，怀里装着内丹的琉璃瓶掉落了出来。


    从九钧山来天音宗的时候他就将这颗内丹从识海里又重新拿了出来，原本是想着还给千山月的，可如今——


    华九遥看过去，“阿月的内丹？你一直在以灵力修补这颗内丹？”


    洛明川木然地拾起来，有些自嘲地道，“修补了这么多年还是碎的，或许早就注定了我和她再不复从前了吧。”


    他望着天，仿佛失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