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叔！你看！窗外夕阳好漂亮！”


    下午6：39，飞机准备降落。


    机舱里的乘务员正在播报，声量有些大，沈离的右腿痛得钻心，没注意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说了什么。直到姑娘实在禁不住兴奋，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沈离才抬起苍白的脸，往窗外望了眼：“嗯，确实漂亮——安全带系好了么？马上降落了。”


    “唔！”


    脸蛋黑黝黝的姑娘，手忙脚乱去检查安全带，摆弄了一分钟才弄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有点窘迫。


    沉默几秒，只见这女孩梗直了脖子，打了一路腹稿，终于信誓旦旦地吐出来，信誓旦旦的：


    “沈叔，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没找到机会——额，真的谢谢你，资助我上大学，等我申请了助学金一定第一时间还你，以后自己挣了钱，也一定像孝顺父母一样，好好孝敬你！”


    沈离按了按腿，稍微有些头大，他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煽情场面，随意找了个字眼，将话题叉过去：“孝敬……你这说的，好像我跟个老头子似的。”


    “嘿嘿，哪有，我和珊珊他们还都想叫你哥呢，就是你，死活不让叫，”耿丘丘笑露了两排白牙，目光专注地看着沈离：“沈叔，我说真的，您长得特别年轻，真好看，跟电影明星似的，一点也不比你前夫差！”


    沈离：。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谢谢你哈。”


    耿丘丘看他不怎么回应，连忙继续加注，以表真心：“我说真的呀，您的眉目如画、黛如远山，整个人的五官就像斧凿刀刻过一样，昨天节目组的素人宣传照一发，别人都跟您不在一个图层！”


    沈离皱眉：“你这都哪本小说里看的词？”


    耿丘丘：“我从jj小说里背的，我看那些作者都好喜欢这么写。”


    沈离没看过jj，首字母联想大法，下意识还以为什么涩情小说，心说这女孩还真不把他当外人啊，啥都说，于是捶捶腿心不在焉地随意应了声：“嗯，没事少看点，别把脑子看坏了。”


    耿丘丘自然不知她沈叔在心里怎么编排她的，乐呵呵地乖巧点头：“好的好的，包少看的，我开了学就认真学习。”


    “嗯。”


    “不过……沈叔，咱这飞机票，真能报销吗？你可别唬我。”


    “当然。”


    “哇，节目组这么好啊？我看了这趟航班，就算是经济舱，一张票都要2959，全天就这趟14点出发的最贵！比夜里和凌晨的贵了2300多！——而且你还带上我，我的也能报吗？”


    沈离无奈，叹口气道：“节目组说了，每个嘉宾都可以带一个生活助理。我带你一个，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我并不是来照顾您的，我不就跟您去一趟旅店，然后就跟梁阿姨走嘛……”


    “我有手有脚，还用得着别人照顾了？”沈离冷哼一声，“再说，明天录影和直播就开始了，别人的助理也都进不去。”


    飞机停止滑行，空乘提示客舱门即将开启。


    沈离解开安全带，将飞行模式调至正常，看了眼消息，对耿丘丘道：“今天你梁阿姨值大夜，你先跟我在节目组安排的旅馆凑合一晚，明天早上，让她来旅馆接你。19号下午她休息，会送你到S大报道。”


    “好！”


    “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沈离蹙着眉头，边回消息边问。


    “嗯嗯，”姑娘乖巧答，“出门在外，就算关系再铁的朋友，也不要把别人的帮忙当作理所应当——所以我一去梁阿姨家，就把家乡特产塞给她，就算她再拒绝也要坚持。”


    “嗯，还有呢？”沈离继续问。


    “还有就是，住在别人家里这几天，注意卫生，注意音量，注意不要打扰到别人休息，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


    “行，你出师了，拿行李吧。”


    沈离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小姑娘起身，将行李架上的包裹够下来，再锻炼一下，学学用打车软件订网约车。


    耿丘丘开开心心地接受任务，埋头研究去了。


    沈离自己则迅速回复了几条消息，又顺便给“前徒弟”梁洁报了个信儿，告诉她到了。


    梁洁回复得很快，还问用不用顺路接他们到旅馆，正好她要去上班，去他们旅店附近的地方走访。


    沈离连忙拒绝，告诉她忙工作就好，明天休息再来接耿丘丘。


    等经济舱全部的人都走完，沈离才打了个呵欠，慢吞吞从狭窄的椅子上站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腿脚，让身给小姑娘出来，示意耿丘丘走前面。


    他自己则低头检查了遍座椅，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沈离又将左手伸进口袋。


    身份证、机票、还有一枚再熟悉不过的素环戒指。


    的确全部都在。


    沈离才不紧不慢地跟上耿丘丘，下了飞机。


    -


    宾馆离飞机场不很远，半小时就到了。


    沈离已提前将一切都联系妥帖，到了宾馆以后，迅速办理入住拿到房卡，就可以去酒店自带的自助餐厅用晚餐。


    小姑娘刚考上大学，别说是没来过S城这样的省会城市，以前就连出山村一次都很少，现下正是看什么都新鲜的时候。


    沈离有意想锻炼她，再加上自己腿脚不好，便什么都让她去做，于是目送着耿丘丘去找餐盘选菜，自己则随意找了个空桌子坐了，趁一个人清闲，用拇指按摩了右腿上的穴位，没按一会儿，旁桌不远处一男一女的争执，极凑巧地传过来。


    正当沈离给自己倒了杯水，打算边喝茶边吃瓜时，就听那男声说：


    “不是？没区别对待？没区别对待，为什么你们昨天发的那曝光照，只给男一号精修磨皮了，不给我也磨个拉个？”


    女声也有点急了，回答道：“不是杨哥，也给您修了呀，您的痘印都给您磨没了，下颌线都给您削出来了，我们美工，修您的用了50分钟啊！”


    “我的脸修得那么假，结果你告诉是修了五十分钟？！——你懵谁呢？你们节目组是不是请不起人了啊？找实习生修的，还是找的外包？”


    沈离听到这里，这才将茶盏放下，循着声音看过去。


    就见三月前负责拍定妆照的跟拍导演，和一个岔着腿坐着的男人。


    中年男人气势汹汹，一手放在腿部膝盖上，一手用食指指着那年轻女人接着说：“我发现这节目，还没录呢，你们节目组就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了。”


    戴眼镜的女人是站着，面色发白，深重地叹了口气：“好吧，杨哥您要是实在不满意的话，我回去跟美工小哥说，下次发您的宣传照，先给您过目，您看这样可以不？”


    男人二郎腿一翘，摆摆手，训诫道：“不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单单宣传照的问题，这是区别对待的态度问题，我现在觉得你们在区别对待我们嘉宾，你明白吗？为什么给别人精修，不给我们精修——我今后还要做直播，你们不维护我的形象，我今后在互联网上要以什么样的面目示人？请你回答我。”


    “不是杨哥，我觉得您这，您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刚刚都说了，我们没有……”


    女人话音未落。


    便觉有人走到她的身后。


    回头一看：


    一个清瘦隽秀的青年男人，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polo衫，牛仔裤，气质干净利落，精雕细琢的五官确实罕见的引人瞩目。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形状姣好、眼尾细长，清泠泠望人一眼，便能叫人禁不住要屏住呼吸、全身筋骨都绷紧了——是极具攻击性的漂亮。


    “沈、沈先生？”


    女人瞬间便认出身后的人，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您来啦？”


    沈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些微挑剔的目光转向那坐着的男人，问女人道：“小陈，这位是？”


    “这位是杨至琦，咱们明天一齐录影的嘉宾。”


    杨至琦眉毛一抬，已经将沈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啧了一声，笑着跟沈离伸手握手：“你好，我应该比你大点，你叫我杨哥就行。”


    沈离面无表情与他握了握手，道：“沈离。”


    身后站着的女人长吁一口气，委婉缓和气氛，用了点幽默语气道：“我没吹牛吧杨哥？人家沈先生就长这样儿，我们美工修他的脸只用了3分钟，就已经可以出片了。”


    然而谁知。


    她这话音一落，杨至琦原本在假笑的脸又一绷，眉毛又竖起来，阴阳怪气道：“什么意思啊？拐弯抹角骂我丑呗？”


    “我，我……”


    女人舔了舔唇，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地表情，与沈离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沈离悍然截断。


    “小陈，你也辛苦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回去休息吧。”


    沈离面无表情地直接对女人说，完全没顾及那中年男人发的什么脾气，而且话才撂下，就又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低声道：“杨哥，消消气，她们也都是出来打工的，特意跟你对着干，也不会让她们涨工资。”


    杨至琦舔了舔槽牙，又扫了一眼沈离的脸，两只鼻孔用力呼了一下。


    嗤——！


    沈离都差点以为他要把大鼻涕呲出来。


    他有些好笑地看了男人一眼，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就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丘丘正好取了两大盘菜，从远处回来，沈离便将人引到刚刚的座位上去。


    耿丘丘欢欢喜喜地给他描述，宾馆的自助餐有超级多种类的菜，比她十八年吃过的种类都多。


    沈离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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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再取了，一会要是不够再去拿，便听杨至琦的声线阴阳怪气，“啧啧，请不起助理就不要请，哪里拐的土包子学生妹做助理？”


    耿丘丘明显也听到了，整个人一愣，循声看过去。


    就见那男的摸摸口袋，又摸出打火机点烟。


    下一秒。


    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声线，就飙出去了：“诶！你干嘛呀！别人吃饭你抽烟？！”


    杨至琦也没想到，回过头来看了眼，眼底的不屑更甚：“管得着么你？你见过市面么？破四星酒店的自助餐开心成这样？我的烟盒丢给你，你不得开心个一天？”


    耿丘丘眨眨眼，一拍筷子站起身，正要上前去跟人理论。


    被沈离一挡。


    “坐下。”


    “可、可是……”


    耿丘丘眼圈含泪，气闷又顺从地被沈离按下来。


    她气鼓鼓看沈离，却见沈离面色苍白，满脸细汗，不耐烦地瞥了眼餐厅，随后，指了指角落里某处离窗户最近的位置，并命令道：“你端着碟子，去靠窗户的位置。”


    “啊……”


    耿丘丘偏头看了眼，眼底隐有失望之色，然而又忍下来，很听话地顺着她沈叔，端着两大盘就往窗户边走了。


    耿丘丘走到窗边坐下，嘟着嘴擦筷子，望了眼远处，正打着电话，慢慢跟过来的沈离——


    眼底的委屈又要凝成小珍珠。


    不多久。


    耿丘丘还是没忍住，梗着脖子问沈离：“沈叔，你为什么不制止他？你以前不是警察么？虽然他没违法，但是他违规了呀？他在餐厅里抽烟，只能我们来坐窗户旁边吗？”


    沈离眨眨眼，挑了根粉条吃了，漫不经心地答：“他这种人，无论你说什么也不会听的。”


    “那就这么放任他？他明明做得就不对！”


    沈离又挑了块牛肉，转移话题道：“好了，吃饭吧，别为这种事影响心情。”


    耿丘丘忍下眼泪，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吃饭，终于不再跟沈离说话。


    又不过三分钟。


    耿丘丘站起身打饮料，便见一撮人气势汹汹，有五个，出现在餐厅门口四下张望了一圈，就迅速行动。


    其中两个穿着警服，直挺挺向着正抽烟的男人就去了，另外三人就是普通着装，但更是目标明确，向着沈离的座位就走过去。


    耿丘丘一愣。


    连忙走近。


    就见那抽烟男站起身，对着那两人出示的警官证瞧了又瞧，一脸蒙逼地挠了挠头，然后细细一看，又笑脸逢迎地低头认错。


    警官拿出张纸，当场让男人填，再扫码。


    整个过程很快。


    耿丘丘一脸惊喜，连饮料都不打了，要跑回沈离身边，便见三个便衣正在和沈离说话，沈离也笑着跟他们说几句，都是一些礼貌的问好，并催促他们快点回去。


    “好了，屁大点的小事，本来想让小梁一个人来看看就行了，你们搞这么兴师动众的，不耽误工作么？”


    一个美女便衣道：“不耽误啊，这片最近多发盗窃，我们正和民警一起走访呢，正好路过嘛——而且您这都发话了，哪有不过来看看的道理！”


    另一人道：“对啊沈队，您走后的这些日子，咱们队的警犬都到处嗅你找你，何况我们了！”


    还有一人道：“咳，对了哈，您那前任也来过好几次。”


    沈离笑着摇摇头，迅速结束话题道：“行了，别打趣我了，你们赶紧该干嘛干嘛去——梁洁，麻烦你了，明天来接下丘丘。”


    “诶哟，不麻烦，她也就住几天就能报道了，麻烦什么呀，”梁洁说，“那我们就走啦！哈哈哈，明天我歇班一定看你那直播综艺，我还真跟我全家都说了，综艺里面那个长得最俊的素人，就是我们以前的支队长！我大名鼎鼎的师父！”


    “滚滚滚，一天天就这么些狗精神。”


    “不过师父，您和那谁复婚其实也挺好的，毕竟结婚戒指您都还——”


    “——滚不滚？”


    “好好好，不说了，滚滚滚。”


    几人和沈离打了招呼，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去。


    耿丘丘隔着段距离地望着，手中握着空杯，眨眨眼睛，赶忙跑回去想和沈离说话。


    就见沈离背对着她，左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有些放空地坐了会儿。


    耿丘丘也不是想偷看。


    但她从后面回来，那角度正巧看到。


    只见沈离点开微信，手指一滑，点开置顶聊天框。


    联系人是个“钱币铜板”的符号，头像是只大金毛。


    而二人的聊天记录里，只有几个字，孤零零，是一小时前对方发的：


    【到了么？】


    沈离没有回复。


    又按灭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