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洛斯兰海岸的第二个夜晚，安德鲁依然静静的靠在栏杆边，俯视着漆黑如墨的海面。


    只要海中的怪物不爬上来，安德鲁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挺悠闲的，而在欧珀号这艘船上，大概没什么海怪乐意过来探头。


    沉稳的脚步声在安德鲁附近响起，他侧过头，看见了刚从船长室出来的船长。


    “这几天航行状况还挺平静的。” 白发苍苍但丝毫不失精气神的船长率先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是啊，平静的我感觉我都要失业了。” 安德鲁死气沉沉的回复，“不对，我感觉这艘船已经可以把我们所有人都开了。”


    船长清了清嗓子，“安德鲁，你有些太夸张了。一艘船有了自主意识不代表她不需要船员啊。”


    “难道欧珀号不是看在那位阁下的面子上才 ‘需要’ 我们的吗？” 安德鲁很清楚自己脚下的这艘船完全可以自主航行，而这件真相，当然不只有他知道。


    “算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自很久以前，船长就深知安德鲁的性格有多糟糕，“那件任务进行的怎么样？”


    由于欧珀号独特的航道，船上乘客的成分不可避免的变得鱼龙混杂。


    虽然大部分人只是来寻刺激的普通人，但也有很多目的不纯的人，例如冒险家和不怀好意的同行。


    又例如崇拜 “黑色天灾” 的邪教徒。


    “没怎么样，船上几千人，怎么可能现在就揪出来。” 安德鲁烦躁的抓了抓深蓝色的头发，“反正那位，尊敬的审判官，目前也没干啥。她认为那群邪教徒在临近 ‘大漩涡’ 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


    说到 “尊敬的审判官” 这几个字时，安德鲁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嘲讽意味。


    船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捏着一张照片，让安德鲁继续说了下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过来的是一位审判官啊？我们又不信秩序之神！无论是教会的那帮圣职者还是哪个乱七八糟的部门也好！他们为什么不来！女神在上，那个审判官，简直，和刻板印象里一样咄咄逼人！一想到我这几天都要和她共事我就——呃——”  安德鲁暴怒的锤了几下栏杆，随后又像泄了气的气球般哀叹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在这种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有什么人愿意理我们就不错了，但是，为什么，唉，我为什么要在这艘船上，我迟早死于船难。”


    “哈哈哈，在欧珀号上有这么吓人吗？”


    一阵女性的笑声在这空旷的甲板上响起，把安德鲁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推后了几步，差点把自己绊倒。


    “你，你，她，啊？” 安德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遇到了最可怕的梦魇。


    这时候，安德鲁才注意到船长手中的照片，那张薄薄的相片从指间飞出，盘旋了一圈，最终悬停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照片上的人穿着干练的正装，明媚的金色双眼因为笑容而眯起。


    即使在这十几年中根本没看到过她几次，安德鲁还是认得那个人是谁。


    安德鲁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条件反射的从记忆力摘出了一句套话以回应，“伍德女士，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希蒙娜·伍德只是投影过随便看看而已，但既然安德鲁问了，她便开口道：“嗯……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尽量在跨越 ‘大漩涡’ 之前处理掉那群人，你可以告诉冈萨雷斯女士她的申请已经获批了。”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向她转告。” 安德鲁能猜到这个申请是关于什么的，有了这个权限，那位审判官大概能直接击杀她所发现的嫌疑犯，不必走正常程序。


    前提是，她能保证那些嫌疑犯已经异化成了彼界生物。


    “还有，你们不必这么紧张，” 希蒙娜·伍德的相片在空中愉快的转了一圈，“有你们这些经验丰富，能力超群的船员们，欧珀号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况且，船上不还有那个审判官以及好几位强大的长生者吗？”


    “啊，差点忘了，这位先生，你好像也是一位长生者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那场战争时成为长生者的？” 希蒙娜短暂的看向那个看起来要吐了的船员，但她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多久。


    长生者和长生者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就现在的状况而言，他和普通人根本没多大区别。


    随后，希蒙娜跟船长提醒了几句安全的问题就消失了。身为董事长，希蒙娜本就不太参与到公司的日常运营中，这段时间会投影过来这么多次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宠物在船上。


    “伍德阁下还是很在乎这边的状况的，如果她没法收服这艘船，她在她朋友们那边也挺没面子的。” 船长收起了照片。


    “你，你背叛我。” 安德鲁捂着胸口，颤抖的指向站在一边的船长。


    “安德鲁，谨言慎行啊。” 船长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控制她什么时候看过来？你该感谢女神，至少伍德阁下还比较平易近人，如果换做……一些人，他们可能没耐心听你发牢骚。”


    “*，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 安德鲁骂了一句。


    ……


    在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乘客已经选择就寝，凡妮莎和莉莉安也不例外，她们房间的灯光早已熄灭。


    “凡妮莎，为什么天黑了之后我们就不能去外面的甲板上了啊？” 黑暗与寂静并不能安抚莉莉安兴奋的神经，她早就习惯了熬夜，安分的躺在床上反而让她的思维更加活跃了。


    “不是不能，是不提倡。” 凡妮莎纠正了莉莉安的错误。


    一阵被子翻动的声音响起，凡妮莎觉得莉莉安可能是翻了个身，她已经能想象对方侧躺着盯着自己的样子了。


    “所以为什么不提倡啊？”


    凡妮莎沉默了几秒，她对航海相关的知识没什么了解，只能从资料中提炼出一句：“为了乘客的安全着想。”


    莉莉安很久都没回复凡妮莎的答案，久到凡妮莎以为她终于睡着了，结果对方清脆的声音又一次驱散了自己的困意。


    “我听说海怪有时候会爬到船上，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以前防护措施不完善时会，现在这种案例已经很少了。” 凡妮莎没有提及海怪不一定需要 “爬” 上来，不然的话莉莉安怕不是要继续问一大堆问题。


    凡妮莎祈祷莉莉安不会继续挑起话题了，这一整天，她几乎都在一边跟着莉莉安一边观察这艘船上有没有看上去就不对劲的人，而目前，她只发现了那个背景很硬的黛西。


    等到明天还没有具体一点的线索的话，凡妮莎就会祈求神启，看看能否直接得出那群邪教徒的身份。


    嗯……这个不是依赖神术，是必要手段。凡妮莎心想。


    在这天的散步中，凡妮莎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欧珀号法术结界的大致形态，虽然集中在这艘船上的魔法即强大又复杂，但普通神术应该不会干扰到它的运行。


    这种有实体为依托的结界一般很难被其它种类的法术干扰，除非依靠的物质被破坏，但在这种空间有限的地方，先前检查还是有必要的。


    “凡妮莎，你睡着了吗？” 莉莉安的低语清晰的传入了凡妮莎的耳中。


    凡妮莎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睡觉？”


    布料和床垫的声响再次出现，凡妮莎侧过头，模糊的看到莉莉安和她的被子好像形成了一座小 “山” 。


    她真的很喜欢抱着自己睡觉。凡妮莎在内心评价。


    “我感觉我昨晚好像睡得太好了，现在一点都不困。”


    不，你平时这个点也不困。凡妮莎回想起了莉莉安缩在被子底下看书的那几天。也许我应该把休息室的那堆时尚杂志扔给她，不过她大概更愿意收那些大学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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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你现在在想什么啊？你的表情怪怪的。” 莉莉安仔细端详着凡妮莎似笑非笑的表情，由于光线太暗，她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没什么。不是，你现在看得清我的脸？” 凡妮莎正在想着到底是哪个神经病天天往第五局休息室的书架上塞莫名奇妙的书，直到莉莉安不经意的话语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一点点吧，又不是刚关灯，外面月光还挺亮的。你现在应该也能看得到我的样子吧？”


    凡妮莎侧躺了过来，看向莉莉安的床铺，但她只能看到一片片黑色的影子，只有亮到不正常的月光刺破了单调的漆黑。


    破碎的月光在黑暗中涌动，宛若深海里泛着光芒的游鱼。


    “凡妮莎？”


    略带担忧的声音打断了凡妮莎的沉思。


    “我视力不是很好。” 凡妮莎的语调又变回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你现在是不是完全看不到我啊？” 莉莉安的担心很快就被好奇取代。


    “我看得出来你的睡姿很差。” 凡妮莎没好气的回答道。


    凡妮莎听到莉莉安 “哼” 了一声。


    疲惫的凡妮莎揉了揉眼睛，也许是因为今天有些用眼过度，她现在感觉眼睛有些痒痒的。


    “反正我觉得我的睡姿挺舒服的。不过……凡妮莎，你还真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那个声音就像是一阵轻笑。


    在凡妮莎的耳中，那轻佻的语气染上了一股嘲弄的暗示。


    “我看得见。” 凡妮莎搭在眼睛上的手垂了下来。


    莉莉安的后半句话简直莫名其妙。


    眼睛异样的感觉并未消退，酸涩和刺痛爬在眼球上，甚至给人一种即将扩散的错觉。


    那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眼皮下的缝隙，拨弄着眼球上的血丝。


    不对劲……莉莉安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攥住了凡妮莎的心脏，就连她的呼吸声也下意识地被压了下来。


    凡妮莎对那感受无比熟悉，那是恐惧与疑虑的滋味。


    而在仔细思考前，她的身体就率先做出了行动。


    凡妮莎坐起，左手下按，微弱的白光在手中出现，照亮了莉莉安的床铺，照亮了她们之间的空间。


    在适当的光线下，凡妮莎终于看清了莉莉安的模样。


    莉莉安缩在被子底下，她还把多余的枕头堆在了自己身上，只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显露在外，困惑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凡妮莎。


    没有多余的肢体，没有奇怪的影子，莉莉安甚至把手臂都包在了被子里，看起来酷似一条毛毛虫。


    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多想了？凡妮莎尽力抑制住躁乱的心跳，她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柔软的眼皮，有些硬度的眼珠，一切都很正常。


    “怎么了吗，凡妮莎？” 莉莉安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透过指缝，凡妮莎看到了莉莉安的双眼。


    那抹绿色出奇的鲜艳，在黑暗中就像是两簇鬼火。


    她明明在害怕，为什么还要那样盯着我？还是这也是我臆想出来的？


    凡妮莎的手紧紧攥着床单，乱糟糟的思维在她的脑中成了一团麻线。


    大概，是我想多了？


    她迟疑的散开手中的光芒，让房间逐渐回归了黑暗。


    凡妮莎躺回了床上，她依旧面对着莉莉安，但无论对方怎么呼唤，她都闭口不言。


    她这是怎么了？莉莉安紧张的扣起了拇指边的皮肤。凡妮莎铁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莉莉安，盯得莉莉安心里发毛。


    最终，莉莉安艰难的在被子中转了个身，至少这样，就不用面对那充满警惕的视线了。


    经历了这么一出，莉莉安以为今晚又会是一个难眠之夜，但困意如海浪，没过多久就将莉莉安的意识淹没在了汪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