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作品:《惑君

    产房中,芸香看过刚出世的孩子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弥留之际她缓缓转向沈文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四姑娘,我要见,四姑娘……”


    阿萦由紫苏和桂枝扶着快步走到芸香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你不会有事的芸香,你要想想七郎,如果你要走了七郎怎么办?”


    芸香气若游丝道:“四姑娘,当年你救我一次我却恩将仇报将你出卖给王嬷嬷也许这就是天道轮回,是命。”


    “你善有善报不计得失又救我一命,如果没有你也许我都活不到今日生下他,”芸香微微侧脸,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只可惜我与这孩子有缘无份我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命不好四姑娘,我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你。”


    “我还有、还有一个弟弟


    “别说了芸香你别说了。”阿萦流泪道。


    芸香最后看向沈文德。


    阿萦与郭太医等皆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沈文德贴着芸香渐渐冰冷的手放在脸上芸香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喃喃道:“一爷我、我从不后悔嫁给你做妾我只是很难过我永远不是您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照顾好七郎。”


    芸香慢慢阖上双眼。


    极少有人能面对这般生离死别的场面而无动于衷郭太医给芸香最后一次把脉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产房去。朱嬷嬷长叹了口气忍不住低头抹泪屋内断断续续响起小丫鬟们抽泣声年幼的七郎却还并不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扑腾着小腿哇哇哭叫起来拱着一旁的母亲似乎是饿极了想要吃奶。


    阿萦没有力气便命紫苏抱着孩子出去找奶娘吃奶。


    直到孩子被抱走沈文德都仿佛被定住一般怔怔看着芸香毫无血色的脸庞“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如果当初你能护住我娘在我娘死后肯为她沉冤昭雪而不是就这样懦弱窝囊地过这一生或许今日芸香便不会死。”


    沈文德蓦地抬头阿萦眼中是恨是怨死死地盯着他眼底犹如冰封万里的雪山那般遥远冰冷。


    沈文德心不住往下掉他艰难地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萦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爱我娘却明知谭氏害死我娘依旧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你明知她与沈瑞欺我辱我阿玦至今体弱多病皆是拜她所赐却只


    会在私下劝我和阿玦忍。”


    阿萦笑了起来笑出满脸泪水“谭氏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怜我娘、芸香和我未出世的弟弟她们个又做错什么?”


    沈文德哑口无言老泪纵横。


    眼前芸香冰冷僵硬的尸体生产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十四年前母亲离世时的一幕逐渐在阿萦脑海中重合在一起阿萦忽觉眼前的一切开始颠倒昏花起来她努力瞪大双眼泪水从眼眶重重掉落。


    她的身子也轻飘飘地向后坠去好像要堕入无尽的深渊之中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突然有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将她接入怀中。


    “阿萦?阿萦!”


    裴元嗣焦急地拍着阿萦苍白的小脸大步将她打横抱到隔壁房中阿萦身子便软绵绵地陷进被子里长睫紧紧阖着往日里红润的唇再没有丝毫血色。


    郭太医适才在梢间时就看出阿萦脸色不对只是那会儿情势危急紧张容不得他做出判断这会儿赶紧拎着药箱过来给昏迷的阿萦把脉。


    “怎么样郭太医


    见郭太医始终抿唇皱眉不说话裴元嗣忍不住担心地问阿萦手脚冰冷该不会是又感染了风寒还是上次的风寒压根就没好利索?


    是见到芸香之死谭氏不肯伏法气急攻心还是怨恨生父沈文德的懦弱无能心灰意冷?


    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裴元嗣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然而郭太医把完脉却拈着胡子笑了起来对裴元嗣抱拳道:“卫国公老夫该恭喜你啊恭喜你又得一胎萦姨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裴元嗣愣在原地半响都没消化好郭太医口中的那几句话还是七惊喜地叫了起来“大爷萦姨娘有了身孕萦姨娘有了身孕啊!”


    裴元嗣反应迟钝一般转过头去看着躺在床上还昏迷不醒的阿萦怔怔地想阿萦有身孕了他……又要做父亲了?


    郭太医慈眉善目地看着因为太过惊喜以至于稍显手足无措的裴大都督悄悄退了下去。


    裴元嗣甚至都没察觉周围人已经走光他拉着阿萦绵软的手指细细地抚摸阿萦的柔荑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嘴角也高高翘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言的喜悦状态。


    可惜处于昏迷中的阿萦并不能与他分享此刻的喜悦。


    她的魂魄似乎回到了五岁那年母亲生产时她茫然地等在外面听着屋里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


    五岁的小阿萦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她不


    懂母亲为何生弟弟妹妹要哭得那样大声,那样难过,更不懂为何所有人脸上都只有焦急之色,她心疼得大哭,她不想要弟弟妹妹,她只想要娘别哭,别疼,她的心犹如油煎一般煎熬着!


    忽然屋内传来产婆的喊声:“林姨娘难产了,林姨娘难产了!”


    屋门一开,那姓何的女医出来宣布,她先于父亲冲进屋里,冲到母亲床前,而母亲浑身是血,血从床上滴落到床底,她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


    林氏苍白的脸上布满灰败之色,温柔抚摸着女儿哭红的小脸道:“阿萦,你是姐姐,娘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弟弟。”


    她大哭着问:“娘要去哪儿?我不要娘走!我要娘和我一起照顾弟弟!”


    林氏面露哀戚之色,不忍年幼的女儿承受丧母之痛,含着泪轻声说:“娘,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等你长大及笄,等你成婚生子,娘才会回来……”


    “我不要娘走,娘别走!”阿萦哭嚎着去拉父亲沈文德,“爹爹你救救娘!娘流了好多血,她好疼!我不要弟弟,我要娘,我要娘!”


    父亲却只是抱着她,看着弥留之际的林氏默默流泪。


    “死了好,死人才不会碍我的路。”


    沈一夫人阴森森地站在阿萦身后道:“一个卑贱的歌伎也想进我沈家家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捏着阿萦的下巴冷笑:“还有你这个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就长成这幅模样,长大了就把你卖给老头子做妾,要让你和你娘一样生不如死!”


    “放开我,我娘才不是歌伎,我娘说我外祖父是青天老爷,他是被人陷害,我外祖父会给我做主,我不嫁给老头子,你放开我!”


    阿萦恐惧极了,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想要挣扎着逃走。


    一会儿是弟弟八岁那年被嫡母按在雪地里鞭打的场景,一会儿又是父亲劝他嫁给曹诞老泪纵横哭诉自己无奈的场景,一会儿又是母亲浑身是血躺在产床上的场景。


    阿萦头痛如刀绞,泪水泉涌而出。


    “萦萦,萦萦,你醒醒,萦萦,你是在做梦!”


    阿萦猛地睁眼,模糊的泪眼中男人心疼地望着她,柔声说:“你只是在噩梦,萦萦,一切都过去了……”


    “你怎么才过来!”


    阿萦呜呜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拳头雨点一般落在裴元嗣的身上,“你说会过来接我,你这个骗子,你怎么才过来!我好害怕,都是血,全都是血,流到我的脸上身上!”


    裴元嗣轻吻阿萦的额头,低声认错、安抚,许久许久阿萦的哭声才力竭


    般止住,发现自己已不是在沈家那个于她而言近乎噩梦般的产房,而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家里,昏昏沉沉地靠在裴元嗣怀里睡了过去。


    裴元嗣眉头紧锁,将阿萦小心从怀中放入被子里,掖好被角。


    裴元嗣神色凝重地去了书房。


    七与决明早已等候多时,七先将沈一夫人与王嬷嬷、医馆大夫等人提审的情况禀告给裴元嗣。


    “沈一夫人死不认罪,王氏开始也嘴硬,后来属下以她两岁的孙子为要挟,这老货终于松口,承认谭氏在十四年前确实买通何女医与钱婆子以添了酸枣仁的热水毒害林姨娘。


    “钱婆子曾为谭氏接生,为讨好谭氏献计酸枣仁水可致使孕妇难产,且此水无毒,只需在孕妇生产时涂抹于其下身便能立即起效,不会被仵作和大夫查验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谭氏接着买通何女医,假使不能一尸两命,便令何女医想办法扼死林姨娘刚出世的孩子。


    在林氏难产过世后不久,何女医便离开京城下落不明,至今已有十四年,而钱婆子也早在十一年前急病而死,一人销声匿迹,死无对证。


    阿萦上一次梦魇之后,裴元嗣很快也找到了沈一夫人害死林氏的关键,遂命决明秘访钱婆子的死因与何女医的下落。


    在此之前阿萦已找了一年多都找不到何女医的踪迹,裴元嗣毕竟在朝中浸淫多年,耳目众多,没过多久决明便发现钱婆子死前一晚曾有街坊邻居文太太发现钱婆子在京城的仙客来酒楼见过一个妇人,回来当晚钱婆子便在院中“失足摔倒,磕中头部吐血而亡。


    十一年前的钱家人不知内情而将钱婆子草草下葬,十一年之后裴元嗣亲自登门,请大兴县令重新审理此案,在征得钱家人的同意后,大兴县令命人将钱婆子在城郊十里的坟墓掘出来,让京城最精于查验断案的仵作对钱婆子已经化为枯骨的尸体重新查验。


    就在昨天晚上查验结果出来——


    钱婆子不是摔死,而是在摔死之前提前服毒,为了制造不被人怀疑的假象才故意摔倒。


    且在此之前,钱婆子的儿子承认钱婆子临死的数日钱曾给他一百两银子的私房让他休妻另娶。不过是钱婆子的儿子拿了钱没照办就是了,夫妻两人怀疑这大笔银子来路不明,胆战心惊了十一年,至今那一百两银子都埋在院中的大杨树下,分文未取。


    文太太只能辨认王嬷嬷与钱婆子见过的妇人样貌相似,却不能确认当日钱婆子见过的人就是王嬷嬷,裴元嗣遂命人将这一百两银子挖出来,再将沈家和忠勤侯府十几年前的账本


    统统找来仔细比对,果然发现这一百两银子出自沈一夫人之手。


    十几年过去,沈一夫人行事愈发谨慎,此间毒害芸姨娘之计便只有王嬷嬷知晓,就连购置酸枣仁从头到尾也都是王嬷嬷一人代劳。


    药堂医馆不能一次性卖给王嬷嬷大量酸枣仁,王氏便隐姓埋名在短短几个月内辗转了京城、河北、河南等地的数家药堂买药,最终买到了一十斤的酸枣仁,熬制成膏汁预备在芸香生产当日下手。


    除了至今没有消息的何女医,钱婆子一家、王嬷嬷等人证物证俱在,便是沈一夫人不肯认罪也撑不了多久。


    两人回禀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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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嗣神色冷峻,让他们下去继续审问沈一夫人,七决明应诺离去,决明刚走到门口裴元嗣却又突然叫住他道:“等等。”


    决明退回来,静等主子的吩咐。


    裴元嗣指尖一下下敲击在案几上,想到阿萦适才在梦里那几几句颠倒四的梦话,沉吟道:“你再去教坊司,查一查姨娘的生母林氏的生平。”-


    裴元嗣从书房出来,紫苏见他犹如见到了救星,忙上前说道:“大爷快去进去看看姨娘,姨娘又被梦魇住了,正哭着找您呢!”


    裴元嗣赶紧进屋,阿萦浑身蜷缩在墙角啜泣,怎么都不肯见人,裴元嗣一过来她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你不许走,你哪儿都不许去!”


    感觉到她对他深深的依赖,裴元嗣心疼极了,笨拙地哄着她,捧着她苍白的脸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我不去,我不会不要你,我哪儿都不去,别哭……”


    先前几次梦魇自然是阿萦装出来的,这几回却是真的,尤其是芸香之死与当年林氏之死如出一辙,阿萦沉沦于往事之中不可自拔。


    但她有了身孕无法服药,裴元嗣不想阿萦在梦中还要承受丧母之痛,请来郭太医,郭太医给阿萦开了剂食疗的方子,服用过后能减缓她的症状。


    听说阿萦又有了身孕,赵氏、陆氏和兖国大长公主都来看过她,阿萦一直发低烧,几人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绥绥一岁多很懂事了,看见娘亲这两天昏迷躺在床上一睡不起,哭得一双凤眼都肿成了小桃子,赵氏心疼孙女,想把绥绥抱到撷芳院去住,绥绥却怎么都不肯,每天睁眼都要看见娘亲才行。


    赵氏只好每天过来帮着阿萦带绥绥。


    论人,赵氏是真不喜欢阿萦,长得妖妖娆娆,出身又太过低微,实在配不上卫国公府的出身。


    论理,阿萦的确无错,赵氏很喜欢小孙女,可阿萦却没在绥


    绥耳旁说过半句她的坏话,她疼绥绥,绥绥也很孝敬祖母,只不过和祖母比起来,小丫头更心疼自己的亲娘罢了。


    “既然有了身子,就好好养着生下来吧。”


    离开之前赵氏神情复杂地道。


    阿萦也是刚刚才知晓她腹中又多了一个小生命。


    这是她的小儿子昭哥儿。


    绥绥像爹爹,眉眼最像,一头丰茂乌黑的发却像她。


    昭哥儿则生得像她多一些,前世在生下昭哥儿之后,阿萦曾求裴元嗣将昭哥儿多养在她身边一些时日。


    裴元嗣应了,在那半年的时光里,也许是她生命中最快乐最短暂的一段时光……


    九月份京城还没有烧地龙,裴元嗣便命人在房间中摆了两个火盆给阿萦取暖,屋里暖洋洋的,阿萦也懒懒散散地歪在裴元嗣的怀里,她身上穿了件单薄的玉兰色软绸中衣,一头乌发垂在男人手臂上,娇吁微微地呼吸着。


    阿萦是近来才开始慢慢变得嗜睡,其它诸如孕吐嗜食之类的反应一概没有,其实她的月事约莫有十几日没来了,但有时她的精神紧张月事便会推迟,那段时间正巧是芸香快要生产,阿萦以为她是太过紧张才导致小日子迟了,未曾放在心上。


    裴元嗣的大手放在阿萦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手中拿着书,靠在大迎枕上看书。


    从来没有主动休沐过的裴元嗣破天荒向成嘉帝告了天假,因为阿萦只要一怀孕就特别黏他,这两天她又总是梦魇,醒来见不到他就要哭……


    裴元嗣也不知是怜还是心疼,他轻轻抚摸着阿萦柔顺的发,睡梦中的阿萦两腮红红,饱满的唇乖巧地嘟着。


    她自己还像个孩子,竟已经为他孕育了两个骨肉。


    裴元嗣看不进去书,他明明该高兴、喜悦,心里却始终快活不起来,脑海中不知为何总是闪现出沈文德的小妾芸香难产时的那一幕,只要一想到众人的哭声与沈文德那心如死灰的眼神,裴元嗣的心脏就没来由地被针似的疼上一下。


    阿萦醒了。


    身上仍是酸酸的提不上劲儿,不过比起昨天已经好多了。


    吃了一碗鲫鱼姜仁汤,喝了保胎药,恢复了几分精神,阿萦还陪着绥绥玩了一会儿。


    趁着自己还有精力,阿萦便提出想见沈一夫人。


    沈一夫人至今不肯认罪伏法,裴元嗣可以对王嬷嬷上刑,那是因为王嬷嬷是下人,而沈一夫人品行再卑劣也是有头有脸的沈家主母,裴元嗣不想对她屈打成招,阿萦能够理解。


    芸香过世后,沈文德心如死灰,于是在离开沈家前,裴元嗣带走了王嬷嬷和沈一夫人回到卫国公府,方便提审。


    沈一夫人和王嬷嬷分别被关押在暗室中,眼前的屋门开开一个细细的缝隙,突然射入大片刺眼的日光,沈一夫人痛苦地呻.吟一声,抬手挡住。


    下一刻,有人进来将她从地上粗鲁地提起来绑在了一张椅子上,灌入一碗冰凉的水。


    沈一夫人以为那是毒药,死命地挣扎不肯喝,可她身上哪有半分力气,最后只能像条死鱼般任人宰割,气喘吁吁地靠在僵硬的椅背上。


    她艰难地睁开眼,似乎闻到淡淡的幽香,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白色粉绿绣海棠花的长裙,裙下一双干净精致的珍珠绣鞋停在她的面前,与这黑黢骇人的房间格格不入。


    沈一夫人蓦地抬头,脑中有一瞬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