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神殿进发。


    时隔千年的死而复生，就算法伊达是老牌亡灵法师，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


    命运使然吗？可他不信奉任何一位神明，这也必然不是神的恩赐。


    那让他成为自己曾经厌恶的圣职者又是惩罚吗？


    可他什么也没做错啊，难不成日月女神真的讲究职业歧视那套……不，肯定另有原因。


    哎……不想去神殿啊。


    即便过去千年，他还是一想到要在神像前赞颂光明就头大。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法伊达不确定主教能否看出什么来，之前他那副阴沉的表情，就像法伊达欠了五百金币的巨款不还似的，打心里对他深恶痛绝，如果不是直觉敏锐实力超群发现他是魔鬼上身，那就是跟原身有什么过节吧。


    什么倒霉孩子。


    亡灵法师作为整个西大陆都稀有的法师变种，跟其他光鲜亮丽的魔法使相比下并不是那么的受欢迎，所以法伊达对自己逃跑和使绊子的能力很有自信，至于光明神殿，过了千年他们看着也没啥长进的样子，但是……


    法伊达抬眼看着友人的背影，他从心底里不希望牵连到这位正直的小骑士，他还有美好的未来。


    “诺尔……”


    “怎么了？”金发的骑士回过头关心他：


    “你头还是疼吗，一会走到头那有家药剂铺，我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止痛……”


    “不……没事，我还好。”抵在舌尖的话险些又咽了回去，白色的袍子抖了抖，法伊达多少有点不习惯和别人亲近，他朋友很少，前世久居深山也并不擅长和人交流，能像个人似的活动就已经算是极限了。


    吸气……呼气。


    “你觉得……”法伊达斟酌着用词：“今天的我跟平时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不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诺尔一副对他见怪不怪的表情。


    “是指哪方面的？”他问。


    很好，那就是没什么区别了。


    法伊达内心松了口气。


    转眼他们就到了神殿跟前，德尔只是个小城镇，这栋透着神圣气息的建筑规模并不大，看着更像教会建的临时据点，西大陆的国家众多，瓦兰西只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个，信奉的神明以光明与秩序之神为主，前世的法伊达并不是瓦兰西人，对这个国家印象并不多。


    ——非要说就是地方小脾气大，尤其是教会，自诩是神明宠爱之地，很多圣职者行事作风完全跟教义相悖，他们自负，傲慢，甚至不见得对自己的信仰多么忠诚，如今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也是……哈哈哈。


    “教会的人不让没登记的人进去，我就在这等你。”


    诺尔跟门口的守卫简单攀谈了几句，对方摇摇头，即便是骑士见习也不能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面见主教，法伊达扯了扯外袍，确认伤口处没有继续渗血后只身走了进去。


    抬眼就是玫瑰色的玻璃花窗，冬日的阳光透过它照在了地面上，精美的墙绘上描绘着女神福泽世人的故事，主教站在台阶之上，花窗的中间，而两侧并排着几位神官，身披圣光的老头居高临下，轻蔑的眼神在法伊达身上游走，仿佛是在审视的是罪大恶极的犯人而不是一位同僚。


    又来了，这群臭屁的家伙总喜欢讲究纯血不纯血，阶级不阶级，就算平民和孤儿好不容易爬上去，也很难受到宠儿们平等的待遇。


    心里蛐蛐了对方一番，法伊达面不改色的屈身行了个礼，这几乎是一个下意识动作，让他能很好的扮演一个小神官。


    “女神在上。”


    主教脸色并不是很好。


    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那天昆汀可是抱着给他送葬的想法来表示哀悼的，没成想一进屋就看到法伊达好端端坐在床上，因为龙的出现，贵族们为了获取一手情报早早组织了卫兵和骑士把幸存者从雪地里拖了回来，才让他捡了条命。


    该死的，不过是一个孤儿小鬼，他怎么总受神明眷顾？要是卫兵晚点去，法伊达就算没摔死也会被魔物分食，或是冻死在那化作一缕亡魂。


    偏偏啊……偏偏。


    再像这样的机会可不好找了。


    昆汀主教不经意的冷哼一声，表面上还维持着和蔼的假象，他点点头认可了法伊达的问候，接着挥挥手叫其余的人撤出神殿，他可要单独跟这个命大的小东西聊聊。


    “好孩子，愿女神庇佑你。“主教说着违心的祝福，从袖口里拿出圣水往下甩了几点。


    冰凉的水珠落在外袍上，法伊达乖巧地垂着头没动，心里像被蚂蚁啃咬般难受，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亡灵法师的转生完美无缺，这被祝福过的水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也让法伊达确信了想发现他换了芯子并不是件容易事。


    只是法伊达内心痛苦，藏起来的表情皱得像个橘子。


    ——好恶心啊，他洗过手吗？


    感觉像是被人甩了两把鼻涕一样的恶心感觉在胸口翻涌，法伊达的内心在挣扎，好在最终遏制住嫌弃的躲避动作任由圣水洒在他肩上。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主教又命他抬起头，遮盖严实的斗篷下，银白色的发丝遮挡着圆润的水色瞳孔，柔和精致五官看着茫然又无辜，因为失血他的脸上更加苍白，看着无害极了，法伊达真的长了张很乖很讨巧的脸，见他配合，昆汀也算稍微有了点顺心的地方。


    “关于……龙的事，你可要如实告诉我。”


    “……主教大人，我已经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那天在维利嘉尔，我并没有见到……只听见有人大叫有龙，接着队伍暴动我摔下悬崖……其余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法伊达倒没骗昆汀，他的确对龙没什么印象，脑子里零星的记忆像爆炸后烧焦的碎片，碎得不能再碎了，而昆汀打听龙的这个行为对教会是毫无必要的，那就剩一个可能了。


    他在找借口试探法伊达。


    可又为什么？


    “这样啊…”


    昆汀露出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转手又掏出一个钱袋，内容物沉甸甸的发出金属摩擦声。


    “其实今天我叫你来，还有些别的事。”


    “前往维利嘉尔山的队伍伤亡惨重，而你也受了伤导致记忆混乱无法继续胜任神殿的工作，教会那边一致决定让你回去休息，法伊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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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是四十枚金币……咳，其他人的丧葬费，我们多少也要出一些，所以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主教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


    嘴上说是回去休息，实际上就是单方面的解除职务关系，昆汀知道他作为龙事件唯一的幸存者直接开除会有损教会声誉，就挑了个好听的名头把法伊达赶出去自生自灭，以前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孩子，连基础的圣术都用得费劲，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之外毫无优点，还一点都不机灵…


    正好下个月也到了挑选新人的时候，趁现在把他除名给别人腾位置，一个没用的废人离了教会是没法生存的。


    法伊达捏了捏钱袋，这笔钱数额不算小，但他前世没在教会打过工，并不清楚神官月金和遣散费的发放数额，从昆汀的鬼话看来是少给了他一笔，至于其他人的丧葬费，那都是糊弄小孩的体面话。


    连工作多年的神官都免不了被克扣遣散费，还指望他给没关系的人丧葬费，可能吗？


    法伊达之前是住在神殿的，被赶出去后就没处可去了，身上除了四十个金币外剩余的零钱不多，今天还得找个新地方落脚。


    老头，真坏啊。


    “等下。”昆汀叫住他。


    “还有事吗，主教大人。”白色的影子逆着光站在原地，昆汀眼底透着几分阴毒。


    “之前祷告日那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法伊达乖巧地微笑。


    “……那就没什么了。”


    老头收敛了假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并没发现说谎的痕迹，只好摆摆手放走了法伊达。


    诺尔如约守在门口，披着白袍的影子出现在门廊里，他看见法伊达把教会的纹章交还给了其他神官后一惊，赶忙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应该是被辞退啦。”倒霉蛋笑嘻嘻的说。


    “……”


    向女神修拉诺拉祈祷，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


    这绝对不合规矩！


    诺尔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荒谬得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处开始评理。


    “如果是因为教会的工作……受伤，死亡，应该会给予合理的补偿，按月金来算，至少应该给你一百金。“


    一百金，法伊达内心咯噔一下，那老昆汀真黑啊，连一半都不给他。


    隐约感觉身边人情绪变得低落了几分，诺尔也缓缓闭了嘴，他觉得教会的人情世故和骑士完全不一样，虽说私下抱怨贬低他人有违背骑士精神，但自己可怜的朋友肯定没少在那群伪君子手里遭罪。


    不过好在他可以找点别的事做了……


    诺尔面带怜爱之色，想拍拍法伊达的肩膀表示安慰，结果吓得他原地蹦了起来。


    “怎么了？”


    “坏了！”


    没时间给他浪费了，他，他要去换衣服洗澡！！


    一想到老头往他身上甩的水还残留在衣服上，他就难受得浑身像有一千只虫子爬。


    面对匆匆跑回去就为开间旅店洗澡的法伊达，诺尔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嘶……


    昆汀主教对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