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孟向珩走到车边，看见收起的反光镜，站到驾驶座旁，指了指车门。


    季清叙会意。


    她习惯一上车就第一时间锁车门，于是忙按下解锁键。


    两个反光镜缓缓打开，孟向珩这才拉开她驾驶座车门，另只手搭着门顶，微微躬身同她说：“开你车吧，我当司机。”


    随着他高大身影笼罩下来，一阵极淡的香气也飘入季清叙鼻尖。


    其实孟向珩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之前她也没去特意留心，这会倒是下意识地辨析了一下。


    应该是香水残留的后调，像乌木或檀香，气味偏苦，但有温柔沉稳之感。


    季清叙失神两秒，片刻，点点头，说了声“好”。


    正好她也懒得开车。


    两人调换座位。


    孟向珩比她高出许多，坐进驾驶座后，先将椅子往后移，试了试方向盘手感，还是觉得不对，再继续将座椅调到最低，这才舒服了。


    “去吃什么？”他问季清叙。


    季清叙有点饿，但又不是太饿，吃不下过于实在的东西。


    她想起昨天给奶奶她们点餐时，在软件上看见附近有家潮汕粥店，好评如潮。


    想了想，她看向孟向珩，不怎么确定道：“我想喝粥，你……可以吗？”


    孟向珩听笑：“我有什么不可以？”


    说着，他启动车子，又道，“开一下导航。”


    季清叙哦了声，在手机上找到那家店地址，设定成目的地。


    孟向珩稳稳给油，驶离医院，缓缓汇入主路。


    临近中午，密闭的车厢内被太阳晒得有点闷热。


    孟向珩单手扯了扯毛衣衣领，低声发出指令：“降下车窗。”


    四面车窗毫无动静。


    他默了默，季清叙随之反应过来，解释：“我车子没有语音系统……”


    她又指了指驾驶座车门的位置，“门把旁边，有四个按钮，最原始的那种。”


    孟向珩：“……好。”


    他余光瞥了眼，伸手过去，将驾驶座车窗降下一条缝。


    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有些微的风吹进来，但车内温度高，所以并不觉得冷。


    季清叙下意识侧头看他。


    不知是尴尬还是热，他原是冷白肤色，此刻脸颊竟有淡淡绯色。


    季清叙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片晌，又忍不住朝车窗外别过头，无声一笑。


    仔细回想，这竟是她连日来最轻松愉悦的时刻。


    粥店离医院不是太远，十五分钟车程。


    快到粥店时，季清叙又想起孟爷爷，便问孟向珩：“你这么出来，你爷爷那不要紧吗？我记得知意中午也约了人。”


    孟向珩目视前方：“不要紧，这会我奶奶应该已经到病房了。”


    季清叙点点头，放下心来。


    到了粥店，季清叙找了张临窗，能晒到太阳的桌子坐下。


    他们来得早，店里还没什么人，服务员热情送上菜单——塑封纸包住的红色A4纸，上面写着菜品和价格。


    季清叙自己都觉得过于简陋了，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想吃，我们还可以再换地方。”


    孟向珩看穿她心思，径直拿过菜单正反面翻翻，说：“我又不是喝露水长大的。”


    怕她还是拘束，他又搬出孟知意，“我跟知意一样，没那么多讲究。”


    孟知意出身富贵，但日常生活从不过分挑拣。


    既然他说自己跟孟知意一样，季清叙心里也就有了底。


    孟向珩已经开始琢磨到底吃什么，问她：“牛肉砂锅粥？”


    季清叙也不挑食，当即点头说了声：“可以。”


    点完主食，孟向珩又把菜单交给她，叫她再点些配菜。


    季清叙还是谨慎地跟他确认有没有忌口，得知没有后，才放心大胆地要了一个卤水拼盘，再要了几碟小炒。


    等餐的功夫，孟向珩放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孟知意发来消息：【你也走了？不是说晚上才走么？】


    孟向珩回：【嗯，临时约了人吃中饭。】


    孟知意宛如发现新大陆：【谁啊，这么大面子，居然让你临时变动行程？】


    孟向珩：【你嫂子。】


    孟知意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说：【你就编吧。】


    须臾，又发来一条：【算了，不说算了，我还不想知道呢。】


    孟向珩低声嗤笑，打字：【反正我告诉过你了。】


    孟知意：【略略略~】


    孟向珩没再理这个幼稚鬼。


    他放下手机，抬眼捕捉到季清叙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


    蓦然与他四目相对，她视线闪烁了一下，但没躲开，就这么托腮望住他。


    在遇见她之前，孟向珩只在书上读到过“剪水秋眸”，但遇见她之后，这四个字一下子具象化。


    孟向珩心中微动，若无其事解释：“是知意。”


    季清叙弯弯唇：“我猜到了。”


    看刚才他回信息时的神情，她就猜到了。


    大概是因为他刚才的表情格外温润，她才望着他失了神，以至于被他发现。


    但躲了就显得心虚，所以她极快犹豫一下，便决定坦然回视。


    “知意跟我说过，你们兄妹俩感情特别好。”


    孟向珩笑说：“你跟你妹妹不也是。”


    他还记得他说可以给她妹妹实习帮忙时，她生动的喜悦。


    季清叙嘴角弧度一滞，只说：“跟你和知意还是没法比。”


    孟向珩顿了顿，也没追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家这本经，他已经从她奶奶看病的事上管中窥豹，其他事以后遇到了再说吧。


    恰好这时服务员把他们的粥和其他配菜都端了上来，两人也就专心吃起来。


    到底熟稔了许多，这顿饭的氛围也比领证那日的中饭轻松融洽。


    吃得差不多，孟向珩又问季清叙：“你奶奶手术那天，要我陪你一起过去么？”


    季清叙：“不用。”


    她说完，抬头看见孟向珩镜片后变得疏淡的眼神，又解释，“我家这个情况，哪怕是正常恋爱结婚，我也不想另一半跟我家里其他人接触太多。不烦么？这些连话都不能好好说的所谓‘亲人’。”


    孟向珩想起早上孟知意的转述，也就明白了。


    “好。”他点点头，又怕她有压力，便添上一句，“你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不用担心我怎么想。”


    不过，这话说完之后，他难免还是在心底琢磨了一下她刚才那句“哪怕是正常恋爱结婚”。


    季清叙朝他感激一笑，为他的理解和适度的边界。


    午餐结束，她率先起身，去柜台那结账。


    结果柜台后的小妹妹笑着说：“你对象已经付过啦。”


    说着，她又用下巴指指季清叙身后。


    季清叙回头看，孟向珩迈着长腿跟上来。


    他这会脱了外套挂在臂弯，黑色毛衣修身，更显得身材颀长结实。


    季清叙目光停在他身上两秒，一时竟也忘了为小妹妹口中的“对象”二字感到不适应或赧然。


    他什么时候来付的？


    是刚才说去洗手间那次？


    季清叙一边想着，一边同孟向珩走出店门。


    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对面路边车位，孟向珩阔步往十字路口走，季清叙吃饱了有点发饭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到路口刚好红灯，孟向珩停下脚步。


    季清叙没留意，一头撞上他后背，“嘶”一声，抬手揉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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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向珩也赶紧回头，微微俯身看她：“撞哪了，我看看。”


    他一凑近，身上那股微苦但温和沉稳的香气，也就更清晰地萦绕在季清叙鼻尖。


    不知是不是刚喝完粥，身上本就暖和，这会午后太阳一晒，季清叙便觉后背浮起了一层热汗。


    她忙退后小半步，跟孟向珩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走路分心。”


    孟向珩看她额头撞到的地方确实没什么异常，也就放心站直身，又忍不住说了句：“怎么跟知意一样，走路也爱分心。”


    他的气息离去，季清叙后背那星点汗意也就消失，说道：“可能有点晕碳。”


    孟向珩回头看了眼马路对面的交通灯，已经转绿，又看回季清叙说：“要牵着你过马路么？”


    季清叙一下子清醒了，连说：“不用不用不用……快走吧，等下又红灯了。”


    说完，她便率先快步走上人行道，朝对面走去。


    孟向珩立在原地看她两秒，这才阔步跟上。


    走了几步，他又去看她背影，忍不住从喉间溢出几声低笑。


    回到车上，孟向珩问季清叙下午准备做什么。


    季清叙说：“回家补觉。”


    从她住处到医院附近有近一小时车程，还没算上堵车。


    今天这么开回去，她也没几个小时好补觉了。更何况，她奶奶接下来动手术，她难免还要来回奔波。


    孟向珩便说：“我给你在附近订个酒店，你这几天都上酒店休息。”


    季清叙愣了愣，他这个提议倒是省了她来回奔忙的疲惫了。


    但她还有顾虑：“那我总得回去一趟，收拾点行李过来吧。”


    孟向珩思忖片刻：“这样，你把钥匙给我，再告诉我要整理哪些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我让家里阿姨去替你拿。”


    怕她不放心，他又补充，“也是在家里做了很多年的，非常细心得体。”


    他都安排如斯了，季清叙当然没理由再拒绝。


    “那我把要拿到酒店的东西整理成文字发给你，这样你直接转发给阿姨会比较方便。”


    孟向珩应了声好，先在附近豪华酒店给她订了间套房，把她送过去。


    到酒店停车场下车，季清叙问孟向珩：“车留在这，你怎么走？”


    孟向珩说：“司机很快到了。”


    季清叙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


    孟向珩又说：“你先上去，不用在这陪我等司机了。”


    季清叙太困了，也不跟他推脱，说：“行，那我先走了。”


    说完，正要转身进大堂，却又停住，看回孟向珩，正色说，“谢谢你，孟向珩。”


    孟向珩笑了下，浓眉轻轻一抬，说：“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季清叙一愣，他居然还能有事要拜托她？


    “你说，能办我一定办到。”


    “不要再这么客气随时跟我说谢谢了。”


    季清叙双唇翕张，就这么怔怔望着他。


    男人在她目光里小幅度歪了歪头，唇角弯着和煦弧度。


    他的唇形也很好看，唇线清晰，唇瓣略薄，但不会显得薄情，反而恰到好处地显出男性的英气。


    季清叙回神，也朝他弯起唇，应道：“好。”


    孟向珩又说：“快去房间补觉。”


    季清叙朝他挥挥手，说了声“再见”，就大步进了大堂。


    到前台登记完毕，拿到房卡上楼。一进门，套房内轻盈暖香扑面而来。


    季清叙先去冲了个澡，换上睡袍躺到床上。


    床垫柔软，被窝暖和，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惬意。


    季清叙很快睡过去。


    睡着前，脑子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孟向珩跟她说：不要再这么客气随时跟我说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