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话说出口，季清叙才意识到有多大歧义。


    她有心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这种事很容易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一脸坦荡地看着孟向珩，以此表示，她只是希望他能早点休息，真没其他意思。


    孟向珩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她话的第一秒，他心脏不可控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说没有想歪，那是假的。


    但下一刻，他也就明白过来了。


    孟向珩看向季清叙想要坦然，却因为太过刻意，反倒显得不坦然的神色，微微弯了弯唇，婉拒：“有老赵开车，我在车上也可以休息。太晚了，就不上去打扰你，你早点睡。”


    季清叙一怔，心头好似晃晃悠悠翩翩然然地落下一片雪花，有些微的受力凹陷感，也有些说不出的浮痒。


    她无法辨析这种微妙的感觉源于何处，更没法说清，自己当下是安心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那也行，我先下车了。”


    “好，再见。”


    “再见。”


    季清叙推门下了车，踏上酒店门口的台阶，到罗马柱旁，又回身朝仍停在原地的黑色宾利挥了挥手。


    后排车窗落下，孟向珩微微垂首，从车窗望出来，也弯唇同她挥挥手。


    季清叙这才转身往大堂走。


    她身后的黑色宾利在她身影消失后，缓缓起步离去。


    --


    季清叙进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不过洗澡前，她先定了个半小时后的闹钟，放下手机想想觉得不对，又把闹钟改成了二十五分钟之后。


    将手机放到离淋浴房最近的洗脸台，她才放心地进去冲澡。


    洗完澡对着镜子抹护肤品时，闹铃响起。


    季清叙立马拿起手机，给孟向珩发去消息：【到家了吗？】


    发完觉得略显刻意，正思忖要不要再解释几句，就说自己忙完了刚好想起来之类。


    却不想，孟向珩很快回复：【刚到楼下，有事么？】


    季清叙抿唇，不知为何，今天跟他聊天好像特别费脑筋。


    想了想，她才回：【没事，就是问问。】


    又说：【不是你说，如果分开不同目的地，就要互相报备的么？我还以为你忘了。】


    知意哥哥孟总：【没忘，只是还没上楼，就暂时没给你发信息。】


    季清叙：【哦。】


    她挠了挠下巴，又问：【那你现在上楼了么？】


    知意哥哥孟总：【嗯，刚出电梯。】


    季清叙捧着手机，傻傻盯了会聊天框，才又说：【我只知道你住鎏金湾，还不知道你住几楼。】


    知意哥哥孟总：【七楼。】


    季清叙愣了愣，说：【我还以为你会买带“八”的。】


    毕竟他做生意，是那么大一个集团的老板，带“八”的话，寓意更好吧。


    知意哥哥孟总：【当初买房时找大师算的，取“七上八下”的意思。】


    季清叙双唇翕张，片刻，又轻笑出声。


    想了想，她谨慎挑选了一个自己收藏的“哈哈大笑”猫猫表情包发过去。


    其实，她还有许多其他表情包，有的比较潦草，甚至猥琐，她只敢跟熟透了的人发，比如孟知意。


    孟向珩过了会又发来一条消息：【我要洗澡了。】


    季清叙忙回：【那你忙吧，我也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


    孟向珩：【嗯，晚安。】


    季清叙：【晚安。】


    这条消息发送成功后，她继续捧着手机等了会，确定聊天框内不会再弹出新消息，她才终于放下手机，洗完手，将还没抹完的护肤品抹上。


    躺到床上，季清叙再度点开孟向珩的聊天框，向上划拉屏幕。


    真是怪异，他们分明比先前熟稔了，可为什么今晚的聊天记录，整个透着微妙的局促。还不如以前自然。


    季清叙百思不得其解。


    --


    转眼到周六，季清叙陪小姑一起办完出院手续，就回到病房，扶着奶奶往电梯走去。


    到了楼下，孟向珩安排的车子和司机早已待命。


    将奶奶和两个姑姑送上车，季清叙退到一旁，朝车内三位长辈挥挥手。


    小姑降下后排车窗，探出头来说道：“清叙，替我们谢谢向珩。”


    季清叙弯了弯唇：“太客气了，小姑。”


    奶奶坐在后排中间，大姑坐在离季清叙最远的那侧，因此都没再同季清叙说话。


    不过，季清叙看见大姑翻着白眼，撇了撇嘴，也不知是哪里有意见。


    但季清叙也无所谓了，车子一走，她的任务完成，之后就与这些“亲人”继续各过各的。


    回到停车场，坐进自己那辆小轿车，季清叙又在家庭四人群里发了奶奶已经在回三松路上的消息。


    片刻，妈妈发来语音：【叫他们再看不起我们家！这次我们还不是出上力了，回来的车和司机，还是靠我们家呢！】


    季清叙心烦，后悔点开语音条了，她早该知道妈妈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永远精准命中让人不开心的话题。


    她没再回复，更没再听爸爸紧接着发来的语音——他与妈妈说话处事水平不相上下，直接退出了聊天框。


    正值中午十二点整。


    季清叙想了想，又给孟向珩发去信息：【奶奶她们回去了。】


    孟向珩很快回：【你现在还在医院？】


    季清叙说：【嗯，正要走。准备先去附近吃点中饭，然后就回家收拾东西。】


    孟向珩说：【好，我现在安排。】


    季清叙心里有了底，又问他：【你现在在做什么？】


    孟向珩说：【临时有点工作，在家加班，不过在收尾了。】


    因为奶奶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季清叙这会心情愉悦，很顺手地发了个捶背的猫猫表情过去：【辛苦啦！】


    孟向珩回过来一个哈哈大笑的猫猫表情。


    季清叙看着有些眼熟，蹙眉将屏幕上滑几下，果然是自己那晚发给他的那个。


    她微讷，旋即低笑出声，将手机按灭放到一旁，驱车往最近的餐饮店开去。


    随便吃了碗面，她便打道回府。


    酒店房间早上出来就退了，装着随身衣物的行李箱就放在后备厢中，老徐和那辆辉腾也已经被她退回。一切又回到原定轨道，井然有序。


    车内遍布阳光，季清叙随手点了几下中控台，打开音乐，轻快的民谣歌曲流淌而出。


    不知不觉，车子开到小区巷子外。


    季清叙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停下。


    刚下车往巷子口走了几步，她突然看见前面停着辆眼熟的黑色宾利。


    她不确定地往前再走几步，车内的人大约也看见了她，副驾驶和后排车门先后打开，一位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从副驾下来，随后孟向珩也从后座下车。


    季清叙顿了顿，忙迎上去。


    “你怎么来了？”


    她不自觉扬起笑，一路小跑到孟向珩跟前。


    说完，她又朝站在后面的中年女人看了眼。


    孟向珩说：“来帮你收拾，晚点搬家公司的人会过来搬运。”


    他又朝侧后方的中年女人摆了摆下巴，“刘姐，就是上回来给你拿行李的。”


    刘姐这才笑盈盈走上来，打招呼：“孟太太。”


    季清叙一下被这个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说不清是不适应，还是觉得名不副实，所以有些尴尬。


    想了想，她笑着同刘姐说：“我叫季清叙。”


    她解释了自己名字是哪三个字，又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刘姐下意识去看孟向珩脸色，思忖片刻，对季清叙说：“那我叫你‘季小姐’，这样可以吗？”


    说完，她又瞄了眼孟向珩，见他神色如常，也就稍稍安心。


    季清叙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是“孟太太”，其他随便怎么叫吧。


    “好。”她弯唇朝刘姐点了点头。


    三人往里头单元楼走去。


    快到她住的那栋时，孟向珩才反应过来，季清叙今天哪里不太一样。


    是气场，一种比往日轻盈的气场。


    他不由地侧头去看她。


    季清叙正低头从包里翻钥匙，好像一下子翻不到，但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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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弯着，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孟向珩也就想到，她也才二十七岁，跟他妹妹孟知意同岁。但妹妹比她闹腾多了，时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倒没指望季清叙也跟妹妹一样，毕竟性格底色摆在那，但像现在这样轻松点、快乐点就很好。


    孟向珩突发奇想，他希望季清叙一直这么轻松快乐。


    季清叙终于找到钥匙开了门。


    “进去吧。”


    她侧头对孟向珩说了句，却意外对上他凝望的目光。


    这道目光像一张网，细密地将她包裹。


    季清叙下意识垂了垂眼，有些不自在，但并不讨厌。


    孟向珩自若收回视线，看向铁门内：“走吧。”


    季清叙点点头，带着他和刘姐一道往楼上走去。


    进了门，刘姐麻利将一路带上来的纸箱撑开，拿胶带纸封了底，之后便同季清叙说：“季小姐，我先帮你把私人物品收一收。外面这些大小件，等搬家公司来了，让工人打包就好。”


    “行。”


    季清叙颔首，带刘姐先往卧室走。


    到底是她的私密空间，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孟向珩不方便进去，独自留在客厅。


    季清叙站在卧室门口回头看他。


    他长身玉立，与她租的这间小屋子气质格格不入。但又很奇妙地，他站在那也并不显得违和。


    她指了指他身后的沙发，说：“你先坐会吧。”


    “好。”


    孟向珩点点头，在沙发坐了下来。


    等季清叙进卧室后，他才大致扫了眼周遭。


    虽然是老破小，但屋里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东西归置得整整齐齐。餐桌正中间还放着一只花瓶，里头插着几支粉黄相间的干花，还有两根干麦穗，颇有情致。


    看得出来，她虽然一个人生活，但活得并不潦草。


    卧室里不时有低低的说话声传出，应该是季清叙在跟刘姐交代，要怎么收纳怎么装箱。


    孟向珩朝卧室眺了眼，又垂下眼睑。


    想到这样的低语声，今后会在他家中出现，他又按捺着愉悦，弯唇吁出口气。


    刘姐不愧是家政高手，有了刘姐帮忙，季清叙很快将卧室和浴室里的东西统统封箱。


    回到客厅，刘姐看了眼时间，同季清叙和孟向珩说：“孟先生，季小姐，搬家公司的人应该快到了。季小姐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打包完毕，剩下这些直接叫工人装就好。我留在这边跟搬家公司对接，你们早点回去吧。”


    孟向珩用眼神询问季清叙意见。


    季清叙当然没意见，刘姐的能力，她已经亲眼见识，没什么不放心的。


    “也好，那就辛苦刘姐了。”


    刘姐忙笑着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孟向珩从沙发起身，看向季清叙：“那行，我们先走吧。”


    说完，又同刘姐交代，司机和宾利留给她，他跟季清叙开季清叙那辆车回去。


    刘姐又忙不迭道谢。


    两人下了楼，这会已经快四点，日暮西山。


    也是这时，季清叙终于有了搬家的实感。


    到底是住了几年的地方，再老旧也有了感情。


    走出单元楼，走上通往外面的那条小巷时，她没忍住，驻足回望。


    老旧小楼立在斜阳下，每一块翘起的墙皮都昭彰着她在这度过的三个年头。


    垂在身侧的左手忽然被握住，男人的体温从手上传来。


    季清叙心头突跳，也就从老楼回神，回首看向身旁的孟向珩。


    孟向珩朝她弯了弯唇，只说：“走吧，我们回家。”


    季清叙下意识屏住呼吸，片刻，又暗自调整呼吸去适应“我们回家”四个字带给她的冲击。


    “好。”


    她任由他牵着手，朝巷子外走去。


    两人上了她那辆白色小车，依旧是孟向珩当司机。


    调整座椅，启动车子，平稳给油。


    老旧的小区在夕阳中渐行渐远。


    季清叙从反光镜收回目光朝前望，车子恰好开上大路，前面一片坦途，目光所及是这个城市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