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变成和舱内工作服一样的深蓝色。


    风起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筷子并拢对齐，放在餐盘上，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杜铭：“说吧，你今天又看到什么了？”


    “新的投影，我看见你了。”


    “是在指挥中心的时候吗？”


    杜铭点点头。


    风起交叉双手，抵在下巴前，用眼神示意杜铭继续说。


    “我看到你穿着航天服，然后恍惚了一下，就看见你站在‘烛龙’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航天服，你的手里有一张纸条。”杜铭看着风起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


    “果然，”风起若有所思，“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你能看到，那未来的我要是不利用这一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往前凑近了一点，声音压低：“所以，我写了什么？”


    杜铭抿起嘴唇，目光有些复杂。


    “我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风起双手一摊，笑道。


    “也不是，只有我的名字，两个字。”杜铭垂下眼眸。


    他无法描述看到那两个字时的感觉，好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脏，又好像是无数次的独自等待终于有了回应。


    但风起显然不这么想，她皱起眉：“中文？”


    “啊？”杜铭愣了一下。


    “有点浪费啊，下次我考虑一下用拼音缩写吧。”风起认真道。


    杜铭垂下眼眸，盯着金属餐盘上的反光。


    “也是。”他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沿：“我发现，自从来到基地，我看到投影的时候，好像都和你有关。”


    “怎么说？”


    “第一次，是我刚到基地，见到你的时候。第二次，是你签字的时候。第三次，是隔离舱训练。然后是心理评估测试——”


    “不对，心理评估测试那次，我们俩的责任恐怕得对半开。”风起揶揄道。


    “行。”杜铭无奈摇头，“我们都有责任。”


    他接着正色道：“最后，就是今天下午，在指挥中心。”


    “你是说，我和投影相关？”风起微微眯起眼睛。


    “我们可以试一下。”杜铭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风起靠近了一些，双手放在桌面上，“就这样看着，能行？”


    杜铭把食指按在嘴唇前：“嘘。”


    空气有些凝滞，仿佛有什么变化将要发生。


    一旁的桌子上，阿娜尔用筷子的大头戳了戳严砺的胳膊，小声道：“哎，你看他们俩，在搞什么呢？”


    严砺瞥了一眼风起和杜铭，“不知道，我又不是风起。”


    阿娜尔眯起眼睛，思考了一秒，突然眼睛一亮：“严砺，我们也对视一下。”


    严砺：“……？”


    阿娜尔理直气壮：“设身处地一下，万一我们也能看到什么呢？”


    什么玩意儿？严砺牙疼似的“啧”了一声。


    他本想拒绝，可对上阿娜尔那双黑亮的眼睛，那声拒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十秒钟。


    阿娜尔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扇动。


    严砺试图移开视线。


    “别动！”阿娜尔威胁道。


    又过了五秒。


    严砺的耳尖开始泛红。他低头猛喝了一口汤，却被碗底的紫菜呛到，猛得咳嗽起来。


    “哈哈哈！”阿娜尔大笑，一手拍在桌上，“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咳咳咳咳——“


    “你脸红了！”


    严砺捂着嘴，赶紧看了周围一眼。风起和杜铭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他们还在对视哎。”阿娜尔小声嘀咕，“不会是某种跨时空通讯吧？”


    严砺看了她一眼，“……你也想太多了。”


    另一边，杜铭盯着风起的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那种熟悉的、异样的光影浮现。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投影，没有错位的影像。


    风起还看着他，左手托腮，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


    他能听到远处，有工作人员在收拾餐盘，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好像没有用——”他想说。


    这时候，风起突然坐直了身体，“如果只是看到没有用，那换成别的呢？”


    她拿起一根筷子，在桌面上勾勒出两个字母：d，m。


    DM杜铭。给杜铭的消息。


    “杜铭。”风起轻声道。


    话音落下，最后一笔完成，杜铭的视线突然就模糊了。


    面前的景象开始闪烁。三维压缩成二维，色彩、声音和时间都瞬间消失。紧接着，另一个纬度重新展开——


    投影里，风起穿着深蓝色的舱内服。她的身旁是圆形的舷窗，舷窗外是深邃黑暗的宇宙。


    风起低着头，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她写得很快，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杜铭认出，那就是他见过的那张纸。


    他努力盯着风起的笔尖，努力辨认纸上的字迹。


    那是一串数字，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


    投影结束了，现实重回眼前。


    风起手里的筷子停在桌面上，目光了然，“看见了？”


    杜铭猛地坐直，迅速打开手机，将那一长串数字输入，然后同步发送给风起。


    “这是什么？”风起看着邮件，疑惑道。


    杜铭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组轨道参数。”


    “谁的轨道参数？”风起问道。


    杜铭摇摇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整理思绪。


    可能是“烛龙”的，可能是“曙光号”的，也可能是某个探测器的。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串数字必然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杜铭站起身，语气急促：“我要先回去确认清楚。”


    “行。”风起也站起身，端起盘子，“我也需要去回个电话。等有消息了和我说。”


    旁边的桌子旁，严砺和阿娜尔隔着一米远站着。


    严砺神色紧绷，阿娜尔却显得格外的开心。


    风起走过去，目光扫过两人：“怎么了？”


    严砺别开脸：“没什么……”


    阿娜尔笑得更欢快了：“严砺，你脸还红着呢！”


    “……闭嘴。”


    “你求我呀！”


    严砺转身，快步向着餐盘回收处走去。


    阿娜尔对风起挤挤眼，“我们也走吧。”


    风起无奈摇头。远处，杜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食堂门口的夜色里。希望这次，他们能有所收获。


    夜色已经吞没了整个基地。从宿舍的窗户看出去，只剩下一片漆黑。


    风起站在窗边，拨出了母亲的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母亲的声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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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传来：“我已经看到了。”


    风起的手指一紧：“……妈。”


    “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母亲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风起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我打算这两天给你打电话的。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回北京陪你待半年……一年！”


    母亲的叹息声缓缓响起：“霄霄，你实话告诉我，这次任务有危险吗？”


    “没有！”风起脱口而出。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了，马上放缓语调，补充道：“妈，这次任务就是普通的航天任务，真的没有什么危险，我们就是上去配合一下地面。”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你爸当年也是这么说，‘只是一次普通的测试，不会有什么危险‘，然后，他就走了。”


    风起闭上眼睛，手掌贴在玻璃上。寒气顺着玻璃，侵入她的手心。太冷了，皮肤就会感到疼痛。


    她怎么能不记得？


    “妈……”她喃喃道：“我不是……这次任务没有危险，真的……我只是……”


    “霄霄，别说了。”母亲打断了她，声音柔和平静：“你爸一辈子就成功骗过了我一次，你更不行。”


    风起的喉咙发紧。


    远处，一点灯光在黑夜中闪烁，像是无人能解读的密码。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走你爸的老路。”母亲接着说，“我不介意的。我都计划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我。”


    她又要说去住养老院的话了。


    风起咬住嘴唇：“妈，我是你的女儿！如果我连你都照顾不好，我……我还能做什么呢？”


    “你是我的女儿，”母亲温柔地打断她，“但你也是个工程师，是个航天员。你有自己的使命，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放下这些。我有和你说过吗？你爸当年有一次出任务回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埋怨他，但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总得有人在前面顶着。轮到我们的时候，就不能退。’”


    徐文钰坐在窗前，膝盖上铺着那条军绿色的围巾。她的手在围巾上摩挲着，目光柔和。


    ——只进，不退。我们的女儿，可真像你啊“


    她接着说：“天塌了，总有人要去顶着。你和你爸一样，都生来就是要顶天的人。”


    风起抿紧嘴，鼻尖有些发酸：“妈……”


    “霄霄。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任务结束后再来看我。到时候，带点你在太空拍的照片回来，好吗？”


    风起低声应道：“好，我一定会回来。”


    母亲似乎笑了一下：“好。最后几天了，你们一定很忙，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妈……”


    风起还想再说点什么。她想说，要不你还是过来吧？她想说，我想见你……她想说，对不起。


    可母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屏幕渐渐变暗，房间里安静极了。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风起转过身，就看见阿娜尔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步远的地方。


    风起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但话还没有出口，阿娜尔已经轻轻抱住了她。


    拥抱很温暖。


    风起闭上眼睛。


    一滴泪顺着鼻梁快速滑下，消失在深蓝色训练服的肩头。


    窗外，夜色依旧漆黑。但是，发射塔架最顶上，红色的信号灯开始有规律的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