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作品:《雾色难抵》 ◎“这里长了根逆骨。”◎
问到汪时笙的病房并不难,只是她到的时候病房已经空了。
沈洛怡又寻了护士过问,才知道汪时笙今日术后大出血,两个小时前刚进了手术室。
但因为他同样是稀有血型,医院正在尽力调度血液中。
也难怪祝林颜今天来闹这一通。
护士见她眉头紧皱,又添了句:“病人目前情况不太好,需要准备大量血液备用。”
她只捕捉到一个词:大量血液备用?
沈洛怡眉心蹙得更紧,怔怔地点头,掩下瞳底一丝情绪。
若有所思,沈洛怡往隔壁楼走的时候,还有些恍然。
思绪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没想,但似乎目的地却很明确,眼睫微微垂下,直到被人挡路时才蓦地回神。
是何铮,他瞧着沈洛怡表情不对,迟疑地问道:“沈总?”
开口后又觉得不对,连忙换了称呼:“啊不,程太太……不是,沈小姐。”
称呼其实也无所谓,沈洛怡无暇顾及这些,她满心只惦记着程砚深:“他人呢?”
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
何铮:“……”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
沉吟片刻,她绕过何铮,沈洛怡面色平静地往献血室踱去,步子放得极慢。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沈洛怡不确定程砚深想不想让她看见这些,或许有些事情是需要在两个人之间保留一点距离的。
但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也好。
沈洛怡站在献血室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如愿看到那道身影。
程砚深眉眼微垂,周身笼罩着漠然的气息。
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面雕像,冷漠,疏离,又容易被误解,可他总端着一副温润的面容,仪表堂堂的绅士形象。
谁都无法靠近。
但玉雕之下也有裂纹,旁人只看他光风霁月,可她看到皮囊之下,那些裂纹正在蔓延滋长。
沈洛怡静静眺着他,看他瞳孔之间微皱的神色,抿起的薄唇,蜷起的拳头又缓缓舒展,青筋也跟着隐下,血液顺着针头被吸入血袋中。
一袋,两袋……
程砚深按着棉球走出献血室的时候,面色隐隐几分泛白,身姿依然端正挺拔。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忽地一双藕臂从身后探过,环上他的劲腰。
沈洛怡的声音很轻
:“你献了多少血啊?
程砚深没有回答那个问题,静静放下衬衫袖子,理好西装再转身时,浅浅揉了揉她的发顶。
“傻不傻?
他避而不答。
沈洛怡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放,低低叹息中,溢出一句喟声:“你每次都这样。
视线静静落下,停在他刚刚抽血的手肘处,那里已经被衣物遮掩,她哑然几瞬,努力掩下心绪才再次开口:“你知不知道每次献血要间隔半年的。
他上一次献血,大概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情。
“笨蛋。
程砚深淡淡笑了声,又揉了揉她的发丝。
一点微乱,又被他静静理顺。
“你是不是忘了你手臂刚受过伤。
这几天结痂刚刚褪去,留下一道蜿蜒难看的疤痕,还泛着红。
她一直觉得程砚深在某些方面冷心冷情,他同她一样对祝林颜汪时笙母子呈负面态度,可是有些时候,他也完全不顾及自己。
程砚深表情很淡:“救人而已。
“我的体检报告你不是都看过吗?他情绪也不高,只是在她面前撑起一丝笑,看上去有些勉强,“你老公很健康,也是做好人好事了。
一束斜阳洒在他肩上,映照着空气中浮浮沉沉的尘埃,仿佛刀尖跳舞。
程砚深丢掉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棉球,语气冷淡又低沉:“就当是替我妈还给他们吧。
“也就这一次了。低喃轻声,大概是在安慰她。
“可那不是你的责任。沈洛怡松了手,转而又抱上他的手臂,避开了他抽血的位置。
程砚深握住她的手指,只回了句:“大概是因果关系吧。
长辈种下的因,却也要有人来还的。
“可那不是你的责任。她依然说着那句话。
无论是谁种下的因,这些本就不是他的责任,可最后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其他人,包括他的父亲,全都神隐了。
程砚深面色平静,思绪仿佛抽离了几许,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情,只温声笑道:“老婆说得都对。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他的眸光里只有面前为他抱怨的女孩,她微嘟着唇,面上尽是委屈。
为他委屈。
沈洛怡有许多话想说,可在看到他眼下疲色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面颊贴了贴他的肩膀:“那我们回家吧。
“我想回家了。几分缱绻柔情
静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白色的走廊还有充斥的消毒水味道悠然靠在一起的男女。
沉淡的男声徐徐落下:“走吧我们回家。”
程砚深牵住她的手。
医院的事务还有何铮处理李阿姨陪在谢芝芸身边程砚深便直接带着沈洛怡回家了。
一路无言沈洛怡端量着程砚深的表情直到进家门前才扯了扯他的西装外套。
“如果真的过得不开心的话其实可以离婚的。”
顿了顿她又解释了句:“你别这样看我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我们。”
沈洛怡和谢芝芸也没什么太多的交集但似乎每次见面那种情绪的压抑是可以传递的。
至少她是没办法想象几十年这样的日子究竟是怎样忍下来的。
当然她的感官其实没什么参考性身处其中的是程砚深。
他只是轻笑了声几分冷清从中泄出:“或许她觉得过得舒服呢。”
“毕竟那是她强求得来的婚姻。”
程砚深并不喜欢提家事一次两次他都略过不提被这样揭开双方都很难体面。
父亲远赴海外母亲郁郁寡欢他自小便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像是人总喜欢藏拙谁又喜欢露出自己的伤疤去炫耀。
更何况他这种冷淡的性子。
“祝林颜其实也没说错确实是我妈用献血要挟得来的婚姻。”
手臂微微挡在献血的手肘处他默了几秒。
“人都是自私的。”
程砚深并不是那种习惯剖析自己的性格话说到这里便也停了。
几息间情绪重归稳定换下鞋子:“你先休息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沈洛怡点头没应声她看着程砚深漫不经心向楼上书房走去那道背影似乎卷着浓浓的阴翳拖到身后。
仿佛拉扯着所有霾色笼罩身畔。
良久良久
听说医生开了些安神的药物谢芝芸已经睡了。
李阿姨犹犹豫豫又说她顺便还打听了些那位祝女士的事情听说汪时笙的手术已经结束暂且状况也还算不错大概是度过了危险期。
对于汪时笙的手术沈洛怡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汪时笙住院第二天她就找人送了束花前去慰问该有的礼节已经做到位了。
甚至她根
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只是,不想给程砚深留下一点被人置喙的可能性。
毕竟现在太多人在盯着程家,盯着祝林颜这位堂而皇之伺机上位的外人。
沈洛怡也不算是为了谢芝芸出气,只是世家体面总要维护,她也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人。
关于祝林颜的公司,沈洛怡倒也没什么像她说的有要毁了它的打算。
从外部入手,代价太大。
不值得。
只不过祝林颜公司内部的忧患可能更严重些,作为执行总裁她似乎也没什么经商才能,不过是借着程易渡的势横行。
可程易渡这些年常居国外,早就不是原来的程家家主的地位了。
她只要寥寥几句话,被压在她手下的高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再众叛亲离被赶出公司,这样的结局,至少沈洛怡觉得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似乎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坐在沙发上,精神松懒了几许,沈洛怡揉着眉心又起身。
她厨艺不算好,但按照专业食谱倒也可以做顿晚餐。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她炖了一盅清鸡汤,简单撒了点盐。
毕竟,程砚深刚献过血。
程家的事情,她知道得不算多,多多少少也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个年代,医院对于稀有血型还没有建设严密系统调度制度。
祝林颜和程易渡正是热恋期,意外车祸,最危险的时候,祝林颜挡在男方身前,重伤住院,急需输血。
最俗套也最感动的爱情故事。
信息匮乏的年代,熊猫血哪有那么好找,可偏偏程家便有一位。
谢芝芸给祝林颜献血的事情,一直是程家的禁忌,谁也不许提。
只是因为后来谢芝芸嫁给了程易渡,那些以此威胁上位的流言才隐隐传出。
大概是真的吧。
听程砚深的话大约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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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谢芝芸还是程砚深祖母的护理师,老夫人并不接受程易渡和祝林颜的恋爱,态度强硬,却对身边的谢芝芸眼缘极佳。
各种机缘巧合,撮合试探,半推半就,谈判威胁,为祝林颜献血是最后的加码。
在程老夫人的安排下,最后谢芝芸还是坐上了程夫人的位置。
一坐便是几十年。
或许也算是因果吧。
从前的稀有血型献血,又因为共同的人
而不快。
再到现在,仿佛重演。
对错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手里端着的是炖了一晚上的鸡汤,她敲了敲书房的门,无人应答。
沈洛怡便直接推开了房门。
屋里没人,甚至电脑和文件都没打开过。
在书桌上放下手里的鸡汤,抬起指尖,沈洛怡碰了碰那盏破碎的玻璃灯,程砚深不舍得丢掉,便一直放在了他的书桌前。
原来用于固定的钢丝已经卸下,现在只剩下玻璃片上贴着的创可贴。
好像千疮百孔,又好像重圆而生。
沈洛怡扭头去望正站在露天阳台上的男人,烟雾燎燎,又被凛风吹散,他的背影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一点白雾幻化着身形。
孤月繁星衬在身后,灯火辉煌托在背景中,单薄衬衣仿佛染上几分落寞。
忽地,一簇烟灰带着还未灭的火苗落在他的掌心,仿佛转瞬即逝的流星飘过。
可到底不是流星,那星点的火光在他的皮肉间灼烫,迅速地烙下印记。
他仿佛什么失去了所有知觉,静默地看着那道火苗在他掌心流连。
“程砚深。
不想让她碰。
他随意地甩过那些灰黑的粉末,可灼烫的烟灰已经在他的手掌上落下一个烫印。
“你别这样。
她拧着眉尖,眼底凝着的情绪几乎要漫出来,从背后抱他,声音低低:“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副样子。
也是几分颓然,指间执烟,青烟缭绕。
樱花树下站谁都美,可也只有那一个人深深刻在她的心里。
“虽然你这种气质确实很吸引人,不过——沈洛怡探过头,望着他的脸,幽幽说道,“总有种疏离感,让我没什么安全感。
掌心火辣辣的疼,灼得肉焦,一路疼到心尖,像是将灭的火苗忽地碰到了燃料,再度大开大合地窜起火焰,那股炙热烧得眼也烫。
程砚深的声线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度,冷似寒霜:“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安全感。
“那次我妈刚出院,她身体一直都不好,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生病的人。
诸如此类事情太多,那个所谓的家被割裂成三部分,互不干涉,也互不接触,世俗的亲缘爱恨在他们之
间都格外浅淡。
谈不上恨也没多爱仿佛既定的公式各自独处各自生活。
都没什么在乎。
沈洛怡忽地一怔那种散漫中挂着若有若无颓然的气质却又没落下一点肩背。
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
她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侧脸清眸微亮明明是临近隆冬仿佛有春日云雀鸣叫带回所有声嚣褪去所有冷寂感。
重归烟火。
“心疼我?”他的眼神淡淡睨着她。
沈洛怡摇头。
“那亲我做什么?”清冽嗓音低低沉下去。
沈洛怡仰着头纤若无骨的手指绕过他清健的手腕:“我只是很想亲你。”
他又不脆弱。
她只是很想陪他一起。
解了丝巾沈洛怡轻轻蹭过他手心里的那道烫伤痕迹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增添一点疼痛。
半晌耳边忽然响起他幽然的声线:“我手上会留疤。”
沈洛怡动作顿了下很快回道:“那去整形医院祛疤我给你买单。”
“就算是卖画也帮你抹去。”
“不想抹去五年前这里也留了道印子。”程砚深面色依然矜贵端方
好像什么没也没摸到只有微凸的一点痕迹摸不清晰。
茫然中染上一点水光眼底清透如溪不染纤尘。
程砚深眸光略深抬头遮住那双轻灵的眼睛。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另一只手却压在她的手背上让那点细微的触碰落得更重指腹紧贴靠在他的肩峰:“二十二岁的时候这里——”
“长了根逆骨。”
在伦敦的那个雾夜她吻上来的那一瞬。
他忽然觉得从前那种淡漠没劲透了。
程砚深低头不疾不徐似是蛊惑:“程太太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