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猜灯谜吗？”慕也歪了歪头，晃了晃手中的那张灯谜红笺。


    舒缅依旧不敢正眼看她。他的头埋得很低，声音也闷闷的：“我不会。”


    “猜两次就会了，我师弟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


    慕也再一次拉住他的手，眼睛里充满了鼓励：“实在不行，就当是陪师姐一起玩也行啊。”


    舒缅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她，只能跟着慕也去凑热闹。


    奖品是几排形态各异的花灯，均是雕工与巧思并重的杰作，和那几个半吊子同门做的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而放在最上方的，就是此次元宵灯会的最终奖赏——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宝莲灯。


    那盏灯悬在朱红廊檐下，像朵被月光浸透的冰莲花。薄得能看清灯芯跃动的暖黄，却又不似寻常琉璃浑浊，通体流转着初雪消融般的清光。九重莲瓣层叠舒卷，瓣尖凝着星子似的银辉，灯壁里浮着千万缕极细的金丝，烛火一晃，便似将整个银河揉碎了融进冰晶里。


    莲花灯不算稀奇，但能做得如此精巧的确是闻所未闻。


    “画时圆，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千灯市的老板挑开遮住谜面的流苏穗，话音未落，拎着兔儿灯的小童突然蹦起来：“是日头！”四周顿时响起善意的哄笑，卖糖瓜的老汉趁机敲响铜锣：“小官人猜中了，赏桂花蜜饯一包！”


    慕也让舒缅待在原地，自己不多时买了一包桂花蜜饯回来。


    她将蜜饯递给舒缅，自己却盯着那盏绝世无双的琉璃宝莲灯沉思。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拽着舒缅挤进人群中：“我要这盏宝莲灯！！”


    “好啊，小娘子有志气！！”那老板笑眯眯地指了指楼上，“但这谜题可不简单。”


    二层绣楼忽地垂下丈余长的绛纱，纱上墨迹未干的字迹惹得人群骚动。


    众人围住绛纱细看：“‘残花弄影燕双飞’——打一字”，纷纷犯了难。慕也凝眉思索，顺手折下一段梅枝在青石地上写写画画，片刻后扬眉说道：“能。”


    绣楼上又垂一幅纱，这回是“‘三山错落映残红’——打一字。”


    于慕也来说，这题反而更简单。她脱口而出：“彧。”


    千灯市的老板眼中不禁也浮出惊叹。


    最后一题，二楼上直直丢下了一张洒金墨笺。慕也接过纸笺，温和的面色却渐渐凝固住了。舒缅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凑近去看那纸上写的谜面。


    笔迹娟秀端庄，但明明是最后一轮，谜面却简单得连舒缅也看得懂。


    “舍却三更雨，予君一枕风。丝线半遮面，云山隔万重。”


    两人抬起头，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有仆从自楼上下来，附着店老板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老板的神色立即变得恭敬起来，对着慕也和舒缅做了个揖：“二位，主家有请。”


    慕也看着舒缅迟疑的脸色，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们沿着黄杨木的楼梯向上走，到达二楼后立即有侍女过来接引，将他们领到一间连门上都刻着百子戏春图的厢房前。


    慕也推开门的瞬间，眼睛瞪大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人里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她。


    ——那个在醒心池边啜泣的狐族女修。


    或许是因为此处是她自己的地盘，她的神情慵懒不少，与当时在慕也的逼问下慌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你。”舒缅上前一步，隐隐地挡住慕也。


    胡芊芊看他戒备的神情，似笑非笑：“放心——我不打算把你们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人修里的天才会终日和我们的小妖王厮混在一起，很奇怪而已。”


    “？”慕也推开舒缅，对上狐族少女的视线，“什么妖王？”


    莫非这个小妖王指的是舒缅？


    “原来你还不知道吗？”她像是真的吃了一惊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后又窃窃地笑起来，“难怪……”


    “仓啷，”边月出鞘，剑尖凝聚着舒缅的灵力，毫不避讳地指着她。舒缅冷冷地说：“闭嘴。”


    “舒缅，把剑放下。”慕也拉住他的手臂。见舒缅不为所动，她只能无奈地补充：“她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听，也一点都不在乎。任何事我都只相信你亲口和我说的，可以了吗？”


    舒缅默不作声，沉着脸把剑收回了剑鞘。


    然而胡芊芊的脸色已经变了：“……你的灵力，这不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舒缅和他手中的剑：“你身上现在没有一点妖力，全都是人修才有的灵力，这是怎么回事？？”


    顷刻之间，角色调转，感到困惑和震惊的人成为了胡芊芊。


    慕也和舒缅都没有回答她，她却像是自己想明白了：“……对，我想起来了，你的母亲是人修。但是要达到这种纯度的灵力……”


    震撼、恐惧、庆幸几种表情在她脸上轮番上演，起初慵懒玩味的外壳碎了个干净。


    她快步走到舒缅面前，眼神说不清是愤恨还是欣慰：“你竟然把妖族血脉洗了？你竟然不想当妖王？？”


    舒缅依旧是沉默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少女的脸上却露出不小心弄丢中奖彩票的表情，像是懊悔到了极点。


    狐族特有的上挑的眉眼此刻也显得无神起来：“……原来你真的这么恨厉粲。”


    她捂着脸消化了一会，再抬头时已经变回了在醒心池行迹鬼祟被慕也抓包的小女孩。


    胡芊芊真心实意地对着舒缅行了个礼：“对不起。”


    “？”不仅舒缅愣住了，慕也也愣住了。


    这个姑娘的思维是否有点太跳脱，刚刚还像个终极反派一样桀桀怪笑着要揭露舒缅的身世之谜，现在却突然洗心革面重新做妖向舒缅道歉了。


    到底是要闹哪样？


    只见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歉意：“我和金轩他们都错怪你了，我会让他们当面和你道歉的。”


    慕也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有点懂了这两人打的哑谜，但是还需要待会再和舒缅确认一下。


    舒缅平白无故低下头开始擦剑，含糊地回应了一声：“不用。”


    “要的。”胡芊芊的态度非常认真，她只要回想起当初自己对舒缅做了什么就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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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她吩咐店内的小厮将二人送出门，并将琉璃宝莲灯赠与他们。


    舒缅手中提着灯，呼吸了一口深夜的清凉空气。


    这盏灯在满街描金绘彩的鱼龙灯笼里显得格外素净，却因着这份剔透，反而像是把夜色烫了个玲珑的洞，露出后面藏着的琉璃仙境。夜市蒸腾的烟火气漫到灯前，都会化作细雾凝在灯檐，积成细碎的珠光往下坠，仿佛这灯天生不该沾半点尘埃。


    他将灯递给慕也：“师姐，你的灯。”


    慕也摇了摇头：“本来就是为了送给你。”


    少年沉吟半晌，还是忍不住心中所想：“为什么？”


    “嗯……因为我觉得这盏灯很适合你。”


    “？”


    慕也想揉一下师弟的头，却突然发现他的身高已经有让她有点够不着了。


    她缩回手，笑了笑：“你愿意先和我讲讲胡芊芊说的东西吗？不愿意也没事的。”


    舒缅的纠结隐匿在月色里，在师姐手心的温度中渐渐散逸。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的耳朵尖开始不断地发烫，忧虑和羞赧缠上了他的心脏，“抛弃我和我母亲的人就是厉粲，他是妖王。”


    “但是我并不是什么小妖王，”他好像有点着急，说话的语速也快了不少，“我恨不能杀了他，根本不屑于去接替他的位置。”


    说完，他急切地盯住慕也，想从她的眼睛里看见少女的心思。


    慕也点点头：“胡芊芊突然对你转变了态度，也是因为厉粲吗？”


    “嗯……”舒缅没看出慕也的态度，闷闷地回答，“她们一族也很恨他。她可能之前以为我和厉粲是一伙的吧。”


    这倒是有点出人意料了。


    “有妖族怨恨妖王？”她还以为妖族会比人族团结，没想到半斤八两。


    果然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争斗啊。


    她轻轻捋了一把花灯上的流穗：“你知道哪吒的故事吗？”


    舒缅摇了摇头。


    “他和你很像，他的父亲待他也很不好——于是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从此天生地养，再不受伦理羁绊。”


    她的目光注视着莲心的乳色灯球，烛光穿透镂空的双层灯壁，竟在地面投出振翅欲飞的光影。


    “有神仙怜他命不该绝，用两朵金莲、三篇荷叶和仙藕为他重塑肉身。此身无血无魂，专克妖邪瘴气。非常厉害，是我儿时心目中的英雄。”


    慕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舒缅。这些变幻莫测的光影在他的琥珀眼眸中折射出万般色彩。


    “我觉得，你能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都洗刷干净，和他一样勇敢。”


    舒缅呆呆地看着手中美轮美奂的莲花灯，连呼吸都忘了。


    “好啦，该回家了。”


    子时将近，城楼上炸开第一朵火树银花。舒缅下意识要替慕也遮挡，却见万千星雨坠落时，慕也忽然伸手接住一枚飞溅的赤红火星。那簇凡火在她掌心绽成重瓣芍药，映得少女眉眼如画。


    “师姐……好漂亮。”


    慕也闻言愣了愣，随即笑了：“驭火诀罢了，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