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苦涩
作品:《如何逼疯高岭之花(重生)》 一句话落下,气氛瞬间冷凝。
谢濯光抬眸,同裴尚四目相对,素来如秋日浓雾般无甚温度的眸,狼狈闪躲。
在这场眼神对峙中,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
裴尚见状,冷哼一声,他同谢濯光这么要好,怎么可能不懂他此举是何意。
裴尚胸腔中的愤怒,似地底沉寂多年的熔流,就待撕出一个口子,往四面八方喷射。
他双眸微眯,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谢六郎,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放在心坎上的友人,我待你,绝不比待我自己差。”
他垂下眸,继续说道:“旁人慕你身份,贪你满门荣耀,只见得你磊落无暇的一面,窥你如天上明月、山间清风。我知你,懂你。”
“你幼时多可怜呐!雪夜里一袭薄衣,暮色四合,府里仍无人来接,那模样一直在我记忆中,未曾散去。我一直告诫自己,六郎是我的挚友,没有人顾他,我要顾他。结果呢?”
裴尚抬眸,死死盯住谢濯光。
“你明知道窈妹妹,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京都贵女那么多,哪个不行?就非得要是她?”
裴尚说到这,声音都哑了。
他今日必须要得到一个承诺!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若他同虞明窈,无法走至白头,问题的根源,一定是眼前自己的挚友——这个看似清冷孤高,不染尘世的谢濯光。
两人隔得本就只有一丈来远,随着裴尚一步步逼近,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让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裴尚走至谢濯光跟前,他需要一个确切的回复,这人对自己的心上人无意,之后也不会再越矩。
他本欲直接开口,要这人回答先前自己那句质问。
可当谢濯光低垂的眉眼,映入眼帘,裴尚的目光,鬼使神差落到谢濯光身着的青色直裰上,一股刺棱棱的直觉,让他开口就是一句。
“那日在我那,你衣裳打湿了,换的是绯衣?”
短短十来二十字,如一把利刃,撕破谢濯光最不愿示人的丑陋。
谢濯光闻言,鸦羽似蝶般颤抖。
他沉默半晌,闭得分外紧的嘴唇才张开,哑声道:“是。”
卑鄙!
无耻!
小人!
听到回答的瞬间,裴尚心头涌过无数句骂人的话。
这人素来喜青,因他这个癖好,自己特意提了一嘴,衣橱中有件青衣,可以给他穿,可他竟然!
竟然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觊觎窈妹妹!
他的弟妹!
裴尚头扭过头,一眼也不想多看谢濯光了。
“恕不远送。”
四字,道尽他的恼恨。
京都东街连接西坊的长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这时,一辆青帷马车悄无声息驶过,马车前悬着的银鎏金桂羊角灯,随风而荡,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内,程青怀抱一柄铜剑,坐于软垫之上,正小心翼翼打量谢濯光。
往日就不大爱多言的世子,今日自打出了裴府门,一句话都未说。
眉眼沉得如经年不起波澜的碧潭,深处全是死寂。
程青叹了一口气,又想起那日世子救完虞姑娘,湿着一身衣,也是这副模样。
一点动静都未出,眉眼低垂,如玉的手,一下一下拿着布巾揩着湿漉漉的发,浑身充满自弃,甚至有股欲自毁之感。
为了一个虞姑娘,何至于此啊!
程青望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言:“今日在裴府,世子是又同裴少爷拌嘴了?还是又涉及到虞姑娘?”
话音落地,四四方方的青帏车厢内,谢濯光仍敛目不语。
程青在一旁,看得着急,正欲再言,就听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
“她知道了。”
她?哪个她?
是她还是他?
程青瞪大双眼,下一息,男声复又响起。
“他也知道了。”
谢濯光答完,无甚温度的双眸,闪过一丝痛楚。
他视线落于对面软塌上,不待程青继续发问,自顾自继续道:“裴尚能察觉,我有预料,只是她……她明明已知晓一切,知晓救她的不是裴尚,为何还要同裴尚那般要好?”
谢濯光说到这,顿了一息才继续说:“我以为自己是个君子,能做到完全不图回报。明明我在跳下去时,只一心想着,要赶紧救她上来。潭水那么凉,把她身子冻坏了如何是好?”
“可当她对我不闻不问,我还是免不了嫉恨,甚至会想质问她,为何要这般无情?可我……哪来的立场?”
谢濯光说到这,面上仍旧淡如白水。
可他搁在膝上死死攥紧的手,手背上青筋鼓起,异常扎眼。
他远远没有看上去淡然。
-
烛火摇曳,刻着兰草纹饰的梨花木妆台前,虞明窈一身月白寝衣,坐在杌子上,任雁月给她梳发。
满头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头,从背后望去,身姿袅娜,好一个标志貌美的女郎。
雁月细细梳着虞明窈的发,时而瞅两眼铜镜中正发着呆的女郎。
虞明窈这张脸,不管她见了多少次,多么熟悉,仍旧会时不时惊艳到。
“小姐可有心事?”
雁月手持桃木梳,出声这会,正将虞明窈满头青丝,从额前梳至百会,又从百会一梳,梳至发尾。
见素来爱打趣、斗嘴的小姐,今日格外沉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
雁月发问道,边问还不忘从一旁妆奁最上层,将装有桂花头油的青瓷小罐拿出来,从里头沾了点油,细揉虞明窈的发尾。
虞明窈闻言,抬眼从镜中瞥了雁月一眼,仍旧没出声,似一架傀儡般,任由雁月摆弄。
于是,梳子梳到最后一下,雁月重重叹了口气。
“小姐明没比我大多少,现在真是大人了,如若不然,我怎一点都想不到,小姐想要做甚呢?”
“你这鬼机灵,脑子里又在想甚?”
虞明窈轻笑一声,嘴角翘起之处,却不自觉带了些苦意。
雁月垂眸,将虞明窈鬓角处的碎发,理到耳后侧,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后,才出声。
“我是真不懂,裴公子对您一往情深,家世清白,性子也好,生得也俊俏,小姐何至于到现今,仍踟蹰不定?”
她透亮的眼,对上虞明窈。
“这……”
虞明窈眼神闪躲,垂下眸去。
前世与今生交织,爱未尽,恨未散。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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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雁月的意思,也知自己都收了裴尚娘亲的镯子,还在这摇摆不定,实属不好。
可这世间情爱,若都能由自己所控,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她不知胸腔中这颗心,都装了何物。
她只知,用这样一颗充满晦涩、阴霾的心,去面对裴尚那张无垢的白纸,她实是有愧!
虞明窈垂眸半晌,终还是一句解释,都没说出口。
她不知道,她这副遇事就躲,又不肯出言的模样,像极了上一世她恨极了的谢濯光。
雁月见状,摇了摇头。待虞明窈躺到床上,雪青色幔帘放下后,她这才离开。
砰——
槅扇合上。
一直侧身、背对外头的虞明窈,听着这动静后,方才将身子转过来,躺平。
白日里谢濯光的冷眼,错认了人的无措,种种扰人心弦的情愫,在这夜深人静,只单她独自一人时,终还是溃不成堤,倾泻而出。
大家都怜裴尚,怜谢濯光,有谁又来怜惜她呢?
是她想这样,一直囿于男女情爱,不得安生的吗?
上辈子,她付诸真心,代价是外祖母、兄长两条命。
这世,她虽已早早确认谢濯光的真心,可仅只情意相通,日子便能想过好就过好的吗?
谢国公府那么一大家子,单单就谢濯光的继母,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她实在不想再走老路了。
可若是换成裴尚,命运便会什么都不一样么?
男子情浓之时,看人哪哪都好,什么缺点都能容下,就是个麻子脸,也能瞧出个西施出来。
可若情意一旦褪去,纵然再貌美的女子,也成了夫婿眼中的黄脸婆、该死的黑心肝的老虔婆。
他们要纳妾,要去外头偷腥,要干尽下流、龌龊的事。
裴尚今日喜自己大胆,衷情于他。
可若有一日,他不再眼里满是爱意,嫉妒、怀疑就从咕噜咕噜,从他身上每个毛孔冒出来。
他会掐着自己的脖子,问自己,究竟有没有对谢濯光动过心。
是否同他人,有过肌肤之亲?
这男子啊……
虞明窈想着想着,眼尾的殷红,似打了霜的胭脂,一层层浸染。
她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溢出。她竭力忍住喉间的哭音,实在忍不住了,就将手臂横在面前,狠狠咬下去。
不让泄露一点声响。
这世间这么多人,有才情斐然、心性豁达的女子,有醉心权势,绝不让自己输与男子的女子,有视情爱为盔甲,将诸高门贵子玩弄于手掌的女子。
为何偏生,就自己!非得被这情丝缠中?
虞明窈实在不甘心呐!
一颗又一颗大颗的泪珠,晕湿她的睫羽,从她眼脸下至,一点点往下淌。
虞明窈瘫在那,任由漫天阴郁将她淹没。
直至轻微的叩窗声,响了两三阵,她仍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她听着外头的动静,面上满是苦笑。
莹润的羊脂玉手镯,在手腕上刚刚好,空出来的当儿,瞧着也格外和谐。
仿佛这镯子,与生俱来就该是她的一样。
虞明窈望着这个玉镯,有那么一瞬,想和裴尚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