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典狱长

    “运气太坏了,小朋友们。”崔赧最后听见的是刀疤脸的声音。


    他睁开眼,身体可以动弹,却什么也看不清,他疑心自己是瞎了,惊恐地呢喃道:“怎么会?”


    视觉不好使,嗅觉却十分敏感,扑面而来的各种气味,高浓度的消毒液混杂着粪便、汗水和呕吐物,其次,他的听觉也没有变得差劲,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简直要让耳膜神经沸腾炸裂。


    “你醒了?我一直没能睡着,除了做手术的那段时间打了麻药,有昏过去。”林芪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幸好,她还在附近。


    “手术?”


    “你眼睛看不见吧,我也是,我们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衣服也换了,押送到监狱后,他们把我们推进一个舱体进行体检,之后就来给我们做眼部手术了,好像是,装了个很小的芯片在我们眼睛里。不要担心,总有一天,我会把眼睛里的东西取出来。”


    林芪的声音很温柔,他即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她说话时的神色。


    “无聊吗?”


    “还好。”


    林芪的笑声清脆悦耳,他听见她说,“我在思考。囚犯被困在了封闭的空间里,一扇又一扇上锁的门,并不能起到管束他们的作用。一座空置建筑物,是死的,没有任何意义,人搬进去,建筑也就有了灵魂。要让有权势的人登场,要形成体系,要给囚徒们一些希望和痛苦,惩罚的形式则随心所欲。人们,也不只是囚犯啦,会为了有限的资源无止境地互相争斗。为了让各自的灵魂安息,他们会竭尽全力在人群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崔赧沉默。


    “态度乐观一点,待在监狱里,也没那么差劲,这是个很适合静心学习的好地方。”


    “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能做什么呢?至少,我不能困住自己。”


    崔赧躺在一张窄小的硬板床上,他回想起过去和林芪在一起玩的那些画面,她有一双异乎寻常明亮的眼睛,她的嘴唇比较薄,气质冷淡。当然,她也有热情的一面,只有他知道,他看见。她强烈的占有欲不会让他觉得厌烦,反而从中体会到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安全感。


    头顶,有人在用硬物锤击地板,咚咚咚,使隔壁房间的人怒骂出声。


    他们睡了一天一夜,饥|渴难耐,期间也无人送饭来。崔赧尽可能地多睡,用睡眠抵抗肚中的空虚。终于,两个护士在警卫的陪同下,进入房间,给他们拆除眼部的缝线。


    黄的白的色块彼此重叠,一片模糊的映入眼帘。几分钟后,视线才恢复正常。


    “如果出现严重的不良反应,去咨询台填表,会有人再来帮你们检查的。”护士叮嘱道,他们走后,崔赧从床上起身,焦躁不安地在狭窄的房间内踱步。


    关押他们的这间房,面积不大,铁门上有远程控制的电子锁,门上镶嵌的玻璃窗,从里往外看是模糊的,反过来则是清晰的。


    “不会一直把我们关在里面的。”林芪拍拍床垫,“来我身边坐着吧。”


    崔赧沉默地坐下,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臂,温暖,光滑。在看不见的时刻,触感似乎敏锐不少,说起来,他和林芪的肢体接触并不多,尽管两个人互相喜欢,可她一直保持着貌似独属于她的那种骄傲矜持。


    每次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中,一眼就望到她,崔赧便暗自狂喜。她是那样好辨认,他总是想,恐怕不只是他,会忍不住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你能看见了吗?”周围传来的噪声,他恍若未闻。


    林芪对着他点点头。


    送饭的男人高大强壮,头上戴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


    崔赧狼吞虎咽地吃下他那份餐食,一旁的林芪,则慢嚼细咽,等他吃完,还问:“你还饿的话,我可以分你一半。”


    尽管崔赧仍有些饿,他看一眼林芪,露出满足的表情摇头。


    当晚,崔赧沉沉睡过去,半夜忽然被林芪摇晃肩膀给弄醒了。奇怪,他是有起床气的,可在林芪身边,却无论怎样都没有想对她发脾气的冲动。


    “好安静。”林芪说话声很轻,她食指竖立在唇边,示意他小声。


    她走到门边,示意他跟着靠近。


    崔赧不明所以地蹲在她旁边,几分钟后,微弱的响声有节奏地在远处响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扇门被打开了?”崔赧不确定的问。


    “嗯。”


    十分钟后。


    率先发出响声的人,来到另一扇门前,叩响了门。


    咚咚——咚。


    没有得到回应。


    林芪看一眼崔赧,借着从门外走廊渗透进来的光线,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咚咚咚——咚咚!她轻轻敲响了门。


    崔赧望着林芪,轻声道:“待在这里,有没有一种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的氛围?”


    林芪转过头,打量他一眼。


    “我突然想起了诺亚方舟的故事,就是大洪水席卷而来,神留给人类一艘巨船,要求诺亚把所有动物都选择一对带上船,延续生命的火种。”


    “嘘——”林芪留神着门外的动静。


    崔赧咽下到嘴边的话。“……”


    西方人的宗教有虔信的人死后升往天堂的说法,在那里有人们现世渴求获得的东西。崔赧小时候过年,听大人提起一些人是福泽有余,能够荫庇后人。


    比如谁家孩子父辈都是农民,到了他这一代,倒是摇身一变,在首都承包帝王坟的翻修工程。当时,崔赧在想,这人承包什么帝王坟,多半是个职业扫墓的。他不信大人讲的八卦,却对此念念不忘,夜里躺在床上梦见观世音菩萨,洒了两滴露珠在他脸上,教他多积善行德,转世回神仙身边当蓬莱童子。第二天醒来,崔赧发现天花板在漏水。


    人有福气护身,事事都当顺利。短暂迷信过这个一段时间,步入青春期的崔赧,不再想人是有福还是无福,更多念着公平或不公平。他想,多么不公平,零花钱不如家庭条件阔绰的同学多,凡是人所有的都要和他人比较过才算经得起考验。


    他看见林芪从操场走到教学楼楼下,消失在他的视线,两分钟后,她刚好出现在教室后门。紧绷的心情便陡然放松,生活一如既往,没有谁忽然死去或失踪,没有谁遭逢不幸,他来到学校,听老师讲课,写写作业,偶尔抬眼望向她。


    星期一到星期五,他想着她兴趣盎然,到了星期天下午,想起她又是另一种滋味。


    他向小学生兜售自娱自乐编造的恐怖故事,说放学回家路上的垃圾场,有一件女人穿过的红色连衣裙,常年日久飘在垃圾场旁的楼房上,要是有人半夜路过垃圾场,听见有女人问,“你是我的未婚夫吗?”那条红色的裙子便会罩在你的脸上。如果你是女生,这条裙子便成了你穿过的最后一件衣服,如果是男生,就要做他的未婚夫。吓得几个小学生连连向他保证,再也不走路过垃圾场的这条路。


    中考前夕,他去接侄女放学,顺路去望了眼最后一年待过的教室,听见几个小学生在讲,垃圾场的红衣女人。他站在一旁偷听,强忍着向他们打听的冲动。


    随口捏造的故事,竟然会在小学生中代代相传。


    吓唬人,可称不上是积善行德。


    不做好人也没关系。


    崔赧忽然脸皮发烫,暗含羞耻,他在幻想他会站出来保护她。假如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会做什么?即便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注视着人类,也不见得祂们会庇佑他。人太多了,而神又太少,太过高贵。


    他当然不是把林芪认作神明,只是希望,她不会受到伤害,他将让一切危险远离她。


    这多么可耻。于是,崔赧低下头,闷闷不乐。爱很简单,渴求回报却心如针扎。他要付出什么,才能换来日后林芪心甘情愿让他做她的骑士,永远爱她,永远保护她。


    神佛与蝼蚁,距离他好远。


    之后有一次路遇一个落单的小孩,坐在广场花坛边放声哭泣,看着他狼狈地大哭时,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绝对不能哭得这样丑,两排牙齿间可以看见口水太过黏腻形成的银丝,整张脸都哭红了,五官皱巴巴的,他在一旁,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看他不带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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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哭了许久,也没有大人出来安慰。


    崔赧转身走进附近的小商店,买了两包他认为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原封不动地递给了那个孩子。“家里的大人呢,你记得他们的手机号码吗?”他见小孩撕开零食包装开始吃,停下了哭泣,心里一软,便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孩犹豫地报出一个号码,他打过去,没人接。


    他又问:“还记得其他大人的电话吗?”


    小孩摇头,于是他就坐在原地陪他等,等到那个未接的电话回拨,交代小孩的情况后,那边才遗憾地建议道:“你可以报警,这孩子不是我家的,他应该是记错号码了。”


    于是,从夏天光线最刺眼的时候,等到黄昏。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朝这边冲了过来,应是孩子的奶奶,抱着他不停喊乖孙,一旁的崔赧,倒是完全被忽视了。直到那小孩指着他,喊了一声哥哥。老人才看见他。


    “我要打个电话。”眼见他们要离开,崔赧忽然喊了声。


    老人回过头,不情不愿地问他怎么回事。


    “我要确定你是小孩的长辈,你报一个电话号码,我问问。”


    如此折腾一番后,他才敢确定他们真是奶奶和孙子的关系,而不是随便冒出来一个老人想认领别人家小孩。


    天黑了,崔赧去店里买了牛奶味雪糕和薯片,边走边吃,这两样他见过林芪在课间休息和其他女生分享。心里不禁想:“人死后会上天堂吗?”


    随后,又一声哀叹。“我们家里不信教。”


    崔赧轻轻地说:“我想保护喜欢的人。”她的名字从心里一闪而过。


    有句老话,用来形容一个人有出息,叫祖坟冒青烟,一个人有了成就怎么和祖宗有关系?他想,当人认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与自身相关,便会思考,自己要做什么,才是对人好。


    眼下,他和林芪共处一室,思绪飘忽,记忆蓦然飘到很久以前。


    林芪眼神一变,换了姿势,轻声道:“来了。”


    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荒原上才有的野人出现在门后,面容浮肿,神情呆滞。他一打开门,便朝他们猛扑过来,身上肥肉震颤。


    崔赧将林芪护在身后,抓住胖子的手臂借力把他推到在地上。


    随后,崔赧随手抓起房间里的一个哑铃。


    鲜血四溅。


    “什么鬼?”身后,林芪诧异地皱眉。她将尸体拖到床底下藏起来,看着崔赧的目光充满困惑。


    次日,一段清脆悦耳的铃声结束后,房门的自动锁打开,林芪和崔赧随着同一时间被释放的人潮来到食堂大厅。


    热闹喧腾。林芪跟在队伍后,乖觉地拿了餐具,在自动出餐口接了一大盘原料不明的混合物。她尝了一口,味道很怪,像是放太久的哈喇汤。


    林芪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这些人对食物毫无异议,她不禁有些生气,每天都吃这种水平的食物,人会废掉的。


    崔赧犹豫着,想问林芪昨晚发生的事。


    她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等会儿,我找个人聊聊。”


    用过早餐,她随意地叫住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艾克。


    “你去过监狱外面的世界吗?”


    “新来的?没见过你。”


    “昨天才到的。”


    艾克顿时两眼放光道:“你是从另一座监狱转移过来的?我第一次见诶。”


    林芪点头:“是啊。”


    “月末有一场才艺表演活动,不知道你会不会参加。我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


    “可以告诉我吗?”


    “最好多交一些朋友,总会派上用场的。”他嘻嘻一笑,向林芪伸出手。


    这座监狱的氛围,林芪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喜欢,不过,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样的是所有人都很友善,态度彬彬有礼,她小声和崔赧讲:“像是全都注射了镇定剂,每天一点烦恼都没有。不过,我可不相信,世外桃源存在于监狱里。”


    哪怕这世上的人都生来有罪,大多数人生在监狱里面,死也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