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在飞机即将降临她所在的城市时，江屿辞自然而然地从梦中醒来，看了眼窗外，刺眼的阳光让他不适地闭了下眼，下一刻又睁开，深邃的黑眸中隐过一丝担忧。


    他在凌晨三点坐上飞机，颠簸了十个小时多，终于在下午抵达了巴黎。


    身体是疲惫的，脑子却渐渐苏醒过来。


    下了飞机，他第一时间看到了梨泉给他发的消息，心里的担忧终于渐渐放下，于是又开始踌躇起来。


    他什么招呼也没打就过来了，会不会显得他太心急了？毕竟前段时间他们还在闹别扭。


    江屿辞在机场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按照她之前给他说过的地址寻了过去。


    他什么也没带，手机电量只剩一半，暂时没想到怎么回她，于是在坐上车后也没再看手机。


    巴黎今天的天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跟他的心情一样，只是风很大，他开着车窗让自己更加清醒。


    终于到了她住的地方，这是她所在学校的附近，听她说是和乔年年一起租的公寓。


    转过一个街道的路口，他脚步突然停下了。


    不远处，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竟是林泽忱。


    然后他就看到林泽忱敲了敲一间房子的房门，不久里面就出来两人，是她和乔年年。


    他眼眸颤了颤，视线中只剩下了梨泉的身影。


    两个多月不见，她好像瘦了点，不过精神看着还不错。


    她们和林泽忱笑着打了招呼，三人一起出了门。


    见到了人，江屿辞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根刺没被拔出来，反而往里深扎了几分，让他险些压抑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愤愤。


    现在这个时间京川大学已经开学了，林泽忱这时候却在法国，说明他应该也是交换生的一员。


    原来就他一个人不知道啊，他突然自嘲地一笑，眼里却闪过落寞的情绪。


    三人在前方渐渐走远，他压下内心涌起的强烈难过和失望，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们似乎是出来散心的，漫无目的地走，直到来到一个公园。


    他依旧跟在不远处，看到梨泉和乔年年坐在公园一棵茂密树下的秋千上，林泽忱靠在树边帮忙给她们推着。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到林泽忱似乎说了什么，把她逗笑，三人笑作一团，笑声隐约传到他耳边。


    此刻他们之间的氛围是如此融洽和谐，让他感觉自己待在这显得很多余。


    她在这异国他乡似乎也并不缺少关心她能逗她笑的人，而他则愈发感到孤单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需要她，而她则是那个可以随时抽身的人。不管有没有他，她都可以生活得很好，这个认知本来应该让他放心，他却感到巨大的难过。


    因为他开始不确定自己过于强烈的爱意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种束缚。


    这个想法一冒出了头，便像藤蔓一样不可遏制地疯长，让过去的一幕幕仿佛都增添了灰暗的色彩。


    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孤寂感借机冒出了头，慢慢将其他情感排挤到小角落，让他被笼罩在一种遥远而熟悉的自厌情绪中。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平静了，只是心脏却好似缓缓地退到一个封闭的藏在角落的小匣子里，而后合上，严丝合缝，不再打开。


    也许一个人才是人生的常态，不该奢望的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他又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这种阴天按理来说是不会有夕阳的，但没有人注意到，太阳悄悄地突破厚重云层的屏障，从天边露出一丝霞光。


    梨泉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但他依旧没回消息，她心里开始焦灼起来。


    他又生气了么？


    乔年年和林泽忱看出她的失落，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悄悄叹了口气。


    于是两人又开始说些趣事，试图让她高兴起来。


    梨泉知道他们的用意，不想让他们太担心，便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直到夕阳西下，三人才离开公园。


    站起来的那一瞬，梨泉心里突然猛地一跳，她往某个方向投去一眼，却只看到一棵粗壮树木后的一小片黑色衣角。


    她正要探头再看，听到乔年年催促的声音，才收起好奇心，离开了原地。


    江屿辞从树后出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再跟上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遏制住上前的冲动。


    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缓缓走到公园临近的河边。


    夕阳落在河与天空相接的边缘，红得热烈，河面染上波光粼粼的浮动碎光。


    他麻木地拿出手机，此刻什么也不想做，于是给陆之野打了个电话。


    “阿野，帮我定个机票吧……”


    挂完电话，江屿辞坐在公园树下的长椅上发了很久的呆。


    他闭着眼，耳边突然听到有人似乎站在他面前，缓缓掀开眼皮看过去。


    是一个金发的小女孩，她手臂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花篮，里面装着几束花，他随意地投去一眼，视线突然僵住，白色洋桔梗的花瓣是那么熟悉而刺眼。


    小女孩朝他礼貌地一笑，问：


    “Bonjour,monsieur!Vousvoulezunjolibouquetdefleurs?”


    （“先生您好！您想要一束漂亮的花吗？”）


    江屿辞虽然听不太懂法语，但通过小女孩递出花篮的动作，他也猜得到她是在向他推销。


    他摇了摇头，用流利的英语回复：“谢谢，你的花很漂亮，但是我不用了。”


    小女孩见他一直盯着她的花篮看，看起来明明是想要的样子，却这么干脆地拒绝了她，不禁疑惑地问：“why？”


    江屿辞喉头仿佛被哽了下，他平静地回：“因为我没有人可以送。”


    小女孩露出一个怜悯的神情，她思索了下，从花篮里抽出一枝花，放在他坐着的椅子旁，笑着对他说：“那就送给你自己吧。”


    江屿辞一愣。


    小女孩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迈着轻灵的步伐离开了。


    江屿辞手里拿着那支洋桔梗，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站在梨泉的房子外，将这朵花插入栏杆边长着的藤蔓上，继而又在原地站立了会儿，直到天色变得灰暗，他才转身离开了。


    回到国内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满身疲惫，浑身带着一股没睡好的烦躁和刺感，刚下飞机，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眼里的烦躁慢慢消退，滑了下屏幕，将手机贴到耳边，却一句话也没说。


    那边传来梨泉的声音：“阿辞？”


    他乌黑的眼睫垂下，轻轻嗯了一声。


    梨泉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你怎么一直没回我？你又生气了？”


    江屿辞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眼里已经是这种经常生气的形象了吗？


    太阳穴突突作痛，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带上一丝疲惫：“没有，我忘记了。”


    那边沉默了下，她突然问道：


    “你可以跟我说清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消气吗？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冷战下去了？”


    江屿辞：“......这不是我消不消气的问题。”


    梨泉：“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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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你不需要我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抬眸看向机场玻璃外的湛蓝天空，如是想到。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一直在逃避”，她的声音像是压抑了一股情绪，“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哄着你，怕你又伤心。”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也会感到心累，你不想和我说这些，我们之间就永远存在着芥蒂。”


    “难道……你不想和我好好在一起了吗？”


    听到这话，江屿辞眼皮猛地颤了下。


    在巴黎的街头，他给心脏上了一层自我保护机制，将勇气全都装进心底那个隐蔽的小匣子里，此刻竟然没有勇气挽留她，暗哑的声音回道：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就这样吧。”如果注定要离开他，那就干脆一点。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又后悔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红着眼眶静静地等了会儿，仿佛在等待宣判死刑。


    直到等到脖子都开始僵硬，太阳穴开始剧烈地疼痛，他依旧没听到她的回复，把手机拿下一看，手机已经黑屏了。


    他反复按了按开机键，没反应，他这会儿才想起来手机电量本来就只剩几格了，现在关机也正常。


    他僵立在原地片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转头看去，是陆之野来接他了。


    陆之野把他带上车之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什么也没问，只是叹了口气。


    “你肯定没睡好吧，黑眼圈都这么重了，先眯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江屿辞睡不着，他垂眸盯着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什么话也没说，窗外的风徐徐地吹进来，吹起额前的碎发，在车开了一段路后，他突然问：


    “有充电宝吗？”


    陆之野愣了下，“我没带。”


    江屿辞把视线往窗外投去，低沉的声音又响起：“你在路边停一下吧。”


    陆之野看他这个样子，顺着他心意又停下了车。


    一停车，江屿辞就立刻打开车门，朝着一家便利店跑去，找到移动充电宝，急切地取出一个下来，手竟然微微发起抖来，他终于给手机冲上了电。


    开机的几秒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等得额头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屏幕一亮起来他就颤着手点进了微信。


    未读消息八条。


    他屏住了呼吸，闭着眼划到最上面一条一条开始看。


    【为什么挂电话？我还没说完。】


    【你真这么想吗？】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后面隔几分钟又发一条，可能是没等到他的回复，于是文字中也透露出越来越生气的感觉。


    【你再不回消息我真的要生气了！！！】


    【凭什么你说不在一起了我就要答应？】


    【江屿辞，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看到这条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他眼眶渐渐变红，周围的氧气仿佛突然全都消失，让他喘不上气来。


    依旧没等到他的回复，她像是彻底失望了，最后发了句：


    【你就是逃避的胆小鬼。】


    【如你所愿。】


    江屿辞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句话，这一刻，他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片刻前还在耳边的车鸣笛声、喧闹人声全都消失不见，眼前的世界突然变成了灰败的黑白色，不见一丝光。


    全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他突然明白了剧烈的心痛是什么感觉。


    他抬眼看向天空。


    太阳从他的世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