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警告，遭遇不明原因的电磁干扰，引擎错误关闭。飞船即将迫降。”


    舱内红色的警告灯闪个不停，飞船智能管家正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陈述这一不幸。


    “大家稍安勿躁！飞船机组已和最近的星际停泊港取得联系，五分钟后紧急着陆。”甜美而冷静的女声盖过了警报声，这是乘务员在说话。


    “怎么回事，机组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天哪引擎故障，我们不会被某个星球的引力吸过去坠机吧！”


    “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投诉星航公司！”


    “你还是最好先祈祷我们能回去吧！”


    乘客们乱作一团，有人大喊着要回家，有人冲向驾驶室要和机组理论，还有人打开光脑写遗书。


    因此几乎没人注意到，窗旁有个身影镇定得出奇。


    在周围一片嘈杂而惊恐的议论声中，江显安静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一窗之隔就能够看到他们下方那颗紫色的行星，气体在它表面构成了一层白色的絮状纹路，它的外围带着一圈淡紫的光环。


    放在平时，这种瑰丽宏伟的景色唯有在“美杜莎”星际望远镜的年度摄影展览上，才能看到。


    “你不怕？”江显身旁坐着个戴副眼镜的女孩，正饶有兴趣看着她。


    江显转过头：“你不也是？”


    “我有在星际旅行前写遗嘱的习惯。”女孩说，“如果着落时间后24小时我还没有删除定时备忘录，遗嘱就会自动发给银行生效，存款转给我的父母，零星的一些资产赠给朋友，然后语音留言告诉他们我去宇宙角落流浪和考察了。”


    “我没有要留遗嘱的人。”江显说。


    “对不起。”女孩伸出一只手，“苏乐，今年19，星球生态环境系学生。”


    “江显，懂点影像读片。”江显搭上了那只手。


    那只手连带着她的一起轻颤，眼前的女孩显然不像表面那样淡定。


    “你是影像科医生？好厉害！”她重重摇了俩下江显的手。


    “夕阳产业罢了。”


    都星际时代了，大数据分析和机器判读早就接手了大部分影像工作。


    要不是医院需要少量精尖人才核对和复查机器的报告结果，江显也该失业了。


    飞船剧烈震荡一下，照明灯也被晃灭一秒。


    乘务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已启动备用引擎，现在即将飞跃Violet-α号行星，穿越星门，前往第三星港。”


    星门是星际航行里能够实现瞬时跳跃的空间通道，大大缩短了航行时间。


    “过程中可能稍有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船舱一阵震动，大概就是备用引擎启动了。


    “那颗紫色的就是Violet-α？还真像是一朵紫罗兰。”苏乐伸长脖子凑到窗边。


    江显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因为她突然觉得眼前这颗紫色巨大行星的轮廓在虚化和失真。


    那神秘、富有层次的、深浅不一的紫，正抽象成一团团不同灰度的色块。


    “小显，快把逃生舱关上……你看那颗近在咫尺的水蓝色美丽行星就是我们的家园……”


    “你要记住，当你看向茫茫宇宙时，不仅仅是在观测那些毫无生命的星球……”头脑深处的回忆正在重现。


    “在看什么？难道是给行星读片？”苏乐不解。


    她的话让江显猛然从刚刚的幻觉里抽离。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广播里开始响起刺耳的刺啦刺啦杂音。


    “警告，警告，舱内供氧系统失灵，尝试重启……”


    江显反应飞快，站起身摘下了架子上的氧气面罩，眼疾手快把苏乐的也摁在了她脸上。


    “唔唔……唔……”


    苏乐刚刚慢了一拍，此刻呛了一下，好一阵才缓过来。


    “咳……咳，你不是刚刚还面对生死比谁都淡定，怎么现在拿面罩也比谁都快？”


    “好歹还能多撑几分钟。”江显还没想过要去死。


    “我赞同……多活一会儿总不是亏本买卖……”苏乐含糊不清地说。


    舱内气体已经很稀薄了。没了介质，她的声音都传不出面罩。


    “重力模拟系统失灵。”


    失重的感觉一下子袭来，他们正在加速下坠。


    没来得及系紧安全带的乘客飘满了舱内。江显抬起头，仿佛就能看到漫天的小行星。


    缺氧后的窒息来得极其迅猛，短短一分钟内人就会失去意识，长眠不醒。


    “照明系统失灵。”


    舱内骤然暗了下来。


    苏乐似乎有点紧张，下意识抓住了江显的手。


    江显没有躲开。俩个人的温度加起来总好过独自一人面对未知。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乘坐星际飞船的话，她大概是会考虑写点什么留下来的。江显想。


    还有，她绝不会贪便宜再乘红眼航班了。


    黑暗吞没了她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坠落了还是升上了虚无的夜空。


    *


    人物：江显


    身份：玩家


    武力：60（真是平平无奇呢）


    智力：90（您是把加点全加在这儿了吗）


    精神波动：40（平稳）


    技能：【显影】


    技能说明：


    【你有一双奇妙的眼睛，能够看到其他人无法接受的信息。】


    请在游戏中探索使用方法，解锁更多技能！


    江显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棒读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一振。


    再回过神来时，江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周围都是粗壮的枝干，几十米高处的树杈连接成一片密密的、蔽日的网，整个林间都十分幽暗。


    【副本-失落之海】


    眼前跳过几个黑色的大字，江显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状况，又自动跳出了一则文字说明。


    【绿松石星（Turquoise）是被绿色笼罩的小行星，自转周期为15小时。】


    【它曾因透明无暇而平静的绿色海水而著名，许久以前的某个春天为它戴上另一顶永不凋零的翡翠皇冠。】


    【你们是造访绿松石星的一支考察团队，肩负着重要任务，将在这里进行为期7天的停留。】


    江显退出简介界面，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不可思议。


    她莫非是随着失控的飞船一同降落到了这颗星球上？


    江显点出光脑界面，想看星域地图，可是这里没有信号，光脑只能当个摆设。


    除此之外，这还意味着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而眼前不知从哪里投来的提示文字还在变动着。


    【副本加载中……正在集结玩家】


    “江显？谢天谢地你也没事！”


    江显一转身，就是苏乐略带担忧又惊喜的脸。


    苏乐头发上挂了叶子，弱不禁风的手臂上也被划了几道浅痕，扮相挺狼狈。


    “你这是……非法着陆时弄的？”江显勾了勾唇角。


    有人作伴总比一人好，更何况苏乐的性格让她很舒服。


    “不是，是不小心自己滑倒的。”苏乐不好意思地挠头，“这地里潮湿得离谱，我一脚下去就‘咕叽咕叽’冒泡。”


    【虚拟X线扫描已完成，信息档案建立】


    人物：苏乐


    身份：玩家


    武力：20（纸糊的都比你结实）


    智力：50（就…挺普通的）


    精神波动：50（你似乎刚刚经历一些刺激）


    技能：无


    信息卡一弹出，江显又是一惊。


    虚拟X线扫描是什么鬼！一个飞船失事让她变异成X光仪器了吗？


    “你不觉得我有哪里不对吗？”她问苏乐。


    苏乐一脸懵：“什么不对？我们出现在这鬼地方有哪儿是对的吗？”


    “我是说我的各方面数值……正常吗？”


    “什么数值？你是想说生命体征吗？”苏乐说，“飞船上倒是有仪器，可是飞船和其他乘客不知所踪了。我一醒来就只听到一个奇怪的系统提示。”


    看来别人无法看到人物的相关信息，只有她能看到。江显心想。


    这是她的技能【显影】所说的“奇妙眼睛”吗？


    飞船到底去哪儿了？江显想不明白。


    难道是他们昏迷后，飞船成功开启了逃生舱？但是她附近也没有相关器械残骸啊！


    俩人讨论之后，决定先去四处转转寻找飞船。


    这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密密匝匝的树干像是囚笼，把她们圈禁起来。


    高处，层层叠叠的树冠交错纵横，遮蔽了阳光；而在脚下，无数遒劲的树根盘曲和缠绕，在它们之间铺满了落叶，像是一只布袋的底，把一切都网罗其中。


    ——她们无处可逃。


    江显在前面走，忽地听到后面苏乐说：“你脚底沾了一大堆树叶，找个地方清理一下。”


    江显抬脚看了看。确实，地上那些树叶一沾水，全都糊在鞋底，这么下去恐怕是容易滑倒。


    于是她扶着一根树干，把那些树叶蹭落在树根上。


    “怎么一点泥土都没有？”她看着那堆湿透的落叶疑惑。


    要是放在平常，在树林里走个几十米，鞋底都准糊满了泥。可现在她的鞋底除了有些水外，干净如初。


    “这些树的根……扎得很深，陆地表面又全部被树根铺满，所以看不到土壤？”江显问道。


    苏乐见状也直摇头。她虽是环境生态系学生，却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植物和生长环境。现下也只能如江显所说那样牵强解释了。


    正在这时，一道沙哑古怪的声音插了过来。


    “你们就是来这里考察的研究员？”


    江显一抬头，就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走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大汉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身便于行动的装束，腰带上挂着一溜儿武器装备。


    他身材魁梧壮硕，面容有着地球时代西方人的特征。


    人物：向导


    身份：npc


    武力：30（暂时）


    智力：30


    精神波动：40（暂时）


    技能：


    【广播】：向导能够随时向所有队员单向传递消息。


    介绍：在你们到来之前，向导已在这颗星球上留守了许久，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可以向他提出。


    再下面是一个“？2，可触发”的图标，让人费解。


    江显目光又晃到他身后那十几个队员身上，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全是npc！


    “你们就是来这里考察的研究员？”向导再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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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道。


    他正盯着俩人看，苏乐心里发毛，疯狂点头。


    “你又是谁？”江显明知故问。


    npc向导很自然地说：“我们当然和你一样啊。”


    江显看着向导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些话，又看看她提示框里明晃晃那三个“npc”字符，愈发觉得不对劲了。


    玩家们初来乍到，在陌生的环境里听到一声“和你一样啊”，很容易下意识将其解读为“他们也是玩家”。


    然而她的技能不会说谎，很可能这是副本和他们玩的一个文字游戏，真正的意思应该是【我们也是来这里的科考队员】。


    只是这一大群人分明是npc，现在却要误导她俩把他们当成玩家。


    这太反常了！


    江显瞬间警惕起来。


    如果没有分辨清楚这些人物的真实身份会发生什么？


    “我们才不一样呢。”江显反驳，“我们才刚刚来这儿，而你们都在这儿待了不知多久了。”


    说完这句后她便平静地看着那群npc，等待着他们接下来的反应。她不知道这一反驳会带来什么结果，但直觉告诉她混淆人物身份十分危险。


    旁边苏乐一脸懵地看着江显，不知她此举何意。


    npc们都没动，苏乐呆愣着，江显也原地站定。一时间近二十个人都仿佛是定格画面。


    他们无从得知自己的形象连带着身后的树林此刻都在星网的直播平台完整呈现。


    [这到底是哪儿跳出来的？]画面上飘来一条弹幕。


    [不知道啊，我刚刚还在赶ddl呢，星网突然给我冒了个弹窗，手滑点进去就是一整排的直播间窗口。我又好奇地点了这个，就成现在这样了。]


    [看这样子是星网被入侵了？？]


    [刚刚那位你在说什么鬼话？与其相信是星网被入侵，还不如相信是最近有什么综艺开播了。]


    [我数了，成百上千个直播窗口。这么大规模综艺？！]


    [没有人觉得这女生很事儿精吗？别的玩家随意套近乎，她居然还较真起来，故意驳斥拉开距离？现实里我最烦这样低情商的人了。]


    [是剧本吧？综艺节目不都是有剧本的。这年头谁还相信人设啊？]


    [没有人觉得奇怪吗？她刚刚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极其戒备……]


    [卧槽！死人了！]


    [哪儿死人了哪儿死人了？]


    [不是这个直播间，是我双开的另一个！那里有几个玩家也说了类似“我们一样”的话，其他玩家信了。结果那几个信了的玩家当场就爆炸成无数碎片了！现在现场全是血！]


    [啊？难道是说，规则是“不能接话承认自己和那些人一样，只要反驳或者不出声就没事”？]


    [真的。另外有几个直播也没反驳，目前还没出现异常情况。但是我明显看到接话的那几人状态不对了。]


    [啊？？这真不是什么节目惩罚环节特效吗？]


    [可是问话的是谁啊？他们和其他人难道真有啥区别？]


    [难道是那种游戏里的npc？]


    ……


    江显看不到屏幕上的那些弹幕，她只能看到被她戳穿后向导整个人卡了一下，就像是游戏里网络不良时的角色。


    她这是掉进了什么次时代劣质网游？


    “1，2……人齐了。我带你们去科考站。”向导说。


    于是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科考站进发了。


    npc身上肯定能找点点任务相关线索，因此江显跟着他们往前。


    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太过莫名其妙，苏乐靠过来小声讨论：“这么多都是玩家？”


    这进一步验证了她不能看到人物信息。


    “也许是npc？全是玩家也太多了。”江显含糊其辞。


    “在林间行走要保持安静！”向导瞥了两眼。


    江显压低声音：“为什么？”


    “因为……这片树林能听到。”向导怪笑着往前走去了。


    江显和苏乐面面相觑。


    怎么说得和闹鬼似得！


    俩人心里忐忑不安地走了一路，终于看到了那藏在密林之中的建筑。


    科考站有三层楼高，外观成白色，周围的灯光把那一片照得亮如白昼。


    楼面上似乎受了潮，一片深色水渍，旁边的镂空铁门已经生长垂挂下一片未知的藤蔓。


    俩人走过去时，正好听到铁门那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会儿功夫就找到其他人了？”


    说话的是一个清朗的男声。


    和向导等npc那样粗犷的嗓音截然不同。


    江显循声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段修长而白皙的指节拨开层层密密的垂蔓，再然后白衬衫从袖口到领口接连闯入了这片属于植物的世界，突兀而格格不入。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身安静的书卷气，头发是鸦羽一样的漆黑，面容清秀；眼尾微微下垂，显得几分无辜。


    苏乐一脸困惑：“你是？……”


    “别去！”


    江显大喊一声，还是晚一步，苏乐已经要伸手去开那扇门了。


    苏乐惊得手一缩，愣在了原地。


    “啊，为什么？”


    江显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这个人，她的“虚拟X线扫描能力”提示【识别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