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着两个麻花辫的巫女端着水盆从和室里退出来，等在檐廊下的男性立刻上前寻问：“早纪，弥奈现在怎么样？”


    被叫做早纪的女孩年纪也不大，十五六岁的脸上却没什么少年人的朝气，她长叹一口气，“弥奈公主还在发热，每次结束神托之后都会这样，是不是应该把时间再缩短一点。”


    “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先让她好好休息吧……”


    男性搀扶着少女离开后没多久，那扇障子再次被人从里面拉开，裹着被子的小女孩挪到檐廊下，伸手去接漫天飞舞的雪花。


    “熊熊？过来。”小女孩先是看见院子里的黑色大狗，她叫了好几声，大狗都没有理她，只是专注地抬着脑袋紧盯树梢。


    她这才抬头看到树枝上，坐着一位沐浴细雪的神明。


    神明问她：“弥奈，你的愿望是什么？”


    ……


    “咔啪——嗵。”


    厚重的积雪压断树枝，落到地上。


    “弥奈公主！昨夜下那么大的雪，怎么可以睡在檐廊上，还好你的发热没有更严重。”早纪一边把热水给倒进铜盆里，一边教训当做妹妹爱护着的公主。


    弥奈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手指绞在一起，从透过天光的障子往院子里看，呢喃道：“昨天晚上，我看见神明了。”


    早纪拧毛巾的手一顿，“神明？你是说……弥奈？”


    弥奈接过毛巾擦脸，换上一身干净的红白巫女服，宽松的袴遮住她左腿上青色的印记，在面对那个神明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弥奈”的恐惧。


    “我想，大概不是。”


    早纪正色道：“既然是这样，今晚我会来和你一起睡。”


    当天夜里，弥奈等到早纪完全入睡才将障子打开一个缝隙，之前坐在树梢的神明已经坐到了檐廊下，黑色大狗围在他脚边打转，一只蓝羽红喙的鹊鸟停在他指尖。


    她把被子裹在身上轻轻合拢障子，鹊鸟却还是被惊动从神明手上飞走，越过绳结编织的结界，钻进一眼看不穿的夜幕。


    “抱歉……”她下意识道歉。


    神明却说：“没关系，来去都是鸟儿的自由。”


    自由。


    弥奈年纪不大，却也开始理解这个词。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神明，对方眼睛颜色是比她更浅淡的琥珀色，在月光下有糖浆一样的剔透的光泽，让人想一直注视。


    一直被它注视。


    于是忍不住倾诉：“出生时我就成为弥奈，坐不稳的时候就躺在神龛里聆听愿望，从有记忆开始就被教导这是活神仙的职责，没有见过父母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但是大海是什么，帝都是哪里，学校为什么要考上，喜欢是什么感觉。”


    “我完全不知道。”


    “贵敦哥、早纪姐姐，都是为了他们的家人不得不留在神社，没有人愿意留我身边。”


    “无论听取多少愿望还是有人不断前来。”


    “没有人在意我是谁，他们想见的只是弥奈，不是我。”


    小女孩瑟缩着跪在木质地板上，对沐浴月华的神明虔诚发问：“您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只要你向我许愿。”


    “我不要再做弥奈公主，想成为……普通的弥奈。”


    在小女孩说出愿望的瞬间，神明的手指落到她的眉心，淡紫色的火焰将少女包裹，青色的印记仿佛被灼热的温度炙烤，挣扎着从皮肤上逃离。


    只是它刚刚逃窜到院子，就被早就等待到不耐烦的奈落一勾手，吸引至四魂之玉之中。


    小女孩歪倒在被褥中，日暮环给她掖好被角，“做个只属于弥奈的好梦。”


    奈落逆着月光，对神官这几日耐心地引诱嗤之以鼻：“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换做我，会让她诅咒这个城镇，让那些实现愿望的人付粗代价……”


    他阴暗的提议还没说完，就被日暮环扯住脸颊的肉，变了语调。


    “没必要，这种小孩子的灵魂就算被恶念污染也不够塞牙缝的。”神官攀住奈落的胳膊，催促：“走啦，去找另外一半弥奈。”


    奈落带着他飞到半空，“想成为神明就丢掉你多余的怜悯吧。”


    日暮环冷笑：“神明的决定的事，你这种小妖怪少管。”


    趴在檐廊下的弥奈迷糊间看到神明乘着月光离去，往被子里缩得更紧了一些，明明寒风让雪花都打起卷，身上却感觉温暖如春日……


    “弥奈公主！你怎么又偷偷跑到外面睡，生病了该怎么办？”


    早纪清晨醒来，看到空无一人的褥子就知道弥奈再次睡到了檐廊上，急忙把人叫醒。


    “没事的、早纪姐姐，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无论小女孩怎么保证自己没事，作为姐姐的早纪还是仔细检查了弥奈的体温，将她推回房间里换衣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早纪看见了小女孩光洁的小腿。


    “弥奈公主，弥奈的印记、印记消失了！”


    小女孩撩开自己的和服下摆，曾经那个从小腿蔓延到大腿的大片青色印记完全消失，“弥奈的印记……真的消失了。”


    弥奈神社里常年只有被封印的“活神仙弥奈”以及她的两个侍从，三人中最为年长的也只是满18岁的贵敦，在得知这件事后他拍板决定：“这件事先隐瞒下来。”


    “这样村长会不会……”


    “如果村长知道作为弥奈竟然许愿想成为普通人导致封印被破坏，肯定会做出可怕的事情的。”贵敦看着目光懵懂的小女孩，做下最坏的打算，“等新的弥奈出现，我们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但比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的一周一次“神托”来得更早的，是镇子里的噩耗。


    庄稼枯萎、河水断流，进入弥奈的山中连虫鸣都无法听见，村民们接连不断的倒霉，严重者甚至在山中被奇怪的黑影袭击杀死……


    短时间发生多起死亡事件让他们不由得聚集到神社门口，希望可以由“弥奈”出面解决。


    “短短三天已经出现了第四个死者，甚至连我的父亲，村长都死了！”


    早纪据理力争：“那些都是意外，怎么能让弥奈公主解决。”


    “有人看见了作祟的黑影是弥奈印记的模样！”


    “是不是弥奈公主做了什么惹怒了土地神，赶快把她交出来……”


    “‘活神仙’就是弥奈的新娘，她应该站出来完成她的使命。”


    贵敦阻拦这群冲动的成年男性：“我们不可能让弥奈去做那种事，妹妹她才只有十一岁！”


    一个男人嗤笑道：“妹妹，你们只是接受了村民们都不愿意担任的神侍而已，不要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早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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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拽住贵敦的袖子，面色惨白道：“难道你们要逼死她吗？”


    “她生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就算杀死‘活神仙’也没有用了，因为‘弥奈’已经抛弃这位公主了。”陌生的声音骤然在人群后响起，像是往沸腾的锅中浇入一碗冰水。


    “你是谁？你知道这次的事件是‘弥奈’作祟？”人群中能代表说话的是那位村长的儿子。


    日暮环对着众人温和一笑：“我是游历至此的神官，日暮。原本打算拜访这里的土地神，却没想到它已经被人类的欲念堕化成了妖怪。”


    “你个小屁孩你胡说什么！土地神怎么可能变成妖怪。”有人立刻愤怒地反驳，看到神官打扮的青年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阴鸷的男人，对上后者血红的眼睛他便立刻噤了声。


    “正是人类将‘弥奈’封印成土地神困在这里，被压榨一样不断实现愿望才会堕化得如此暴虐，杀死‘弥奈公主’只会更加惹怒它。”神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只有被‘弥奈’实现愿望的人，才会被它收取代价。”


    村民：“……”


    本来不担心的，现在开始担心了。


    这个村镇里，能有几个人没有向“弥奈”许过愿。


    谁又能想到代价会是什么。


    村长的儿子不知想起什么，直接询问：“您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吗？”


    他身后有人不满，“你个小辈怎么还真的相信小孩子胡乱说话，真要这样不如求助教会。”


    “且不说教会派来的人什么时候才到，已经实现愿望的人就等于接受了诅咒，应该付出的……”神官面上笑着，那双眼睛里无悲无喜扫过在场众人：“一样都不会少。”


    眼前这几个家中死过人的男性，会被收取如此严重的代价，愿望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你……您一定有办法帮帮我们！”最先做出决定的，还是那位村长的儿子。


    日暮环相当满意他的上道：“我的家族传承的通灵宝玉可以重新封印‘弥奈’，你们愿意以后供奉它来保佑这片土地吗？”


    神官看起来像在趁火打劫，人群因此议论纷纷。


    就在他们还犹豫的时候，几个年轻的身影从楼梯下跑来：“死人了……又死了四个！”


    “是弥奈的印记，山口家的叔叔看见了，就是弥奈！”


    村长的儿子再次被推出来，做出决策：“日暮神官，请您帮帮这个村子，不能再让弥奈杀人了。”


    日暮环穿越人群，跨过鸟居：“可以哦。”


    他身后跟随的高大男人手心中出现半枚黑漆漆的玉，红光自里面泄露出来，霎时天地色变乌云笼罩神社，巨大的黑影裹挟着风吹到神社的屋顶上，赤瞳白鳞的长龙对着人群发出怒吼……


    神官终于露出他恶劣的嘴脸：“但我和这种被人类封印的弱小妖怪不一样，向四魂之玉许愿可都是明码标价，你们最好虔诚地供奉它，直到死亡。”


    盯着半空陷入癫狂的巨龙，哪里还有人生得出反抗的心思，叠声答应。


    日暮环凑到奈落耳边，用气音嘱咐：“动静可以大一点，但是这个鸟居和主殿我挺喜欢的，不要弄坏了。”


    比起耳廓上灼热的吐息，青年话中的内容更让奈落欲言又止，但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还是决定将这个过家家游戏陪他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