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历州军营，心中百感交集，明明刚过去一日，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久。


    陆清安要尽快将昨日一事呈于纸上，记录在案，便先去了军医处。王将匪和王将石回了寝舍休息。


    因着大雪，军营停训一日。众人都待在寝舍中吹牛打诨，说着些闲碎家常。王将匪和王将石一回到寝舍，便引起了轰动。


    今晨前去支援的那支历州军疾驰而归，比马车快了一个时辰。等到王将匪他们回来时，他俩昨日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军营。大家都知道了是王将匪一人力战北乌军，誓死守住卫县，救了一城百姓的生命。


    大家听闻这传奇故事，皆是惊讶激动，那些老兵们只是说了个大概，众人都好奇这其中的细节，正急得抓耳挠腮之时，故事的主角终于凯旋。大家自然是一拥而上，围着王将匪和王将石，争先恐后地问起昨日之事。


    王将石听见众人的七嘴八舌，只觉得头都大了。他被挤在中间，摇来晃去，空气稀薄，差点没晕过去。


    王将匪却没觉得不自在，反而对众人的追捧很是享受。她抬起手，向下压了压，大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别挤了！你们要是想听，我说就是！只是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像嗓子有点干——”


    她话音未落，左手边便递来一杯茶，她转身一看，阿四狗腿模样地举着茶，一脸谄媚道：“小王大人，您请喝。”


    王将匪笑着接过茶，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口，看着挤在自己寝舍中的新兵们，她也没再拿乔，开始说起昨日之事，她讲得绘声绘色，有起有伏，和酒楼的说书人相比，那也是毫不逊色。众人在一旁听着，颇有身临其境之感，像是也和她一起身处战场之中。


    王将匪讲得口干舌燥，她又喝了一口茶水，看着一个个盯着自己求贤若渴的脑袋，又道：“当时几百个北乌人手持利刃向我而来，我拼尽全力厮杀，于千军万马中飞剑直斩，那一个个北乌人就像是割麦子一般，都倒在了地上。”


    王将匪大言不惭地吹嘘着自己，那架势说得，好像自己是战神下凡一般。


    “哇——”，众人惊呼出声，听得热血沸腾，纷纷挤上前，还想问问其中细节，角落里却传来一声突兀的：“切。”


    房间内静了一瞬，大家转头看去，发现罗彪正抱着膀子，靠在门上，见众人望过来，他白了一眼，酸溜溜道：“王将匪，你可真不要脸啊！要是像你说的那般惊险，你还能活着？看着你全须全尾的样子，生龙活虎的，也不像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怎么，难道说站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人？而是鬼？”


    王将石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胳膊却被人拉住，他顺着看去，是王将匪伸出手拽住了他。


    “呦！好大一股醋味啊！怎么像是醋坛子倒了？”王将匪使劲嗅了嗅鼻子，装模作样道：“我记得咱们寝舍没有醋坛子啊？哪里来的味道？还是说这醋坛子成精了，长脚了，跑到咱们屋子里来了？”


    “哈哈哈——”，房内响起哄堂大笑，胡大勇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有些人心眼小，就是见不得别人出风头。”


    罗彪眼睛一瞪，他想要说什么，却见无人待见自己，他冷哼一声，不吱声了，但也没走。


    于大伟看向王将匪，感叹道：“阿匪，这次卫县一战，你立了大功，估计你马上就能从伙头营调走，进到你梦寐以求的战锋营了。”


    “就是，”包打听也道：“说不定你还能升官呢！到时候就不是咱们这些大头兵了，而是有品阶的军官啦！”


    众人一听，也对王将匪投去羡慕的眼光，既无战事，却遇到了敌人，又凭借军功升迁，这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


    王将匪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她顿了顿，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正要说话，不远处又传来罗彪阴阳怪气的声音：“哇，王将匪，我真是太羡慕你了，你说咱们军营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你能遇上这种事？瞧着你这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到的病秧子模样，我罗彪别的不说，要是我也在卫县，我杀的敌人肯定比你多！我看呐，你就是运气好，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就让你们兄弟赶上了。”


    王将石听到罗彪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剑眉一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罗彪！你胡说什么！你可知我阿、阿兄在卫县到底经历了什么？你——”


    未等他说完，王将匪起身，拉住王将石道：“夏虫不可语冰，不用和没脑子的人做无谓之争。”


    “王将匪，你说谁没脑子呢？”罗彪一听，不乐意了，他摩拳擦掌，做足了架势，像是要和王将匪打上一架。


    王将匪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对众人说道：“各位，昨日之事也说的差不多了，我要回伙头营一趟，剩下的等我回来再问吧！”


    她说完，拉着王将石走了出去，看都没看罗彪一眼。


    罗彪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着的气上不也下不来，看着众人瞄过来的眼神，他出气地举起拳头，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谁再看，小心我拳头落他身上！”


    众人撇撇嘴，都不敢再看了。


    -


    王将石被王将匪拽出寝舍，冷风一吹，他火气依然没消。


    “阿姐，你为啥不让我说出来？”他不满道：“罗彪那个混蛋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根本就不知道，昨日……”


    “阿弟，有些事，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不用非得说出来。”王将匪道。


    就算别人知道，那又如何呢？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不想把自己的伤口扒开，供他人观赏谈论。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站在战场上，除了自己，身后空无一人，面前是数百倍的敌军，尘土飞扬中，死亡的脚步渐渐逼近，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可是……”，王将石愤愤不平，他就是舍不得看见王将匪受委屈，尤其是被他人误解，这种感觉，就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至极！


    王将匪拍拍王将石的肩膀，淡然道：“别人怎么想，我管不到，我们只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王将石低叹一声，他知道王将匪向来固执，她既执意如此，他便也只好作罢。


    王将石因着刚才太过愤怒，以至额头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王将匪看到他额头上透过纱布渗出的血迹，道：“阿弟，你快去军医处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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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头上的伤处理一下。”


    “怎么了？”王将石不明所以，想伸手摸摸额头，却被王将匪一把抓住。


    王将匪苦口婆心道：“伤口又渗血了，阿弟，你这么好看，可千万不能在脸上留疤啊！”


    “那你呢？”王将石问：“你也去军医处吗？”


    王将匪摇摇头：“我要先回伙头营一趟。”


    -


    郑稻坐在伙头营前，守着土芋筐，正垂头丧气地削土芋。他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拉着板车朝伙头营而来。


    郑稻愣了一下，赶紧扔下手中的土芋，快步向前。


    “哎呀，小匪，你咋这么快就回来啦？”


    郑稻当然也听说了卫县的事，他上过战场，自是能猜到当时的情形是有多危险。他担心王将匪，不知王将匪到底如何。现在终于又见到了王将匪，见她胳膊腿儿俱在，郑稻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这是你要的香料和酒，我都给你带回来了。”王将匪笑道。


    郑稻赶紧接过王将匪手中的板车，一巴掌拍在王将匪的肩膀上，呵呵笑道：“你小子，就知道师父没白疼你！”


    郑稻这一掌正好打在了王将匪的伤口上，王将匪倒吸了一口凉气，郑稻见她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了过来。


    “小匪，你……”


    王将匪对上郑稻担心的眼神，挤出一个笑脸：“我没事，师父，一点小伤而已，养两天就好。”


    王将匪说着，余光扫到一旁的土芋筐，眼睛一亮：“师父，你别说，也就两日没削土芋而已，我竟然觉得有些手痒。”


    她顺势坐下来，拿起筐中的土芋，便准备开削。


    郑稻拦住王将匪，道：“小匪，你现在身上有伤，还是先养养吧。”


    王将匪不在意道：“我真没事。”


    郑稻见王将匪这般模样，心中咯噔一下：坏了，这不是没事，这是相当有事啊！


    郑稻斟酌着，想问问王将匪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怕刺激到王将匪。


    王将匪看着郑稻嘴皮子嚅动，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实在忍不下去了，问道：“师父，你到底想说啥？”


    郑稻：“小匪啊，你……我……哎……”


    郑稻支支吾吾，王将匪一抬头，看见胡大勇正挥着手向她跑来。


    胡大勇跑到王将匪面前，气喘吁吁道：“阿、阿匪，寝舍里出了点状况，你能过去看看吗？”


    王将匪一听，急道：“什么事啊？”


    胡大勇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


    王将匪转头看向郑稻，郑稻摆摆手：“去吧去吧，厨房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不用着急回来。”


    王将匪闻言，便跟着胡大勇向寝舍走去。


    郑稻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声气：哎，算了算了，说到底，有些坎，只能一个人过。


    王将匪看了眼身旁的胡大勇，笑道：“大勇，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多谢你刚才替我说话。”


    胡大勇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