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六五回上 迎芳诞莺儿理贺礼

作品:《雪落红楼万芳春

    宫道上的风轻轻牵动水溶的衣袍,他噙着那恰到好处的笑容,仪态舒展,仿似天人之姿。


    珈毓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


    普天下的女子,谁能抵挡这个人的主动相邀?


    她如今却可以。


    因为她终于将那双眼睛深处的寒意看得明明白白。


    那是任何精心设计好的笑意都到达不了的地方,也是永远不可能伪装的地方。


    可她不忍心。


    珈毓的余光看到不远处其他王府的车轿。


    虽看不清徽记,不用想也是忠顺、南安、东平、西宁等几个王府的人,也都有宫人小心接引着,一众贵人正在鱼贯下车。


    这里是宫廷,是普天下规矩最严明的地方。无论是怎样的亲胄权贵,到了天子御前,都不得不低头。


    没有人胆敢乱上哪怕一寸,众人皆怕失了体面尊荣,所以都是屏息凝神、安静肃整。


    可这些人的眼睛和耳朵都是活的、是时刻警醒的。


    珈毓知道,它们在一刻不停地努力捕捉消息。


    便是身份再高贵,也避免不了爱论人短长的毛病。


    珈毓伸出手去,与水溶冰凉的手握在一处,借他的力慢慢走下铜阶。


    早有一个内监候在一边接着,待珈毓站定,弓着身子讨好道:“郡王爷同王妃琴瑟和鸣、笙磬同音,一向是宗亲中的典范,圣上见了必然欢喜。”


    水溶淡淡一笑,颔首道:“有劳公公引王妃前去宫宴,小王稍后便至。”


    那内监接到的旨意是要引两人同去赴宴的,并没听说郡王爷还要办什么事。


    宫廷之中可没有无诏乱走的道理,内监闻言,刚想劝阻,水溶却牵起珈毓的手,温柔地嘱咐道:“你若闷了,自可寻娘娘们说几句体己话儿。前日听闻,今日的宫宴乃是淑妃同贤德妃两位娘娘一起酌办的。为着母妃的千秋,你不是正想着要在咱们府里好生操办一回?如此正可请教一二,只不要太劳累了。”


    珈毓想,大家彼此作戏,演得果然是极好的,只可惜如今众人都爱看折子戏,一出戏接着另一出,少了那许多铺排转圜,只那拣精彩的瞧。


    精彩的自然好,只是太短了。


    今日这一折,是恩爱眷侣。


    她努力扮好戏中人,嘴角牵起一个笑容,轻轻颔首。


    奇怪,水溶从未逼迫自己合演,为何自己在看透了他的凉薄后,入戏还是这样快?


    旁边的内监已经错失了开口的机会,还在嗫嚅时,水溶已经轻拂袍袖,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


    这个月二十一日,乃是薛宝钗十五岁的生日。


    因是及笄之年,所以也算得是女孩儿家一个十分重要的生日,贾母等知道了,便着凤姐儿等人好好张罗着,让弄一班戏、办几桌酒,大家热闹一回。


    虽是正日子还没到,几个长辈并姐妹们的礼已经先送到梨香院了。


    宝钗这一程子都不大出门,这会子正披着家常小袄,手里闲闲地做着针线。


    丫鬟莺儿在一旁整理着满满一桌子的各色礼物,一样一样取出来登记,赞叹一回,又给宝钗看一回。


    宝钗只是微笑应着,偶尔点点头,似乎正专心于手上的活计。


    可若是细看,她这针线却做得极慢。


    宝钗其人虽然待人接物无一不周全,内里却实在是个冷情之人。


    她信服中庸之道,不肯做焦点、出风头,向来也并不十分爱热闹,更别提要大张旗鼓替自己做生日了。


    更何况,这又是在别人家。


    但这事毕竟是贾母亲口吩咐要办的,自己便是再不愿意,也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少不得小意敷衍着,心内也自无奈。


    手中绣着的一朵花儿才只将将做完半片叶子,宝钗的心中却有些乱。


    绣花针停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自己是以待选的名义进的京,这是人人皆知的。如今落了选,却也不曾家去,在姨丈家里一径长住下来。


    虽然多亏自己一直小心经营,教这贾府上下人等面上俱是好的。


    可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只怕那暗诽、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


    便是舍不得姊妹情深,也可先作辞出去,先落定旁的事,将来有了新的由头,再慢慢地上来不迟。


    唉,妈真是糊涂。


    小时候自己从那个大和尚处得了那‘金玉之说’,这事儿虽然并非杜撰,但终究缥缈虚幻。


    若是一切早有分定,襁褓婴儿时便已定准了将来是贵是贱、所配何人,那人生一世有何趣味?


    宝钗从来付之一笑。


    想来总不过是那些游方僧道为了谋生,便随口编些吉祥话儿来讨主人家的欢心,这样的话,自然是越玄、越离奇,就越妙了。


    金玉之说一直都有,因为事关姻缘、失于稳重,所以自己向来是绝口不提的。


    算起来,自己一家来贾家也有这许多时日了,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是在自己落选之后,莺儿便去要宝玉的玉看,又口无遮拦地将那块金锁的来历说了出来。


    莺儿这丫头性子活泼,又最难得是一份心灵手巧,只可惜过分憨直,容易便被利用,这也怪不得她。


    她既说了出来,大家一听、一笑也就罢了。


    谁曾想竟然传得阖府皆知,此处恐怕少不了姨妈的手笔。


    唉,姨妈的心思虽然未曾挑明,自己却也能打量得一二。


    省亲那日,看到姨妈和娘娘暗自的神色交流,恐怕那时就已经在布置如今的后路了。


    若是自己成功入选,那便是表姐的助力;若是落选,便是宝玉的助力。


    谁还记得她是姓薛的?


    薛家的女儿,怎么要这般任由外人摆布?


    若不是有利可图,怎么偏生如此煞费苦心,许多人一起来强扭这个瓜。


    贾家虽然好,也毕竟不是“万世不变之基业”,王家既已填陪了姨妈和凤丫头两个人在这里,难道还不足够么?这会子还要饶上自己作甚么?


    唉,妈真是糊涂!


    宝钗蹙着眉,兀自想得气苦时,外头却是薛姨妈带着丫头同喜进来,笑道:“快来瞧瞧你哥哥给你的礼。”


    同喜忙将手里的锦匣捧过来交给莺儿。


    宝钗定一定神,脸上习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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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整理出一贯温煦的笑容,道:“妈出去半日,我心里还惦记着呢,原来是寻哥哥去了,快歇一歇。”


    莺儿过来打开匣子,先自“咦”了一声,献宝一般捧到宝钗手边,笑道:“姑娘快瞧瞧,大爷送来的这个东西,可当真漂亮呢。”


    这个丫头啊,宝钗无奈一笑,转眼看那匣子时,只见里面是用软缎子托着的一朵牡丹花,并非常见的那些绢纱制的假花儿,竟是晶莹剔透、宝华流转,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薛姨妈在旁道:“别看你哥哥平日里一味胡闹,总算对咱们娘儿两个还算有心,你这回过生日,他也是用了心的,你瞧这朵牡丹花儿,竟是用玻璃烧的。不知他寻了哪里的工匠、费了多少工夫儿做来,玻璃物件儿我也见了不少,像这花儿一般精巧的,也还是头一回见呢。”


    原来是用玻璃做的,怪不得有这样的剔透。


    宝钗细看那花儿,只见果然做得巧,花瓣、萼叶皆具动感,既雍容,又鲜妍,还在花瓣末端着意烧制了一颗颗圆润可爱的露珠,如同正在风中微微颤动一般。


    妈说得不错,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金钱,才得来这样一枝呢。


    宝钗心里也爱这东西,只是到底觉得太伤物力,且也觉得哥哥将心思用在这些地方上是不务正业,便不愿如何赞誉它,只是笑道:“妈若是喜欢它,便送给妈。”


    薛姨妈笑道:“我知道你的孝心,这是你哥哥送给你的礼物,我要它作甚么?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了,何必又摆在我那里?”


    宝钗笑道:“到底是妈疼我。”说着便阖上匣子,吩咐道:“好生收起来罢。”


    莺儿歪着头问道:“姑娘,这样好看的东西,不摆起来么?”


    她在屋里四下看看,笑着指向一处道:“我看那里就是极好的,进出都瞧得见。”


    宝钗摇头笑道:“果然是好看的,只是这物件儿到底娇嫩,若摆着它,回来碰坏了,倒是伤了哥哥的心意了,收起来罢。”


    莺儿点点头,宝钗又问薛姨妈:“这些日子总不见哥哥,想来就是在忙这些?他为我的生日这样有心,我心里是欢喜的,只是到底不是正事,倒耽误了他。”


    薛姨妈点点头,感慨道:“好孩子,他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总操心了。前头你哥哥跟着这家里的哥儿们一起去进学,我当他知道上进了,谁知还是那样,竟不是为着读书去的。书读了多少不知道,酒饭倒吃了不少。”


    薛姨妈话音里的宠溺和无奈远多过忧虑和焦急。


    宝钗听了,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还待再规劝两句,薛姨妈却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唔,若说这一程子也还罢了,外头咱们铺子上新请了一个伙计,跟着张朝奉做事。你知道的,你哥哥那个人,除了用钱、乱支领东西,从来不爱问铺子里的事。可也奇了,自从认识了那个伙计,你哥哥倒很愿意常去铺子里同他在一处,也能安静坐上大半日。他说话,你哥哥也肯听一些。唉,若是他身边早有这样一个人劝导着他、帮衬着他,我也省心些。”


    宝钗忙问:“是怎样的人,妈可问清楚些不曾?莫叫哥哥被人哄着,又去做下那些糊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