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将宝玉的手握着，在手里慈爱地拍了拍，笑道：“如今各家都把儿郎瞧得比女孩儿要重，这也有些道理，可若一味地重男、轻女，便是误了。其实女孩儿的好处全不输给他们。偏生有些爷们打小儿就叫人捧着、哄着惯了，也忘了自己的轻重，见不得人家好、又不服气。自己没本事，却往老婆、妹妹身上撒气的，这样的事，你们不知道，我活到这个年纪，可见得多了。像咱们宝玉这样，老实认下自己不如姊妹们的，可不多见呢。所以我说他难得。”


    凤姐笑道：“宝玉是老太太看着长到这么大的，那还能有错儿的？我们没见识，老太太也多同我们说说这些事，想我们才活了多大年纪，总要老太太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呢，原来外头的人有这样坏的。”


    贾母摇头道：“本来不该在她们姊妹跟前说这样的话，外头的人心复杂，没得吓着她们小孩儿家了。”


    探春笑道：“不单止宝玉，连我们也是老太太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哪有那样容易就被吓住了。”


    贾母笑道：“是了，我忘了你一向里是个最胆大心细的。”


    探春便道：“方才给林姐姐定了住‘潇湘馆’，如今还少宝姐姐。她今日不在这儿，不如就让太太帮着宝姐姐定下一个，剩下我们再好定的。”


    王夫人笑道：“宝丫头那个孩子性子最随和了，又懂得收拾，她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况且，她一贯也是最肯让着妹妹们的，还是给咱们家的几个丫头先定罢。”


    贾母笑道：“是了，那一个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孩子们懂事是好事，叫咱们省多少心！咱们虽是一日日糊涂下去了，却不能叫她们受委屈，你这个做人姨妈的，更应该替她做主才是。”


    王夫人笑着颔首。


    凤姐忙走来道：“老祖宗，我一向里也是一个最懂事的，您也替我做一回主，也叫我搬到园子里头去住几天罢。”


    贾母吩咐鸳鸯：“你去拧她。”


    鸳鸯笑着过来，佯装在凤姐臂上拧了几把，一面笑道：“既然二奶奶这样懂事，索性今天也别家去了，过会子我同平儿交代一声儿，叫你只管跟了我去，今儿咱们一同给老太太值夜罢。”


    众人围着贾母笑语不断，王夫人便替宝钗定了蘅芜苑。


    一时众人又商议着定了迎春住缀锦楼、探春住秋爽斋、惜春住藕香榭。


    黛玉不禁在心中感慨，众人互相谦让，可到底还是如前世一般。


    王夫人却被贾母方才一语点中了心事，在心里想着——


    是啊，宝丫头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向懂规矩、识大体。她亲娘打小儿起就是一个不管事的性子，如此岂不耽误了她？


    正该自己这个做姨妈的给她做主才是。


    ---


    自从定下了各人在园中的住处，众姐妹并宝玉自然是极为欢欣鼓舞。


    众人虽然在面上不敢十分表露，回屋后却都在让丫头们收拾东西，或是高高兴兴地预先计划要如何设计、布置，只等着吉日到时便可一同搬入大观园。


    当所有人都在欢欣忙碌的时候，无人知晓在夏太监传谕让贾家姊妹们搬入园中的那一日，凤藻宫前的贾元春扶着抱琴的手，瞧着夏太监恭敬接谕后的弯得极低的背影，心内默默祝道——


    “只愿姐妹们同园中景致一般，四季颜色好，岁岁不知愁。”


    ---


    转眼间，众人搬入园中已经整一个月了。


    黛玉还记得那日重又搬进潇湘馆时，只见竹影森森、凤鸣细细，自己不由自主抬头仰视——


    “有凤来仪”四个字仍然如昔，而自己却已身经二世，终于又回到这里。


    黛玉不禁感慨良久。


    为了娘娘游幸时欢喜，整个大观园到处都培植了各种或争奇斗艳、或馥郁芬芳的奇花异草，其中尤以蘅芜苑最盛、怡红院次之，而潇湘馆则是万竿翠竹最佳。


    京都的水土气候不比江南，也不知贾家中间花费了多少银两、工夫，又是请了什么能人、巧匠，竟能将这些竹子养护得忘却了北方陌生的水土，只顾葱郁繁盛、生机勃勃。


    数条蜿蜒的石子路隐在竹中，除却让人格外爱这清凉幽静之意外，还时时能让黛玉忆起南边家里的样子。


    潇湘馆里的一应布置大多与前世无异，只一点不同——


    从前的黛玉几乎日日离不得药，便是病势不那样厉害的时候，也要遵医嘱时刻保养调理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的潇湘馆里在一侧厢房内专门设了两个小药炉子，常吃的药不必经过外头，紫鹃几个那些年早熬得比药房的伙计们还熟了。


    那时每到春秋两季黛玉病得格外厉害的时候，潇湘馆里还会专程挪一个药炉子到黛玉房内，方便紫鹃等就近服侍，也无怪上一世时黛玉将宝琴转赠的一盆单瓣水仙花给了宝玉，说不想叫药香搅了它的花香。


    可如今黛玉心结已解，辅以持之以恒的锻炼和食补，早已不需要药不离人。


    虽然因为警幻一贯不做人，黛玉的禀赋底子还是弱些，但如今她同其他姑娘一样，平时只偶尔适量服用一些补中益气的药膳或汤药即可，连上一世常要服的“人参养荣丸”也不必再吃了。


    秦雪告诉黛玉，在她来的那个世界里，有人解读过，这丸药实际的意思是“人身养荣”，就是用黛玉这个人养了荣国府。


    秦雪说，这一世咱们说什么也不养了。


    这话自然是玩笑。


    不过如今屋子里去了那挥散不去的药味，有时还让黛玉不太习惯。


    潇湘馆现在不仅没有药味，在秦雪的要求下，每日还必定要大开门窗，让所有屋子都能在上下午分别彻底通风两次。


    初时紫鹃等觉得家里门户洞开的样子十分好笑，实在都不像个千金小姐的屋子了。


    但既然有黛玉的许可，她们也没有办法，久而久之也看得惯了。


    况且，紫鹃等在去过其他姑娘的屋子后也发觉，即便是熏了再名贵的香料，或是摆了各样新鲜花果，那些房间也尽皆不如潇湘馆的空气始终清新、还有一股天然的竹子清香，让身处其中的众人均觉得无比舒适和清爽。


    是以之后即便秦雪哪天不在屋里，只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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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平日该通风的时间，紫鹃、春纤等人都会主动担当大任，操作得十分自然。


    众人迁入园中后，为了服侍得更经心些，每位姑娘并宝玉房内又给添上两个老嬷嬷并四个丫头，这是在屋里服侍的，专司收拾打扫的还另有粗使丫头若干，所以各处的人口一下子都更多了起来。


    黛玉和秦雪商议着，人多了固然热闹，可是那不听话的眼睛、耳朵和嘴巴自然也跟着人数一并多了起来。


    这会子若失了管束，一时不防，恐怕就要生事，或是为将来埋下祸根。


    待潇湘馆各处都收拾布置妥当，秦雪想了几日，将自己曾学过的现代人力资源管理的理念讲给黛玉听。


    两人边研究、边讨论，慢慢地就拟出了一套可以应用于潇湘馆日常管理的办法，又花了几日工夫，逐一推敲、修订，又请紫鹃、春纤两个大丫头来一起参详。


    两个丫头虽觉着姑娘的这套法子未免新奇得太过了，但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姑娘学着当家理事、为将来在夫家站稳脚跟打好基础，本就是必修课之一，所以黛玉为这些事做些准备也并无异常。


    想通这一点，紫鹃和春纤便都觉得自家姑娘真正是个有主意的，所以俱是十分热切，根据自身经验、颇有建树地提了好些建议，秦雪和黛玉瞧过觉得可行的，便尽数增补在里头，几人又反复看过，这才最终定稿。


    终于，这日午后，紫鹃关了院门，叫小丫头穗儿搬了个小杌子来在外头守着，预备来人的时候好答对，跟着便在潇湘馆正房外台阶上安置一张圈椅，请黛玉在正中坐了。


    春纤则去将众人全部召集到一起，连平日少见面的外院粗使婆子和小丫头们也一并召了来。


    春纤点过名册，除外头的穗儿外，潇湘馆现有的二十个人按等级职分站成三列，都在庭中垂头肃手静立、等听教诲，紫鹃、春纤和秦雪则分别站在三列队首。


    黛玉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地缂丝八团百蝶纹边的长袄，动静相宜，衬得整个人愈发娴美出尘。


    在现代时，秦雪也看过很多古风小说，早已知道“月白色”其实不是白色，而更像是一种青色。


    但只有当她亲眼见到月白色的料子，才更能体会到古人为这些颜色命名的美感。


    月白的料子真如被清澈的月光洒在衣裳上一样，那是一种安静的、清凉的、淡淡的、梦幻般的蓝色。


    另一件秦雪到了这里后印证的事、也是许多红楼梦爱好者都分析过的观点——


    黛玉其实更钟爱明艳一些的衣裳和首饰。


    受电视剧等演绎的影响，在大部分观众和秦雪的想象中，黛玉的形象早被固化成了一个淡颜素雅的病西施。


    日常就该穿一些清丽素净的衣服，美人含怨，每日看看书、听听戏，当然还要吃吃药。


    可事实却完全不是如此。


    前世的黛玉即便体弱多病，其灵魂的生命力却仍然十分旺盛。


    思维活跃，爱笑、爱玩，也常有一些别人想不到的惊人之语。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要用热烈些的颜色才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