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40合辑
作品:《上市公司悲欢纪》 33
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日子,高星桥订了厄瓜多尔玫瑰花,南美空运过来的,铺张了一个书房。
景琇下班回来,看见了,像撞进一幅油画。
他不在家,她打电话问他:“热情不会消减?”
电话那头,他答:“与日俱增。”
她说:“晚上我想去大学看你上课。”
他说:“好。”
景琇换了运动服,开车去高星桥教书的大学。毕业后,她很少去校园,总在社会上跑,市场、工厂或公司,跑遍了。
满脑子都是钱,做学问什么滋味,忘了。
景琇在校园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按着高星桥发给她的地址,按图索骥找教室。
她悄悄从阶梯教室的后门进去,在最后一排坐下,高星桥看见了她。
景琇冲他一笑,他嘴角上扬,转眼又波澜不惊,慢条斯理地讲课。
教室里都是好学生,做笔记专注得很。
夜晚的日光灯,照在玻璃窗上,景琇觉得学生们,像是被催熟的反季节大棚蔬菜。
活泼泼的年龄,埋首书堆。
课上讲什么,景琇没听进去,她自己工作上的研究资料,也不去想。
她远远地看高星桥,他的身姿,他的声音。
她大约是在犯花痴,回味做学生时,想去夏威夷,看重瓣木槿花、迷离的海浪与稻草裙。
她灼热地想逃离,却被费用阻止。
滚滚红尘,心瘾延迟。
下课了,学生们慢慢散去,高星桥关闭教室的电子设备,整理讲台。
他像一个老学究一样,拾阶走到她身边。
她抬头看他,高星桥说:“原来你可以走神两小时。”
景琇笑了,说:“我坐足两小时,已经很有诚意。”
她心情好时,语调里有轻灵的笑意,十分迷人。
高星桥说:“是很有诚意。”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拉她起来。
他说:“回家去吧。”
她说:“好。”
熊市来临,积木搭高了,总要抽条。
景琇看基金业一片萧条,一个季度录得正收益的基金没几家,大量公募基金回撤、私募基金解散。
她打理的基金尚未亏损,清仓,保有今年的体面。
景琇下了班,去4s店,给车子做保养。
天色将晚,日出日落,她有点神经衰弱,亢奋与绝望交替。
这一天,景琇妈妈仍然在超市打工,下了晚班回来,看见景琇坐在小房间看资料。
景琇像一片河岸边的芦苇,永远安静在夕阳下。
景琇妈妈买了一棵种在青白瓷砵的文竹,苔藓覆了泥土,秀气如云,摆在她的桌上。
景琇回家就看见了。
难为妈妈买这样一盆植物,让她高兴。
一直以来,景琇和妈妈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妈妈打工务实,求生存,毕生理想是一套房。
景琇妈妈很满意,女儿替她买了房。
景琇妈妈不知道的是,因为没跟景琇爸爸领离婚证,这个男人第二次动了分割房产的心思。
34
景琇开车回到住处,高星桥在家等她。
他下厨做晚饭,做的是黄花鱼,说是给她补脑。
景琇笑了。
她看见餐桌上放了一本新书,题目是《八十天环游地球》,儿童文学。
她放下手袋,问:“高先生,你环游过世界吗?”
高星桥说:“半个地球。”
第二天周末,两个人去看望高星桥父亲。
小小的一排办公室,窗外边又新种了不少百香果,青色的果子,藤上开紫蕊白花。
高星桥摘了一个百香果下来,递给景琇闻了闻。
高父说:“前几年,有一个三线城市的小商人,偶然做了两门小生意,赚了千万家财。之后,集资炒大豆期货,一败涂地。凌晨将豪车开到工业园,浇汽油了。商场如战场,爸爸知道太晚,早知如此,不图这些了,平平淡淡。”
高父对景琇是很满意的,闲谈时,对高星桥说:“不小了,该结婚生子。”
晚上,高星桥和景琇住一家小旅馆,窗外是松林高耸的小山岭,夜晚看不太真切,嗅见透过纱窗的山林清香。
高星桥说:“思绪理不清,也可以住到这里清修。”
景琇站在窗边,说:“这里很清静。”
她像寄居松林的夜鹭,拥抱中宵的露水,安静得一动不动。
次日清晨,景琇醒了,发现高星桥不见了,心头有点空寂。
今夕何夕,窗外的云,掠过松树梢头,最近的天边。
没多会,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他买了早餐回来,一盒蔓越莓涂层的烤面包,绿豆黑豆混的豆浆,手上还折了一枝雪白的栀子花,拎着一个小口的玻璃瓶。
这样偏远的地方,不该有这份情致,但他还是凭空揉造了这份细腻。
她说:“我以前去过一个日料餐馆,玻璃窗外是一个很大的五彩风车,之后,人越来越多,我走了。昨晚又梦见那家餐馆了。”
高星桥问:“几年前的事?”
景琇说:“七八年前。”
回过神来,她笑了,说:“动辄就是七八年前。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十年前,昨日烟云。”
高星桥抱她起来,哄她去洗脸。
两人吃完早餐,出门散步,什么也不做,站在桥头看云。
那样悠闲的云,羽毛一样轻渺。
景琇问:“高先生,这天气,会下雨吗?”
高星桥说:“不会。”
景琇又问:“你记得哪首诗,是用味觉写雨的吗?”
高星桥说:“想吃芝麻酥了吗?我给你买。”
景琇笑了,天街小雨润如酥。
消遣一两天,他们依然回城市做人。
景琇听说同行的明星基金经理岳某,被人冒名顶替,冒充者在网上开投资群,非法集资,骗了几千号人。
最后只能报警处理,纷纷扬扬。
公司开会,要加强信息安全,聘请网络安保。
高星桥有时候接景琇上下班,看她打扮得一身黑,腕表是黑与金色,耳环是白珍珠,一头乌发,什么装饰也没有,手袋是黑色,高跟鞋也是黑色。
开车的高星桥递来一个糖果盒,说:“补充维生素。”
景琇吃了一个。
高星桥看她的手,柔若无骨,是钢琴家的手。
景琇并没有机会学琴。
幸而,景琇是不惋惜的一个人。
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只想唯一的如意事。
孔苏的人生则相反,十件只有一件不如意。
廖凯对她说:“你觉得我爬得上金字塔尖吗?”
她听笑了,问:“金字塔尖,那是哪里?”
他说:“董秘,高管。”
她说:“谁知道呢,也许等你做到了,公司也破产了。”
廖凯停顿了。
孔苏说:“个人的技能,与空白产业共振,才有超额收益呀。你有天时地利吗?还是,你有人和呢?”
廖凯噎住了。
孔苏喝一杯蔬果汁,说:“不过也不要气馁,天命最高,也许你有天命呢。”
孔苏在那阴阳怪气,廖凯忽然乐了,把她抱出浴缸。
她一身的水,沾了他的衬衫,都是水印子。
他抓了架子上的浴巾,帮她擦干净,又拿了毛巾,替她擦头发,说:“我买了一盆垂丝茉莉,你喜欢稀罕的花草,垂丝茉莉挺稀罕的,你应该喜欢。”
孔苏哦了一声,说:“你有心了,可惜我见过了。”
廖凯说:“那我给你钱。”
孔苏说:“你给我多少钱呢?”
廖凯说:“我能给的,都给你。”
她叹气说:“我偏偏最不缺钱,你留着哄别的小姑娘罢。”
廖凯说行,哄别的小姑娘。
孔苏就要打他,他握着她的手,说:“女人不要打男人,不然吃亏的还是你。”
孔苏哼了一声。
那天,孔苏陪爸爸参加一个工业园剪彩,什么工厂老总,什么水电消防部门也在。
孔苏的电话响了,医院通知她到医院认人,说有人见义勇为,救了车祸儿童,救人的年轻人也住院了,你来医院看看。
孔苏问:“谁救人了。”
医院说:“钱包里的身份证上叫廖凯,你的手机号在他通讯录里排第一个。”
孔苏跟她爸说了一声,有急事,匆匆忙忙就开车走了。
她到了医院,找急诊室,一路问过去,问到了住院病房。
廖凯没死呢,躺在病床上昏睡。
孔苏走过去,拿着床头柜上他的手机,翻通讯录。
她的名字是“A孔苏”,所以排第一个。
孔苏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顾廖凯,让护工给他买了瘦肉皮蛋粥,使唤护工喂他。
喂不好,孔苏不耐烦,端过碗,又伸手端正廖凯的嘴。
廖凯“啊”地张好嘴。
孔苏拿勺子舀一点粥,喂进他嘴里,看他吃干净勺子。
她说:“我爸都没这待遇,你真是命好,傍上我。”
廖凯什么话也不说。
35
高星桥订了一对青花瓷杯,杯上描了缠枝莲与蝶恋花,请景琇喝茶。
景琇说:“以前看过几回瓷器展。”
他问:“喜欢哪一种瓷器款式?”
她答:“青花抱月瓶。花纹画得太满,太对称,不好看。疏淡几枝荔枝,几处花鸟,就可人。”
高星桥说她:“心能达意。”
几天后过节,景琇买了粽叶糯米、蛋黄瘦肉,要亲手包粽子。
高星桥看她在那裹粽叶,将包好的粽子,上蒸笼。
高星桥见她这样家常、兴致又好,夸她手艺好。
景琇觉得高星桥眼里的自己,大约是完美无缺的。
高星桥开车,陪她去送粽子,先送他爸爸。
高父很喜悦,曾经高家繁华,门庭若市,什么礼品粽子,收都收不完,送给物业、保安、佣人。
高家落难后,连家常像样的粽子,也没人送了,才知道往常是虚幻。
高星桥陪父亲泡了一会茶,吃了点粽子,说:“还要去景琇家里拜访。”
高父点头,说:“登门拜访,不能失礼。”
他起身,去简陋的办公室里间,在柜子里翻出一件翡翠狮子镇石,装进礼品盒里。
高父拿出来,说:“原先办公桌上的,以前一个老部下,替我收起来的。”
高星桥接了过来,他已经习惯在断井颓垣里,看芭蕉樱桃,看了千百回。
高星桥和景琇出门,高父目送两人离去,脸上有淡淡的笑容。
离开工业园,去卫星城,高星桥头一回去景琇家,提前在后备箱准备了一些礼品,都是贵重药材。景琇出门前推辞,说:“我妈妈不进补这些。”
高星桥说:“那也不能敷衍。”
上了门,景琇妈妈看着药材,还有一个翡翠狮子,很是吃惊。
景琇妈妈问了高星桥不少话,在哪上班,买房没有。
景琇妈妈笑着说:“年轻有为,大学教授好。”
景琇将粽子放在厨房,景琇妈妈进来,准备做饭,催景琇出去,多陪高星桥。
饭后,高星桥开车带景琇兜风,说:“想去海边坐坐吗?”
她说:“好。”
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坐在海边,海浪如同惆怅的口琴曲。
景琇说:“我最近放心了。”
高星桥开了两瓶橘子汽水,一瓶放好了吸管,递给景琇。
他不问她放心什么。
半夜,高星桥见景琇不进卧室,去书房看她,发现她伏案睡着了。
她一瞬醒了,看见是他,又放了心,伸手挽住他的脖子,枕着他肩膀。
他抱她到床上,让她闭上眼睛,她乖乖闭上眼睛。
他说:“一个苹果园,山谷苍翠欲滴,海岸绵延曲折,你手上有一个苹果,咬下去很甜,你吃完有点食困。”
她说:“我想吃苹果派,有没有好的奶酪?”
他说:“有,独家的。”
她说:“真是一个好地方。”
他握着她的手,说:“你会做一个甜蜜的梦。”
她嗯了一声,放松手脚,她的梦境深处,她跟他环游了世界。
景琇的美梦没有长久。
她爸以各种形式勒索她,说她现在是有头有脸的经理了,有的是钱,不应该对亲生父亲小气。
景琇不吱声,被眼红的父亲抽了一耳光。
景琇扭头走了。
她打电话对高星桥说,回家陪妈妈几天,其实是养嘴角的伤,连公司也撒了谎,请年假。
景琇的母亲一看她嘴角,问是怎么回事。
景琇忽然冷冰冰地说:“下辈子择偶,擦亮眼睛,不要祸延子女。”
景琇的妈妈一下就愣住了。
这是景琇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景琇养好了伤,也替她爸还了卡债。
景琇的母亲本是个本分的人,但竟然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景琇的母亲,给她名义上的丈夫送了几次酒。
大意是,女儿出息了,一家人既往不咎。
景琇的父亲,原本有戒心,但那酒喝了几次,都没问题,就放下心来。
直到最后一次,景琇的父亲,醉倒在一个小公园的亭子里,被扫地工人发现,瘫痪了。
36
这是一个林区,有一些未开发的山径小道。
这天,一个男人报了失踪案,他的妻子在扫墓路上找山泉取水,忽然不见了。
几十名搜救志愿者上山寻找,一天一夜后,发现妻子摔死在一个十几米高的深沟下。
又过了一个月,这个妻子就职的工厂,报案说,死者生前挪用公款。
死者生前是厂里的会计,抓着财务制度的漏洞,弄了上百万的亏空。
至于钱去了哪里,警察查到这个妻子的股票账号,亏损了不止百万。
工厂想向死者的丈夫讨债,丈夫半月前已卖房,出国务工去了。
这个案子有许多疑点,警方想细查,但人已出国,只能暗访妻子生前的同事、朋友,都未听说她炒股,反而丈夫痴迷炒股,加入了几十个炒股群。
股市最火热的时候,餐馆里的服务员、校园里的大学生,也都开了账户,兴致勃勃。
丈夫是校园外包餐厅里的厨师,难免被鼓动,毫无章法玩上瘾,沉迷了好几年。
这事在林区传开了,都说丈夫杀妻。
林区,山高林密,泉溪淙淙,一段溪谷,有一个漂流景区,套票吃住全包,吸引年轻人过来消暑。
兴旺过一阵,经济不景气,游人就少了,淡季什么都便宜。
服务员们无所事事,就讲这桩事,都说,股票碰不得,也说那女人可怜。
景琇坐在落地窗边,看山色有无,喝一杯柠檬水。
她这样独来独往,服务员们总想打听她,她什么也不说,有空就去登山,看溪流中许多兰叶细草,登到山顶,也看看风景。
这条山道,是漂流景区的一部分,倒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景琇很清静。
她常常坐在山顶,眺望一个小水库,像绿海里嵌的蓝宝石。
山风自由,住满一个月,景区熟脸的人多了。
明天,她要换一处新的地方住。
次日清晨,景琇退了房。
景琇去哪,也就一个背包,没什么财物。
在国道上,她坐上小巴,到站,转长途汽车,换下一个城市。
她参观博物馆,看看几千年此处的风土。
直到看厌了,不看了。
一天走二三十公里,走累了就不走了。
有时候在公园坐着,看一群退休老人,在那聊股票,争执不下,两只股票买哪只,争得面红耳赤,有的说菜籽油盘子小,涨的快,有的说昨夜梦见大豆油涨了。
一群人吵累了,又散了,过一会又吵起来。
有个老头看景琇年轻,过来搭讪,问她做什么工作?
景琇说:“卖保健品的。您是每月自己领退休金,还是子女寄生活费给您?”
吓得老头咳嗽一声,慢慢踱步走了。
景琇一笑,在那折草叶玩,试图折一只蝈蝈。
高星桥每周打电话给她,问她游历到哪里。
景琇说:“世上没有净土。”
高星桥听见背景音里,一群人在吵吵嚷嚷,争执:“炒铜还是炒锌,炒铁还是炒铝。”
他说:“快到中秋节了。”
她说:“我会回来的。”
辗辗转转,景琇去见了高中同学邱月。
邱月在网上卖服装,也做进口面膜,赚了不少钱,是扬长避短的范例。
邱月请景琇去酒吧坐,两个人毕业后各奔天涯,将近二十年,时常有联系,但路径实在不同。
邱月问:“景琇,你看我是不是老得厉害?”
景琇说:“我们认识得早,你永远是十七岁模样。”
邱月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瞒你说,我赚够了,准备退休。”
景琇也笑了,邱月聪明,永远务实。
邱月举杯,碰碰景琇的酒杯。
邱月又说:“你看我,从小被父母拉去接受艺术熏陶。什么柴可夫斯基芭蕾舞,什么肖邦钢琴,什么婀娜戏曲……但我一想到那什么高雅玩意,我就逆反,生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景琇说是。
邱月说:“读书那么苦,毫无必要。花钱读一个海外名校学历,装点门面,容易社交就行了。我十八岁开始做生意,倒腾美丽,出售美丽,飞黄腾达。”
景琇说:“你父母怎么想?”
邱月说:“以前是恨铁不成钢,现在夸我是聪明鬼。他们也老了,六七十了,除了催我生孩子,别的都不管。”
景琇慢慢喝一杯酒,她没有体会过父母比自己成熟是什么感觉。
景琇离开高星桥将近两个月,四处游荡,也没有什么心得,太阳底下都是旧事。
高星桥下班了,回到家里,看见灯亮了,景琇睡在沙发上,像一朵紫罗兰。
高星桥走过来,细细看她,她的精神气还行。
等她醒来,高星桥说:“中秋节礼物,在书房桌上。”
他去浴室冲澡去了,景琇起身去书房看了,一个古董留声机,还有不少唱片。
这个物件,很有情调,她试图操作,但不会。
等高星桥出来,她说:“你这个礼物太高级,我不会用。”
他擦干头发,说:“这个礼物,还配套一样东西。”
她问:“什么东西?”
他说:“我。”
她莞尔一笑,看他弄留声机,播放《The Girl From Ipanema》。
Ipanema是巴西有名的海滩,也是凉鞋牌子。
他说:“假如你穿上凉鞋,和我放假一起去里约看海,也是很惬意的。”
景琇说:“的确是很惬意的。”
留声机播放下一首,叫《tea for two》,译名《鸳鸯茶》。
他这样放松她的心情,不让她沉迷。
几个月前,景琇妈妈在酒里下药,把景琇爸爸弄瘫了,妈妈被判刑坐牢,爸爸被送去了疗养院,非常决绝的故事,简直成了本城大新闻。
高星桥没有在意这些,他家破产那年,新闻更具刺激性。
他颇有黑色幽默,对景琇说:“你我是天生一对。”
37
过去两个月,景琇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睡得很轻,能睡三四个小时就不错了。
有一个晚上,她甚至独自出门,在城里徒步了三十公里,一直到天亮。
景琇预约了精神科医生,医生见惯风浪,无非是开药。
她按时吃了药,睡眠勉强正常了。
景琇从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了常常送礼给高星桥但被拒收的孔小姐,是什么来头。
千金小姐,家世显赫。
孔小姐甚至很老套地发信息给高星桥,许诺帮他当上学院副院长,走仕途。
那是很好的前程,也许一路高升,五六十岁当上校长,甚至更高。
景琇提供不了什么资源,苍白无力。
她去监狱看望妈妈。
阿妈对她说了很多话,大意监狱里也不难熬。
景琇说:“胃痛药停一段日子,我会花钱请律师,办保外就医。 ”
景琇妈点头,明白是苦肉计。
景琇就回去了。
景琇去商场,买了换季衣裳。
因为走了很久的路,不用考虑节食,她吃了一大个抹茶泡芙。
她觉得整个世界散落得很,像一场旷日持久的牌局,一不小心就会输光离场。
景琇对高星桥说,想散心,想和他一块儿去漂流景区。
高星桥看见她的情绪云开雨霁,自然愿意去。
景琇开车,两小时高速,半小时国道,又半小时景区道路,到了她住了一个月的地方。
下午天气蛮热,两个人一块儿去漂流。
四五公里溪流,坐皮划艇冲下来,人晒黑了,手指也泡白了。
高星桥一直护着景琇,他像那种护雏的企鹅。
景琇一脸都是水,怎么也擦不完。
玩够了,他俩坐接送电瓶车,回房间。
小窗外还有蔚蓝的天气,山林绿色的树梢。
景琇忽然说:“我想生一个孩子。”
高星桥一顿,说:“我应该先求婚。”
她忽然笑了,那种很发自内心的笑。
景琇说:“高先生,我只想要小孩,不想结婚。”
高星桥说:“不行,孩子和爸爸都需要名分。”
第二天,景琇说要去找猴子玩,在景区酒店买了一大袋的早餐面包。
两个人缓缓散步,猴子们在水库那边,高星桥看她露出解脱的神色,说:“我应该早点求婚。”
他误会了,她的解脱是很多方面的。
放弃做一个好人,是最重要的一面。
她在水库堤坝上,给猴子们摆了一个面包阵法,猴子们顺着阶梯栏杆就过来了,拾起面包,坐在景琇旁边吃了起来。
景琇喂过它们好几回了,都熟络了。
景琇拔了一撮猴子毛,轻轻吹向天空,猴子也不生气,高星桥不由笑了。
景琇依偎着高星桥坐着,她没有千言万语,只是如此晴好的天气,她应该快活一点。
回到城里,高星桥在家看婚礼礼服。
景琇看一系列作品,非常流畅,雪白蓬松的婚纱上,刺绣满是小花朵,有的含苞,有的盛放。
她说:“设计的很漂亮。”
他说:“我请人做婚纱。”
高星桥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天鹅绒方盒子,递给她,说:“和婚纱配套。”
景琇接过,打开一看,是祖母绿钻石项链,光华璀璨。
高星桥说:“和耳环本是一套,拍卖行不全,我原以为拍不齐了,没想到有缘,近来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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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用来求婚。”
他轻握着她的手,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景琇说:“我想去国外度蜜月。”
高星桥笑了。
38
景琇借着高星桥支持的金钱,自己做投资,半退休状态。
景琇和高星桥领了证,如此稀松平常。
他说:“在国内多闷,和我去国外转转。”
她问:“你申请去哪所大学做访问学者?”
高星桥说:“巴西圣保罗大学。”
提前一段时间,两个人出国签证办好了,搭飞机去巴西,行程太长,中间转机。
巴西是南半球,七八月是冬季,十分清凉,偶尔还会下雪,适合多穿一件外套。
下了飞机,有大学行政人员来机场接机。
酒店,倒完时差,景琇本来打算调研巴西啤酒行业,据说全球一半啤酒是巴西资本控制,她找了一堆英文资料,在房间里正准备摆开架势。
高星桥看着她新打印的一沓文件,说:“应该学会度假。”
景琇说:“不上班是一回事,资料还是要看的。”
高星桥说:“历史上有一个女人,也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景琇问:“谁?”
他说:“隋朝的皇后。”
她想了想,说:“独孤信是权臣,留下侧帽风流的典故,女儿独孤伽罗,亦是美丽的贵族少女,之后做皇后。我是平民野草,没有可比性。”
高星桥说:“独孤信自杀身亡,独孤伽罗如履薄冰,雅好读书,识达古今。”
景琇怔了片刻,她轻轻将那沓资料放进了抽屉,说:“原来我这么好揣摩。”
他有国际驾照,说:“我租了一辆车,一起去兜风?”
景琇抱着他的腰,说好。
巴西城市的街头,常见风铃木,如同云,桃粉明黄,高达五六层楼,透露着漫长而奢侈的种植时间。
城市建筑,倒是大同小异,钢筋玻璃,城市森林,足球场比较多。
高星桥说:“巴西的丰收节收尾了,我们来迟了一步。”
景琇说:“一起载歌载舞吗?”
他说:“想和你到处看看人世风景。”
“听说基督山总是人山人海。”
“挑清晨水汽弥漫的时候去,城区和海水都为白茫茫的大雾覆盖了,只剩下大基督雕像俯瞰苍生。”
景琇听见了,他的品味卓然,郎小生在富贵家,哪怕横峰吹断,眼界还在。
高星桥找了位置停车,带景琇去逛市政市场,看当地特色的食材。
一个铺头的奶酪、肉类、蜜饯,都还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一大桶一大桶的水浸小果,果仁中空,像椭圆彩珠,紫的,橙的,白的,橄榄绿的,是巴西小鸟嘴辣椒。
两个人去当地餐厅吃午饭,菜单上是颜色鲜艳的海鲜、烤肉、蔬果。
人过了大口饕餮的二十来岁,不再想吞下整个世界的饥饿感,但热带色彩依然刺激食欲。
餐厅背景是亚马逊森林的海报,果实从灌木的巨大红色枝条上垂下,像是一串串红色的葡萄。
红色的豆壳裂开后,露出种子,当人在雨林中行走时,就像上百万双眼睛在俯瞰,像迷离的散文。
他和她在这样的散文里。
39
高星桥忙于学术,景琇在自助餐厅,看着热带水果堆成的小山,培根卷成的花盘,她弄了一份沙拉,坐着吃午餐。
人在巴西,景琇请了律师处理她妈妈胃病发作、胃癌早期、保外就医的申请。
是不是胃癌,景琇请了私立医院出具证明,医药费给的很高。
高星桥下了班,和景琇两个人散步的时候,说:“周末去里约玩,我订了圣保罗飞里约的机票,大约一小时航程。”
他订了海景房,可以看里约清水蓝的海滩。
学术交流一个月,他安排出蜜月。
高星桥在飞机上看巴西画家的画册,鲜艳奔放的色块,大胆错位的构图,所谓的现代主义。
高星桥说:“我们的时间很充裕。巴西的动物园,植物园,看南美的造物,也去亚马逊河划船,看久远的水流。”
她听着他诗意的描述,轻轻靠着他,说:“给我枕一会。”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闭眼,短暂的航班,睡着了。
到了里约,景琇先在酒店睡午觉。
高星桥照例看他的学术前沿杂志,在那之前,又去冲澡。
景琇醒来,发现高星桥陪她相对躺着,但没有睡觉,他拨着她的头发玩。
他问:“醒了?”
她含糊嗯了一声。
他说:“本来有情,难以生存,但有预先的聪慧。”
高星桥知道了,景琇替妈妈做的一切,但他不干涉。
凌晨四五点,两个人登上了里约的基督山。
没有人头攒动,只有俯瞰众生的大基督像。
大雾笼罩,茫茫一片,海岸也不知在何处。
圣经创世纪,犹太人约瑟当了埃及王的宰相,预判饥荒,为埃及王建了粮食储备,挨饿的百姓,用牛羊田地金银,换取粮食,充实国库。没有财产的穷人,经书没有记载,大约是弱肉强食,灰飞烟灭。
她在静谧的雾中祈祷,南美日出,橘红色的光。
下了山,两人经过里约贫民窟,看五彩斑斓搭积木的半山房子,层层叠叠,弯弯道道。
海岸并没有独特之处,他们消磨了一会,又去了巴西的国家博物馆,
他们司空见惯了大城市风景,在里约流连了一天,第二天坐飞机,飞去亚马逊流域中段的小城市玛瑙斯。
到了玛瑙斯,先休息了一晚。
隔天,两人搭小飞机 ,飞越亚马逊河,俯瞰河水交汇。
小型飞机,常常搭载非法采矿的矿主,前往亚马逊森林深处。
高星桥和景琇单纯看风景。
景琇说:“要是飞机坠落原始森林,我和你怎么生活呢?”
高星桥说:“我烤鱼,你采摘野果,两个人穿草裙,幕天席地。”
景琇说:“伊甸园风情。”
下飞机了,两人也在亚马逊河坐了一段船,看河岸边的原始森林,与天相比,低矮绵延的浅绿线条。
他们不想去吃烤虫子。
下辈子吧,她生在巴西原始森林,当个采摘编织的不识字女人,嫁给部落里另一个男子,再烤虫子。
结束亚马逊之旅,他们飞回了圣保罗。
景琇太喜欢南美的色彩,打算去逛画廊。
高星桥陪她去。
艺术界最残忍,几万个衬托一个。
巴西近代的画家,颇有国际地位。
学术交流快要结束的那周,高星桥带着景琇去逛巴西的红酒酒庄。
巴西的红酒行,经理文质彬彬地开酒、醒酒,倒酒,请景琇和高星桥品酒。
景琇呡了一口,说:“好喝,但我不会品酒。”
高星桥说:“留两箱放在家里,慢慢品。”
酒庄风景自然好,果园芬芳,各家酒窖都有不少储藏。
在葡萄园里踱步时,土地似乎也变得松软。
景琇看见南美悠远的夕阳,不用沉浸社会,不需要思考盈亏,只需要沉醉。
离开巴西的前一晚,景琇坐在化妆镜前,手轻轻撑着头,接过高星桥递来的红酒。
酒店套房的窗纱,随夜风吹拂,这个月,他们在度蜜月。
酒喝完了,杯子放在一旁,他抱着她,让她坐在化妆台上。
他深深吻着她,酒杯从化妆台晃下去了,砸在软软的地毯上。
40
孔苏听说高星桥结婚了,忽然没什么感觉。
廖凯说:“有老婆的男人,你惦记着,那是心魔。”
孔苏说:“我看上更好的,不惦记了。”
他问:“在哪?”
孔苏说:“集团新来的高管,海内外双料名校履历,我爸亲自挑中的乘龙快婿。”
廖凯嗯了一声,说:“咱俩早该到头了,是不是?”
孔苏说:“也不是,你可以做小,在外边陪我玩。”
廖凯说:“不能够,我也回老家,找个好女人结婚。”
孔苏说:“那你去吧。”
她这话说出口,廖凯上网定了火车票。
廖凯忽然发现自己没那么向往大城市,什么名企,都是框架。
廖凯走的那天,孔苏以为他说笑,早晚得回来
后面知道他真走了,公寓没人住了。
孔苏和老爸介绍的男人相亲几次,对方满意于她的家世相貌学历,谁不说她是万里挑一的千金。
她却不怎么满意,对方服侍她不够体贴。
孔苏百无聊赖刷新闻。
某县道一处泥石流,冲没了一辆巴士,几十人的失联名单出来了,她看见了廖凯的名字。
孔苏有一种寒冷的直觉。
孔苏决定去给廖凯收尸。
她千山万水,去了他老家,打听了半天,在山旮旯里找到他家,
廖凯在院子里冲凉呢,孔苏先是一愣,眉眼弯弯微笑,说:“都不用陪睡了,还锻炼腹肌呢?”
廖凯回头看见她,孔大小姐千里追踪他。
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穿上衣服进屋,孔苏进屋去,还用力关上了门。
廖凯把门打开,孔苏要关门,两个人握着门框僵持,他说:“不陪睡了,回家种田,和母牛睡一块,母牛不轻贱人,还犁田。”
孔苏说:“你意思是,我不如母牛?”
廖凯说:“某个角度是。”
孔苏掐他腰,廖凯抓着她的手,说:“你找我到底干嘛?”
孔苏说:“不干嘛,我也乡下住着,换个心情,换你包养我。”
廖凯端看她,说:“行,包吃包住。”
他松手了,孔苏关上门,观察他的屋子,干净朴素,她就上床躺下了,说:“我一路奔波,你不帮我按摩吗?”
廖凯问:“孔苏,你是吃定我了?”
孔苏说:“你不就是想要名分吗?我给你名分不就得了!”
廖凯忽而笑了。
之后,景琇委托律师,给她妈妈办保外就医,悄悄办成了,她妈妈本就有胃病,是轻是重,放任一下,自然就重了,另外找私立医院做了病历手续,花钱操作。
景琇妈出了狱,住进医院,景琇陪她,看阿妈挂点滴,给她带了粥。
景琇阿妈遭受一系列变化,在床上休息,景琇喂妈妈喝粥。
景琇妈妈说:“我当年步步错,是人是鬼没看清。琇琇,你是妈妈的心肝骄傲。”
景琇嗯了一声。
景琇妈看看景琇,摸摸她的头发,景琇上进,她自己想成全自己。
圈子淘汰一批明星基金经理,又成长新一批,更年轻,更脑热,如同新的花肥。
周期下行,股权类基金,进入了冷场。
景琇已经是局外人。
那天,景琇看完疗养院里瘫痪的爸爸,一个人开车去爬山。
她很喜欢山,走到山口一棵松树旁,坐在石头上,须臾歇息,看见地上,蛇蜕下的皮。
人生道,她已行了大半,如蛇蜕皮。
良久,她对自己的灵魂,轻声细语:从今往后,没有枷锁。
远山之外,美丽的留园。
景瑶的女儿也是个小多动症,到处跑,跑过了石榴树、太阳花、网球场。
景瑶骑自行车,女儿骑儿童车,欢声笑语游荡。
景瑶偶尔驻足,回眸看湖光山色。
匆匆二三十年,她挥挥手,前尘旧事,随风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