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指甲

作品:《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九十四睡觉。


    背抵在阮玉山胸膛,那是代替他铁笼子栏杆的地方;手要攥着阮玉山的指尖,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原本身体也要蜷缩起来——但是腿被阮玉山夹住了。


    他这一觉睡得十分昏沉。


    黎明时分,东方吐了白,屋子里的动静才消停。阮玉山将浑身湿透的他搂在怀里,意犹未尽地吻过他最后一次时,对他说睡吧。


    九十四本就被一夜折腾得早已模糊的意识随着阮玉山这个吻彻底消散。


    阮玉山轻轻拍打着九十四的后背,守着人完全沉睡以后,他倒是神清气爽,闲不住似的,一身没使够的力气找不到地儿发散,开始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地捣鼓。


    一时提来了热水,把九十四浑身擦洗得干干净净;一时又换过了所有枕头被褥,再把九十四光溜溜地往被子里一塞,靠在旁边盯着人的睡颜瞅了半晌,没忍住又低头下去亲了几口,亲得九十四在睡梦中直皱着眉头哼唧,他才消停;一时又去找了锉刀坐在床边自得其乐地给九十四磨指甲。


    漫无目的地忙活完,阮玉山一瞧窗外,天已然大亮。


    他跑过去倚在枕上盯着熟睡的九十四看了会儿,莫名其妙笑了笑,再起身,往小厨房去。


    宅子里做饭的婆子们早早儿备好了吃食茶水正要往别院送,这会子见阮玉山来了,便知道此人又要亲自下厨,尽皆收了手候在外头。


    冬日里不下雪,天气干,灶下柴火烧得旺,总响得劈里啪啦。


    下人们候在门外,打着瞌睡听柴火声,听着听着便觉察不对——大早上的柴火在灶里烧出小曲儿来了。


    她们个个毛骨悚然往里头一看,发现这小曲儿不是灶里的柴火烧的,而是灶前阮玉山哼的。


    想必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才能叫堂堂阮老爷如此容光焕发。


    这要是换了林烟小公子或者钟离老太爷这么高兴,外头这些人早各对各的眼色厚着脸皮凑过去说许多祝福的吉祥话以讨个恩赏,然而里面坐着的是阮玉山,她们便不大敢造次。


    正互相使着眼风,忽闻外头有人跑过,嘴中大喊:“太爷……快去叫太爷和老爷!”


    接着便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厨房外一群婆子齐刷刷看向阮玉山。


    阮玉山自然也听见了,大步流星地出去,只站在门口,冲外头喊道:“站住。”


    有眼尖的小厮往厨房院子里一瞥,见着是阮玉山,屁滚尿流地进来磕头:“老爷!”


    说话间就见阮铃也听见了里头动静找进来,一见阮玉山便先跪下,说话虽也哆嗦,但好歹是麻利地给抖落清楚了:“儿子今早起迟了,去院里给老爷请安,喊了半天不见有人开门,便自作主张进了屋子。屋子里不见爹,只看见四哥躺在床上,怎么都不应,只能大着胆子上前,瞧见四哥脸上发红,不得已用手摸了摸四哥额头,才知人已烧糊涂了!怕老爷不知情,这才慌忙叫人找太爷去,岂知在这儿找到了爹……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阮铃只觉眼前一道黑风闪过,再抬头时,院子里哪还有阮玉山的身影。


    他当即跟出去要随着阮玉山往别院跑,跑了没两步,蓦地刹住,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又往钟离善夜的院子去了。


    九十四病了。


    昏迷不醒,浑身发烫。


    阮玉山原以为是自己昨夜没顾及九十四身上的刺青,把事情做过了头,哪晓得钟离善夜赶来把过了脉,却说不是那么回事。


    “肾精泄得有些过了,但结症并非在此。”钟离善夜一大清早正睡着觉就被阮铃吵吵着从床上攮起来,再火急火燎地送往别院,此时探查完九十四的病情,才有空拿起发带给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草草打个结,又坐到桌子边喝了口水,“问题在脾胃和肝肺。”


    他润了润喉咙,脸色十分平和,这副模样倒是让阮玉山放心大半。


    “怎么说?”阮玉山一边示意外头小厮去端水盆给老爷子洗手净面,一边过去给老爷子把茶续上,“对的是什么症?要开什么药?要不要我打发人去山下取?”


    钟离善夜摆了摆手:“脾胃失调,打今儿起开始忌口,不可再喂精米精粮,肉不用做熟,略生几分,逼着他吃。”


    阮玉山略有质疑:“你要他吃生肉?”


    “怎么啦?”钟离善夜一听他这语气,当即强硬起来,“他过去那些日子,在饕餮谷吃得少了?”


    阮玉山没吭声。


    正是因为九十四过去在饕餮谷茹毛饮血,烂肉烂草吃得太多,没得到过一顿好饭,他才不乐意又把生肉往九十四嘴里送。


    但钟离善夜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大夫开的药方子也轮不到他来反驳。阮玉山不欲争执,知道治好九十四才是要紧。


    “肝脏又是怎么回事?”他问。


    “肝气郁结太久了。”钟离善夜看他态度软和下来,自个儿也跟着平息了语气,“四宝儿气性大,我这段时间算是看出来了,受了委屈他不能憋,否则就要成疙瘩。想必是以前在饕餮谷吃过什么大亏,疏解不出来,成了困结多年的心事。这会子一下想开了,郁气疏得太快,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又受了累,肝火表里淤滞,加上你说当初在过山峰那一枪耗费他太多玄气,如今尚未补足,这才发了烧。”


    他说到这儿,忽然“嘶”的一声:“你们昨夜吃完酒到底还做了什么?闹出那么大动静?”


    阮玉山:“你真要听?”


    钟离善夜意识到阮玉山没憋好屁,于是及时止损:“我不听。”


    他说不听就不听,只把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我去捉两副药,你打发人煎了,一天三顿给他服下,只要退了烧,其他便不着急,日后慢慢调养——记住,别给他吃太好了。”


    阮玉山亦步亦趋:“喝汤行不行?”


    钟离善夜:“少喝汤!”


    他扭头瞪着阮玉山,忽又道:“我说,你们俩一整夜呆在一块儿,你就没发现他发起烧来了?”


    阮玉山想了想:“昨夜他没烧。”


    钟离善夜:“那今早呢?”


    阮玉山:“我没敢碰啊!”


    昨儿一夜过后九十四对他反应有点大了,亲几下都要皱着眉头哼唧,因此他老老实实地不碰了,连九十四脸蛋子都没舍得摸。


    哪晓得一个早上的时间,九十四病发得那么急。


    钟离善夜没好气地哼哼一声,仿佛已然把九十四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对这个生出纰漏的阮玉山,相当不满意,甚至有点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意思,嘀嘀咕咕地拂袖离开道:“四宝儿怎么就看上你了。”


    阮玉山一挑眉毛跨出门槛指着钟离善夜:“死老头子再说一遍?”


    钟离善夜一溜烟跑了。


    阮玉山懒得跟他计较,掉头回房看九十四,走到床边才想起这儿还有个阮铃没打发。


    他见着唯唯诺诺低头守在床榻边的阮铃,收敛了跟老爷子打闹时候的神色,只是背着手,冷了脸,走过去,再开口时,却没往日那般严厉语气:“今早怎么起迟了?”


    阮铃头低得更低:“儿子昨夜睡晚了。”


    阮玉山在心里骂了一句废话,面上却只问:“哦?怎么睡晚了?”


    阮铃忽的不吭声了,低垂着眼睛,抿着嘴,呼吸也轻微起来。


    阮玉山笑了一下:“想来是读书读太晚了?”


    “正是。”阮铃不敢抬头,只又更卑躬了些,忙不迭接话道,“儿子谨记爹的教诲,秉烛夜读。多亏老爷的叮嘱,若非老爷教导有方,儿子也没机会在今早察觉四哥的异样。”


    阮玉山盯着阮铃,嘴角微翘,神色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这是提醒他自己有功劳呢!


    他没接阮铃的话,半晌,才问:“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阮铃摇头:“儿子去给四哥煎药。”


    “不必了。”阮玉山抬手阻止他,“去跟那罗迦玩吧。他的药你别碰。”


    阮铃知道阮玉山这是对他放心不下,毕竟他与他们相认时间不长,而这位养父又分外看不上自己,纵使他从头到尾对九十四的心要分明赤诚许多,但那也不足以在阮玉山面前换取一点属于儿子的信任。


    他低声应了,又往床上昏迷不醒的九十四看了一眼,目光随之飘过枕边散落的那根朱红色发带,随后捏紧拳头跑出了门。


    阮玉山神色不明地凝视着阮铃跑出去的背影,待人彻底走远,才低头掖了掖九十四的被角,笑道:“你叫我认的好儿子。”


    九十四自然是听不着了。


    他此刻意识沉沉浮浮,与外界恍若隔着水深火热的一层梦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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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话他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真实,只听得见一些零散的脚步,接着是滴滴答答的水声,然后一张冰凉的锦帕就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九十四知道这是阮玉山了。


    他这一生照顾过很多人,但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来照顾他的,只有阮玉山。


    梦里梦外,无论真假,都只有一个阮玉山。


    九十四的手动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伸出来,指尖像爬虫似的到处触碰,最后摸到阮玉山的一点点衣角,用指头捏着不放。


    这对此时的他而言已是相当劳心劳力的大工程,放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手指头往被子外悄无声息挪了一寸的距离,连指节也才露出一半。


    若不是阮玉山心细,把他的小动作逮个正着,还没人能发现得了他的心思。


    “这会子知道留我了?”阮玉山一把攥住九十四的手指头,握在掌心捏了捏,“你这叫——‘有事阮玉山,无事阮铃他爹’。用得着我的时候,就请我尝蝣人肉;用不着我了,就要跟我‘各论各的’。”


    九十四的眉头在睡梦中皱起来。


    “说你还不高兴?”阮玉山对着他笑,顺便把他额头的锦帕给翻了个面,“那我告诉你,我今早还给你磨指甲了。”


    这是九十四的大忌。


    先前在四方清正,阮玉山有一回撞见九十四一个人背对大门坐在屋子里,埋头安安静静地拿石头磨指甲。


    他走上前,还没问这是在做什么,九十四就马不停蹄把东西收起来。


    后来他看在眼里,特地去找了磨甲的小刀,说要给九十四磨指甲。


    哪晓得九十四在这事上很害臊,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锉刀就转身走开,边走嘴里还嘀咕:“哪有帮人磨指甲的……我自己会磨。”


    仿佛这是件极其私密的事情,堪比替九十四扶鸟撒尿一般让九十四不能接受。


    然而九十四越是这种反应,阮玉山就越想试试。


    今早算是逮着了机会,阮玉山巴巴地给人磨完指甲,迫不及待把这事儿说给病中的九十四听,上赶着让九十四臊一臊。


    眼下他把才这事儿说完,就听见九十四着急地叹了口气,被他捏着手心的指尖蜷起来挠了他一下——然而挠他这点力道,更像是用指尖啄了他一口,轻飘飘的,痒滋滋的。


    “你说你。”阮玉山见九十四能听他说话了就很高兴。


    更让他高兴的是,九十四不仅能听见,还能给他反应,不仅能给他反应,还不能奈他作何。


    阮玉山变本加厉,边说边笑:“不就是修个指甲?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我给你磨个指甲你不好意思了。我就不明白,磨指甲是个多害臊的事儿?你怎么每次非得躲起来背着我悄悄地做?还不让我上手。你知不知道你指甲磨得乱七八糟的?”


    九十四的指尖这回挠完他一下,又挠一下。


    阮玉山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对了,害臊不是笨的意思,当初骗了你——不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都忘了,你怎么那么记仇?老爷子都说了,你就是心眼太小,爱记事儿,一股气憋到现在,才生出今天的病来。”


    九十四急急地喘了两下,气得把手指头从他掌心脱离出去,软绵绵地落回到床上。


    阮玉山一看这人生着病眼都睁不开还敢发脾气了,于是也默不作声,甚至屏住了呼吸,仿佛消失一般,静静坐在九十四旁边。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九十四的手指头又十分艰难地、用一种愚公移山的意志,半寸半寸地在床单上挪动,开始寻找阮玉山的衣角,试探这人是否离开了。


    阮玉山一把抓起九十四的手捧起来亲了又亲:“行了行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都是你受的委屈。谁受了委屈不记个几年仇呢?老爷子不知情,我还能不知情?天大的事总怪不到你头上,总有一天,我要把饕餮谷收拾一顿给你出出气。你既听得到我说话,便该知道我是想逗逗你,说不准逗一逗,你那火气就朝我撒出来了。”


    他看见九十四的嘴唇抿了又抿。


    阮玉山取下九十四额头被捂得温热的锦帕,将人搂进自己怀里,胳膊揽住九十四的肩,四指并在一块儿轻轻拍着:“好起来,早些好起来,日后我不骗你了,也不逗你。我守着你,谁也不敢给你委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