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梅花
作品:《亡国后的第十六年》 太后的发丝虽已斑白,却被精心梳理成繁复而庄重的发髻,上面点缀着几件简约而不失华贵的珠翠。
隔着博山炉上的袅袅熏烟,坐在榻上的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
女人做到太后这个位子上,才是真能称得上容雍华贵。
“许久不见五公主了,你常带她过来吧。”太后对贞妃道。
“是。”
“你呢。”太后抬眼看向穆安,“皇帝单独召见过你吗?”
太后是想问她有没有得过皇帝宠幸。
“妾才刚入宫,还不曾见过陛下。”
“你多大年纪?”
“十六。”
“嫔妃无所出者是要殉葬的,且熬着吧。”太后随口抛出这么一句话,又挥手命人将案几上的针线收好,自顾自地起身逗弄起鹦鹉来,“皇帝忙着前线的事,就算事了了也不会管你们的死活,你们的命要自己挣。”
“谢姑母提点。”
穆安沉默不语,皇帝现下无心后宫,召国后宫一半的妃嫔都不曾生养,这些花一般的女子最后都逃不过殉葬的命运吗?
还是像姐姐和周贵嫔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穆安看向太后,她突然有些怀疑景玉的话了,太后如果真的想要将小玖养在身边,杀母夺子不是更方便?那药真的不会害人性命吗?
“白露,去寻两盒拂菻香粉,赏给她们吧。”太后忽得走近,捻起穆安的下巴打量起她来,“你与九皇子生母倒是长得十分相像,哀家也有一个早逝的胞姐。”
穆安将头低垂并不回话,太后嘴上说着慈悲,大姐姐的死亦有她的一份。
“九皇子可怜,哀家本想着将他接来亲自抚养,可皇帝偏疼贵妃。”
“妾会常带五公主来看望姑姑的。”贞妃道。
太后浅浅一笑,“五公主对婚事不如意,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别学了她娘,整日里死气沉沉的。”
“姑姑教训的是。”
见着贞妃对太后的话句句有回应,穆安倒是不觉得贞妃是真的敬重自己这位姑姑。
去年五公主下嫁了赵贵妃的侄儿,穆安是知道的。原来五公主并不喜欢这桩婚事,皇帝想给贵妃家抬身份,却可怜了五公主。
看着贞妃在太后面前兴致缺缺的模样,穆安想到那日在牌桌上意气风发吆五喝六的女子有些隐隐发笑,想来宫中人人都是两幅面孔。
白露捧来两大盒香粉,太后瞧了瞧,又劝她们饮茶,这是送客的意思。
“行了,我也不多与你们多说,今日璨儿还要来跟我请安。”太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穆安微微一愣,宣璨要来见太后?她知两人正在谋夺皇位,隐隐有些不安。
出了太后寝宫,穆安还在想方才的事,却见身旁贞妃旁若无人地抻了一个懒腰。
“啊太后那里也不知点了什么香,我每次一去就困得慌。”
贞妃自顾自地活动起筋骨。
穆安一笑,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一出来姐姐倒是生龙活虎了。”
“刚刚太后说殉葬可吓到你了?”贞妃反问。
穆安低头不语,装出一副怯弱。
可要说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她之前一直没去细想这件事。
“这世道偏偏为难我们这些女子,我看得出妹妹不是表面上那般乖顺。”贞妃回转身形,目光如炬,毫不避讳地看向她。
穆安抬眼与贞妃对视,有些惊讶。
贞妃噗呲一笑,“妹妹想做什么就做吧,五公主难得回宫一趟我想多多陪她。也盼着许多年后,我们几个还能聚在一起打叶子戏,也不妄我今日陪你走这一趟了。”
穆安也发自内心地一笑,若是可以,她何尝不想等尘埃落定安安心心打一场叶子戏。
两人各自行了个礼,穆安立在原地眼见着贞妃走远。
她迅速稳定起心神,又看向不远处的太后寝宫。知了今日宣璨要来见太后,自己若是在这里候着一定能遇见他。
穆安让妙环带着赏赐先一步回去,又叮嘱道:“你回去将我新制的那件披风拿来。”
宣璨藏消息的那匹月光缎被她命人缝上里子,做成了披风,今日穿正好。
等妙环走了,穆安则独自一人拐进了一旁的梅花坞。
院中梅花如雪般盛开,纷纷扬扬,香气弥漫。除了她,许多贵女和内侍此刻也在院中赏花。
穆安不经意间一瞥,透过梅花枝丫的缝隙,远远看见一位仪态非凡的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衣,衣袂随风轻扬,仿佛与梅花融为一体。那女子站在梅花丛中,眉眼如画,与这片花海相得益彰,洁白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宛若脱尘而来的仙子。
穆安的心头一动,不由得想起史书中记载的某个公主——国破家亡后,在梅花树下自缢而死,灵魂化作梅仙。
她这莫不是遇见梅仙了?
穆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那女子也一定是看见她了,只是无意与她相识。可惜妙环不在,不然她真的很好奇这是哪位妃子?
穆安站在在梅花坞门口,一直小心留意着旁边小径的动静。
一直等到那个绝色女子离开,穆安手中手炉变冷,宣璨也不曾过来。雪地里,穆安冻得直哆嗦,自觉自己这是没事找罪受。
妙环为她送来披风,穆安却不欲再等了,正想着离开时却瞧见了远处零散的几人。
正是宣璨。
穆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快步走到那条必经之路上。
两人相对而行,穆安见到宣璨时,只稍微装作一愣,待离得近了,又欠身行了个礼,随后便径直走开了。
见宣璨不与自己言语,穆安脚步未停,心中却有些失落。
“娘娘留步。”
穆安正背着身,闻言得意一笑。
“娘娘可是刚从太后宫中出来?”
穆安徐徐转身,她方才与梅花待的久了,此刻身上还沾着梅花的香气。
“梅花坞的花开得甚好,我方才是去赏花了。”
宣璨上前了几步,他穿着毛领大氅,束发的冠子也是亲王所用,看起来华贵非凡。
“娘娘在宫中一切可还顺利。”
“宫中一切如常。”
“我倒觉得娘娘清减了不少。”
“前不久刚大病了一场。”说罢穆安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又拢了拢披风,当真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天正冷着,我身子不便,先走一步了。”
也不等宣璨反应,穆安不再多做停留,似乎真的对宣璨毫无兴趣,带着妙环缓缓远去了。
不必说太多,点到为止就好。
太后提醒了她,要想活命必须自己争一争,宣璨和景玉都曾与大姐姐往来密切,她现在应该继续将大姐姐的人收为己用。
穆安没有径直回高华殿,反而绕远去了一躺勤政殿,见当值的内侍中并没有景玉,又快步离开了。
孟贤妃是太后的族中人,贞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两女应该都是太后做主纳入召国后宫的。也不知召国与北楚现下如何了,她大病了一场紧接着又入宫,对前朝之事如今是一无所知。
在外面兜了这么一大圈,穆安是真的累极了,一回到寝殿,她立刻脱下被雪沾湿的下裳,把冻僵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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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火炉前烤了又烤。
“我今日在梅花坞遇到一个不似凡人的绝色佳人,你可知她是谁?”穆安突然想起白天遇见的那个女子,转而问妙环。
妙环稍愣才回答,“若说宫中谁人容貌绝尘,应当是三公主宣珑了。”
穆安一下子来了兴趣,她本以为那女子也是后宫的某个妃嫔,“三公主的生母是?”
“三公主的生母是郑昭仪。”
“那郑昭仪也一定是个美人咯?”穆安想到召国皇帝那副模样,能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那郑昭仪得美成什么样。
“郑昭仪不常出来走动,姿色嘛……姿色平平。”
“那三公主就一直留在宫中,没有婚配?”穆安又问。
“前些年陛下也曾为三公主议过亲,但公主无心婚嫁,自请奉道,陛下便在宫中建了一座佛堂,就在梅花坞不远处。”
穆安有些惊讶,想来这位公主不仅容色倾城,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
转念又想到同去奉道的穆锦,她迁去大昭寺也有一月多了,不知过得好不好。
用过晚膳,穆安像往常一样,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她手执一柄雕花象牙梳,缓缓穿梭于如瀑青丝之间。
穆安突然注意到那日她从孙贵嫔处带回来的画,这几日事多,她一时间竟然忘了。
穆安将画轴展开摆在自己面前,这是一幅游春图,最为常见不过的题材了。
她专注地看着画,紧接着她注意到这幅游春图下角点缀的花丛中竟然有一株梅花,已经是春天了,画中的梅花开得如此繁茂实在不对劲。
穆安上手摩挲着画卷上的梅花,却见梅花处隐隐有旁的图纹,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赶紧打开窗,将长卷举起对着日光看去。
痕迹已经很淡了,却能依稀在那株梅花树下看到一个“刘”字。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能牵扯上一个刘姓人?
周贵嫔和姐姐是一伙的,若是二人假托画作将消息传递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待得长发被巧手挽成云鬓,这时一队宫人提着灯笼,急哄哄地进来,“怡妃娘娘,陛下今夜宣娘娘过去。”
穆安梳头的手一顿,梳子险些落到地上,霎时无心思索画卷。
妙环捧着一盆玫瑰水上前,眼中满是笑意,“陛下许久不入后宫,这是天大的好事,让婢子为娘娘梳妆吧。”
闻言穆安背过身,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勉强挤出一个羞中带喜的笑容。
天已经黑了,穆安梳洗完毕被塞进轿子里,几个内侍抬着她往内宫走,虽然早就料想到会有这天,但穆安依旧忍不住犯恶心。
“娘娘,到了。”
到了地方,穆安有些烦躁地掀开轿帘,缓步先前。
突如其来的寒冷冻得她一哆嗦。
一个内侍适时出现扶住她,穆安将手搭在内侍身上。几乎立刻就察觉到异样。
待她仔细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景玉!
这人不是在勤政殿当差吗,怎么又跑来皇帝寝殿了,穆安一脸疑惑得看向这个满脸殷勤的人。
中途遇见熟人,景玉神色如常,穆安却忍不住有些尴尬,知道这人是在看自己笑话。
景玉领着她往前走,直到停在一处雕花屏风前。
“前面是汤泉,娘娘请先去沐浴,待泡到浑身酥软后……”景玉一顿,笑着抬眼看向她,轻声道:“再唤奴。”
听得这话穆安抿紧了嘴唇,立马斜眼瞪了景玉一眼,可惜对方弓着身子并没看见。
景玉说完话便退下了,只剩穆安独自往汤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