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庖丁解牛
作品:《食为天》 “太子。”皇帝笑了声,“你的题海战术倒真给朕淘出几颗金子来。”
盛闻连忙口称不敢。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皇帝重新面向荀莲,“兵部于火器营试过轮班制,工匠却说换岗如换刀,费时费力?”
“庄子中曾有庖丁解牛的故事。”荀莲抬头,“技术高明的厨工每年换一把刀,是因为他们用刀子去割肉。技术一般的厨工每月换一把刀,是因为他们用刀子去砍骨头。”
“而庖丁已然十九年不曾更换过厨刀,这是他技艺纯熟的缘故。”
“片刀刀身薄,重量轻刀身利,斩骨刀专门用来切断排骨。”
“工匠所言‘换岗如换刀’,恰似初学解牛者见骨而惧。”
“待熟稔如庖丁目无全牛,自会知轮岗非换刀,而是让刀刃各归其用。”
皇帝睨了盛闻一眼,再教你的人整日和菜刀为伍,朕就把你塞进御膳房。
盛闻吐了吐舌头,表示无辜。
“可有过实践?”皇帝问。
“草民家中…”荀莲偷偷看了盛闻一眼,“在云来有几间铺面,因此见到了殿下名下的商铺是如何制作点心的。”
“工人站在原地不用移动,全靠机括带动材料移动。”荀莲小声道,“揉面团的人只需要揉面团,印花纹的只需要印花纹,刷油的刷油,烤制的烤制。”
“殿下的点心铺子所售卖的点心不仅价格便宜,而且味道能一直保持一致,故而…能日进斗金。”
好小子,你敢偷窥孤的商业机密。盛闻不得不站出来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皇帝皱眉,既然那么能赚,为何不早告诉他能用在火器制作上?
“太子?”皇帝问,“如此这般,产量能提高多少?”
“儿臣并未计算过。”盛闻忙道,“这法子是儿臣从一个叫亨利福特的西洋商人那里学来的,名曰流水线。”
“据他的实验计算,可将装配机括的时间从六个半时辰降至一个半时辰。”
机括,嗯,汽车怎么不是一种机括呢?
皇帝浅浅地抽了口冷气,“…此事再议。”
这狗儿子就是不打不行!皇帝恨恨地想,朕非得抽一天时间压着他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不可。
流水线的出现极大的加大了工人的劳动强度,在刚刚诞生的时候饱受诟病。
盛闻抿唇,他这次还真不是故意藏私,虽说皇帝说他有一百个胆子,但他也不敢把流水线作业用到制造火器上去啊。
盛闻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恐怕…他要凭一己之力,将热武器时代提前三百年开启了。
父子俩知道这不是谈话的好时机,皇帝踱步至左首第四位举子面前,那人正咬着笔杆盯着“火器国有”一题发怔。
皇帝:“抬起头来。”
举子慌忙叩首,皇帝问道。
“回、回陛下,臣姓陆,名鸿渐。”举子声音发颤,“祖籍苏州府……”
“苏州,好地方。”皇帝的目光扫过其卷子上的字迹,“为何说火器需士族监造?”
“因、因士族知礼义,可防工匠谋逆……”
皇帝不语,甩袖走向后排,在一个布衣举子面前驻足。
陆鸿渐浑身一颤,跌坐在地,显然是答案未切中圣心,又要再等一个三年了。
皇帝拾起这人的试卷,此人卷面整洁,“火器国有”一题旁画了些齿轮草图。
“草民姓张,名守拙,陕西汉中人。”举子一礼。
图文并茂,不必说,定是那逆子教的。皇帝端详片刻,这样倒是比密密麻麻写了一大页的文字简明易懂,或可推广。
“汉中?”皇帝抚掌,“朕记得那里出铁矿,你可曾见过矿洞?”
“陛下,汉中铁矿多为露天矿脉。”臣曾见矿工用‘火爆法’开山,先以柴火烧岩,再泼冷水,岩石便如酥酪般裂开。”
张守拙抬头道,“这与火器炸山同理,火器国有,亦可用于开山破路。”
这法子在李冰父子修都江堰时亦用过。
“为何在‘防工匠藏私’题下留白?”皇帝指着张守拙卷子第三题追问道。
“回陛下。”举子挺直脊背,“市舶司抽税乃户部职掌,草民不知其中关节,不敢妄言。”
“好个‘不知关节’!倒是比那些满嘴跑火车的猾吏强万倍。”皇帝大笑,“不知道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太子,你教得好学生。”
“传旨,”皇帝最后扫过满殿举子,他点出几个人名,“…着革去功名,交大理寺严查。”
——
卢彦蹲在尚滋味后厨,看新上任的面点娘子揉面。
案板上摆着新制的“和面机”,面点娘子在旁边摇动着一根包着棉麻的滚轴,面团便会在竹屉里自动翻滚。
“卢公子这是做甚?”娘子开口问道,“怎么最近日日都往云来街来?”
卢彦摆手不答,他看向后厨墙上挂着副“劫富济贫”的牌匾,只觉得还是不要问为好。
“卢公子,您要的桑椹蛋糕好了。”小厮捧来一只漆盒,白生生的蛋糕上涂了紫色果酱,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卢彦接过道了谢,揣着个小本本从尚滋味的后厨走出来。
尚滋味是太子名下的点心铺子之一,从前的招牌桔红酥每天限量,一天就卖几十盒,如今一日能做好几百盒。
没了桔红酥,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招牌了。
每个月都换着花样来,这些日子卖青团,过些日子改卖桑椹制成的蛋糕,只卖一季,过了日子就没有,生意依旧很好。
据说现在两个掌厨的娘子从前还是土匪出身呢。卢彦一乐,现在真是编故事都不打草稿了。
“卢公子?”
“宁公子。”卢彦抬眼,见是宁直连忙打了招呼,两人分别见礼,“宁公子怎么有空过来?”
“荀莲得了状元,我受殿下之命,给他带几份点心。”
“我刚出来,可需要推荐?”卢彦忙道,他和荀莲也算有几日同窗之情,正巧走动走动。
“不必。”宁直道,“殿下吩咐,给他买五十份糍粑。”
糍粑?为何是糍粑?卢彦奇道,“怎的没听见风声?旁的状元郎这时候可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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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宴席了。”
“荀莲病了。”宁直只好道,“从宫里一出来就病了,这届二十余人,如今病了大半,任谁也没心思庆祝。”
卢彦便打消了去拜访的念头,两人便就此挥别,宁直拎着糍粑去了荀家。
荀家虽仍保持着低调,但家中的下人均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想必是没少拿赏钱。
荀莲在自己的院子接待了宁直,后者一眼便看出他脸上搽了厚厚的粉,用来假装生病。
“听闻你高中状元,陛下给了你一个兵部员外郎的差事。”宁直道,“眼看就要一飞冲天,我特来给荀兄道喜。”
兵部员外郎是个从六品官,对于一个刚踏入官场的举子来说,这官位真不算低了。
“宁兄就别提这些了。”荀莲忙推拒,主动为宁直斟茶,“殿下特意让宁兄过来,可是有要事提点?”
宁直推了推面前的糍粑。
荀莲想了想,不由得失笑,“殿下是想把我的嘴粘起来呢。”
“请宁兄教我。”荀莲起身一礼。
宁直并未受荀莲这一礼,他在心中理顺了思路,慢慢地讲了起来。
盛闻被皇帝抓去强行把脑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了,只来得及跟宁直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宁直开始自由发散,他自盛闻留下的只言片语中试图描述未来可能的改变。
…
官营作坊里的奴婢被训练成了专门负责某个工序的熟练工,对官府的人身控制便会慢慢变松。
这些熟练技工不好随便替换,朝廷可能会按月发工钱代替原来的劳役。
不少农民听说能赚钱,就离开土地来做工,成了靠手艺吃饭的人。
过去“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慢慢乱了套,原本排在末尾的商人,手艺人里,有些人借着这股势头发了家,成了新贵族,开始挑战那些世代当官的大家族在官场的垄断地位。
年轻力壮的人都跑去城市里做工,家里只剩下老人和妇女,只能经营较小的农田。以前“男耕女织”的家庭模式也逐渐一点点瓦解。
在未来的日不落帝国,类似的场景被称作“圈地运动”。
有人也管它叫“羊吃人”。
“这…”荀莲头上逐渐冒出了冷汗。
在皇帝面前都能强行镇定心神的荀莲,终于难以保持冷静,他被宁直所描述的未来震撼了,“日后大雍会怎样呢?”
宁直摇了摇头,他蘸着杯子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反”字。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荀莲连喝了好几口茶水压惊,才问出这句话。
“尚且无需荀兄做什么。”宁直不语,他只笑了笑,“这是我的职责,兴许再过几年,殿下会当面和你谈这件事。”
篡位?篡位哪里有造反好玩?宁直心道,让天下人造自己的反,上至三皇五帝,下到今朝,也未曾有这样的太子。
如此少见,他当然要跟着干了。
“我此来是为了问荀兄另一件事的。”宁直道,“荀氏商行远销海外,你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当年废太子仓皇出逃,那艘名为振远的船最后是在哪里沉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