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鹤顶红

作品:《食为天

    若郑良弼所说属实,废太子便在此时就接上了倭国人的线。


    盛阑虽和他那位皇祖父无缘得见,却也在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其对儿子们的忌惮。


    怎么可能会放任废太子和倭国人接触?


    再说,若是此事真的隐秘,郑良弼在其中又是以何种立场身份,得知此事的?“废太子与倭国勾连,始于何时?”盛阑问道,“皇祖父在位时,曾下旨严禁宗室与外邦私通,废太子如何能避开暗桩?”


    “四殿下。”他咽了口血沫,“废太子当年督造的越窑,其实是先帝默许的。”


    “倭国人狼子野心,先帝意图效法管仲,令倭国种桑误国。”郑良弼沙哑着嗓子,“表面是瓷器贸易,实则让先太子以窑厂为饵,诱倭人入彀。”


    种桑误国,即春秋战国时管仲对鲁国所使用的阳谋。他令齐国上下都以穿丝绸衣服为流行,邻近的鲁国百姓纷纷开始种植桑树,养蚕缫丝。


    数年后管仲突然停止了齐国对鲁国丝绸的进口,依赖于齐国的鲁国经济瞬间崩溃,齐国顺势出兵,鲁国从此一蹶不振。


    同理,大雍先帝意图让倭岛本就畸形的经济结构进一步畸形,以向大雍出口特殊瓷器为主要贸易手段,从而将其进一步控制在手中。


    郑良弼:“倭岛多火山,您应该知道…他们是用什么交换了越窑瓷的方子吧?”


    “啊。”盛阑恍然,“是硫磺。”


    “废太子私吞了那数十船硫磺,用来对付先帝。”


    这就不奇怪了。盛阑闭目,崔氏…乃至于当年在废太子身上投注过的所有世家,私底下都或多或少地借这一大批硫磺研制过火药火铳。


    所以太子忽然拿出那种威力奇大的火药,他们才会惊慌失措,频频出些昏招吧。


    是谁领先于他们对火药的研究?谁私下投靠了皇帝和太子,谁泄露了火药的秘方?


    可怜他盛阑,多年来群狼环伺,他竟是与虎谋皮。


    “那郑大人呢?”盛阑问,“先帝既知此事,为何让您当这个替罪羊?”


    “老臣本是先帝安插在废太子身边的眼线。”郑良弼惨笑,“老臣的全家老小都仰仗着先帝,我岂敢不从。”


    “是当今识破了此事,令我替他做事。”郑良弼道,“老臣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忘却此事,如今四殿下过来,老臣反而松了一口气。”


    “老臣愿奉上家财,只求太子和四殿下能放我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难道是先帝用郑氏满门性命做要挟,让您替废太子运了十年硫磺?”盛阑皱眉,“如今又拿慈恩寺的香火钱做掩护,倒卖禁物。”


    “现在又想拿家财换条生路?”


    “郑大人觉得,本皇子像是开善堂的?”盛阑喝道。


    这事他不能应。盛阑心道,这其中牵扯过多,若是被盛闻发现,他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郑良弼意图说些什么,他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住嘴唇,指缝间渗出黑血。


    是毒。盛阑嗅到一丝极淡的蒜臭味。


    可恶,他不能搭上郑良弼这条线,却也不能让郑良弼在他面前死了。


    盛阑猛地按压其腹部,逼迫郑良弼将胃中可能存在的毒物吐出来,“来人,来人!”


    “我书房…博古架第三层。”郑良弼抓住盛阑的袖口,血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有个暗格藏着硫磺出入库的账本…还有废太子与倭国使者的密信…”


    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双眼,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盛阑看着他瞳孔逐渐涣散,浑身的血瞬间冷透了。


    当朝吏部尚书,三品大员,就这么被毒死在了他面前!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对方秘密而来,其死讯掩盖起来也方便,若是他命令手下假扮成郑良弼,继续引诱与他接头的倭国奸细呢…


    不成,郑良弼子孙满堂,光是郑家人都瞒不过去,何况朝廷上的文武百官了。


    太子让他查郑良弼通倭,人却死在他手里了。盛阑脑海中一片混乱,他要如何和太子交代,如何和——


    和父皇交代?


    有了这个污点,他还如何登上那个位置?


    总不至于是太子早就知道倭国奸细会把郑良弼毒死在他面前,所以故意让他沾手这件事吧。


    “殿…殿下。”侍从匆忙推开包厢门,见郑良弼的尸体倒在地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这么短时间就没了?


    侍从手足无措地候在门边,忽听盛阑用极低的声音下令,“把门锁死,窗户封严,将寻香来清场,任何人不许靠近半步。”


    盛阑俯身掀开郑良弼的眼皮,瞳孔已然扩散,没救了。


    “去郑府书房,找博古架上的暗格。”盛阑道,“若有人问起,就说郑大人突发旧疾,正在歇息着。”


    侍从领命要走,却被盛阑一把拽住手腕,“除了你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碰那账本。”


    “知道太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盛阑看了眼地上郑良弼的尸体,意有所指。


    心腹侍从走后数息,盛阑才脱力般扶着桌子站起身,他打开门,“去…”


    “去请太子过来。”


    盛闻来得很快,待盛阑的心腹将郑府暗格里的一只黄梨木匣被捧到面前时,太子也到了。


    盛闻:……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盛阑道。


    向太子低头这件事已经够让他不爽了,对方还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盛闻:“其实…”


    “不是我杀的。”盛阑解释。


    “我相信你还没变态到亲手杀人。”盛闻扶着下巴道。


    这种做法既不符合原作四皇子的行事风格,也不是如今这个快被气哭吓哭的半大少年能做出来的。


    “如何,要不要公开他的死讯?”盛阑将郑良弼死前的话重复给盛闻,他的目光不停颤动,一个大活人突然被害死在面前,任何一个人类都不能无动于衷。


    盛闻用手指叩了叩那只黄梨木匣,“公开死讯是下策。若此时走漏风声,倭国人必然会焚毁联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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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那些老狐狸也要趁机往你我身上泼脏水。”


    “但留着尸体更危险。”盛闻咋舌,“他们要借郑良弼的命,是要借你的手,断了所有能指认废太子通倭的活口。”


    和当初在慈恩寺被害的那小沙弥是同样的行事作风。


    这头大壁虎,断起尾巴来又快又狠,他们如何才能抓住对方的马脚?


    “去请安霜来。”盛闻甩了甩头,抛却这些杂念,“就说郑大人与四殿下商谈之际,突发恶疾需要静养,这药得由安霜亲自来煎,旁人经手我不放心。”


    安霜乃是盛闻自陈州带回来的医女,此女随养父于陈州河上打捞尸体,被众人认为不祥,故而避之不及。


    她倚靠从水中打捞的溺死者尸体解剖,对医学有了一定的认识,故而盛闻将其收入麾下。


    盛阑虽不知安霜是谁,但看太子的态度,此人也必然是其心腹。


    盛闻意图借口重病既能封锁消息,又借煎药之名拖延尸体腐坏的时间。


    盛阑:“可郑府上下百余口人,如何瞒得住?”


    “瞒不住便不瞒了。”盛闻道,“郑大人膝下有一爱女名为郑梨,恰好是我清华园的弟子。”


    “郑姑娘如今正于田间地头寻找变异的稻种。”盛闻转过身,眸色微冷。


    “卢侍中尚且要亲自前往皇庄视察,孤与郑大人近有龃龉,听闻孤以贱役辱其女,会不会急火攻心,暂时不宜见客?”


    “至于尸体。”盛闻道,“刚开春,冰窖里的冰正冷,先委屈郑大人几日吧。”


    太子竟会如此好心?这话里话外,岂不是将责任归到了自己身上。盛阑挑眉,“这于皇兄名声有碍。”


    “不错,但你以为我会放过你?”盛闻从匣子里抽出张泛黄的纸,“照你所说,这是废太子当年写给倭国使者的密信。”


    “何意?”


    “你不是最擅书法吗?”盛闻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废太子,我们的大伯了。”


    “皇兄。”盛阑咬牙,“这不好吧。”


    开什么玩笑,他虽想当太子,但不想一步到位,成“废”太子啊!


    “这如何瞒得过旁人?”盛阑道,他心道不妙。


    “占便宜没够啊?”盛闻按住他的肩膀,“把你也弄死在这儿,肯定有人信。”


    盛阑抬手挥开对方的手,我占什么便宜了我?就算我来假扮废太子,你难道会真喊我一声皇伯父吗?


    见盛闻邪笑着逼近,盛阑有些慌了,“皇兄,您不会真打算…”


    “安大夫到了。”侍从在外轻叩房门。


    进来的女子身着青布襦裙,发间别着一支白玉簪,“殿下。”


    “这是孤的四弟。”盛闻介绍道,“不要多礼了,你来瞧瞧。”


    安霜俯身查看郑良弼的尸体,指尖捏开他的牙关,她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刺入其咽喉,银针果不其然地变黑了。


    安霜嗅闻了针尖的气息,许久才谨慎地道,“是鹤顶红混了曼陀罗花汁。”


    “毒发前会让人产生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