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狐假虎威

作品:《食为天

    郑良弼这个吏部尚书死了,如今吏部群龙无首,安排起来一片混乱,大半压力全被盛闻扛了。


    跟着两人出使,特别是跟着碧儿姬出使的人尤其少,盛闻特意下旨,允许她在路上增调当地官员。


    国库里没有钱,除了这头一批银子,盛闻不会给,也给不了后续的补助,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盛闻望着驼队消失的官道尽头,才转身回宫。


    “殿下,歇歇吧。”乐茂德递上一碗安神汤,目光忧虑。


    自监国以来,太子就没睡过一个整宿的觉。


    盛闻接过汤碗,却在触到碗沿时忽然顿住,“这是什么?”


    “这是参汤啊。”乐茂德不明所以,答道。


    “三月初十那日,可有谁煮过参汤?”盛闻闭目道,“去查。”


    “是咸福宫。”不多时,乐茂德便查清了,他声音发抖,“良妃…那位在三月初十煮了参汤,送到乾清宫来。”


    六部尚书以为是太子的赏赐,便毫无芥蒂地喝下了。


    郑良弼不知所持的密信中掺有藜芦粉,两者一催化,最终毒发身亡。


    假良妃之死,有无可能是因为毒死了郑良弼,而畏罪自杀?


    盛闻猛地起身,却因起身太急一时头晕目眩。


    该死啊。这会儿想唱歌都没得唱了。


    他怎么跟老头交代啊?


    嗨爹,你出了个门我突然发现你死了个下属还死了个小老婆。


    而且你小老婆不是你小老婆啊,是你远房表妹。


    对了,还是远房表妹把下属给毒死的。


    盛闻捂着头在心中高歌,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


    ——


    北风卷着黄沙拍在王帐上,皇帝盯着舆图上的崔氏封地,宁直站在他身后,身上还带着昨夜急行军的寒气。


    宁直:“陛下,崔氏私铸的火铳形制…”


    “你查到的不少嘛。” 皇帝哼了声,“不错,振远上的图纸…朕以为当年全烧毁了,竟还是留下来一部分。”


    “你说说吧,废太子残党是如何把图纸送到崔氏手里的?”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示意宁直继续说。


    “慈恩寺广受京中贵女追捧,郑良弼长媳以及崔氏如今的宗妇郑氏常于慈恩寺祈福,并旁听倭国僧人论道讲经。”


    皇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皇帝起身掀开帐帘,远处突厥王帐的篝火星星点点,如狼群的眼睛。


    春天到了,依靠劫掠又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季,这群来自草原的野狼在白天逐水草而居,夜晚悄悄地冒出头来,窥伺着邻国的一举一动。


    宁直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去,只见崔氏封地边缘的山脉后,隐约有黑影蠕动。


    “陛下打算何时动手?”宁直低声问。


    “先等突厥使者来。”皇帝转身,“朕要让突厥人亲眼看看,背叛大雍者,会有怎样的下场。”


    宁直行了一礼,退出了营帐。


    数十万大军陈兵于此,每天所耗的粮草不计其数,他们刚与崔氏的私兵发生了一次小小的摩擦,下一次需要更加谨慎。


    今日突厥贵族递上国书,请求会见大雍皇帝。


    “宁公子,有您的家书。”宁不鸣将一份厚厚的家书递给宁直。


    宁直被皇帝抓走之后,盛闻便就着送信,将他用惯的手下顺路送了过来。


    宁直翻了翻,信纸的来源很多,有大长公主盛静姝的嘘寒问暖,姚谅的关怀入微,以及不少同学的问候。


    盛闻没写。


    等等,凭什么那小子不给他写信?


    他寻了姚谅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


    宁直取了根蜡烛,小心地撕开两张信纸中的夹层,在烛火的炙烤下,一行行字迹缓缓显出形态来。


    宁直忍不住笑了,“蛋白质变性。”


    他想起盛闻曾在清华园讲过所谓密信显影之法,用牛奶在信纸后写字,用火烤后便会显形。


    “直儿亲启,阅后即焚。”


    “郑良弼已死,系毒杀,参汤与密信中的藜芦粉催化所致,良妃实为端阳公主,已畏罪自尽,幕后牵涉慈恩寺与崔氏宗妇郑氏。


    “先太子妃重现福州,小心。”信纸边缘盛闻画了个鸭梨,“监国压力甚大,望君平安,望君早归。”


    信息量一时很大。盛闻知道他看得懂,也知道他能从前世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事件的真相。


    帐外传来巡夜更声,宁直吹灭蜡烛,将信纸凑近火盆,看字迹在青烟中蜷曲成灰。


    皇帝要借突厥使者立威,而盛闻在京城清肃废太子党羽,两者的关键都在于截断倭国火器流入草原的通道。


    “宁大人好兴致。”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盛闱披着斗篷在他身边坐下。


    “大殿下何故来此?”宁直拍了拍手,起身一礼,“这夜深露重的,大皇子可是来赏月?”


    “来瞧瞧草原上的野兽。”盛闱顾左右而言他。


    “殿下说的野兽是狼或是豺一类的话,臣未曾看到。陛下驻扎于此,什么野兽都驱走了。”宁直笑道,“殿下说的野兽要是臣的话呢,臣可不是野兽,臣是家养的。”


    “宁公子扯了张虎皮狐假虎威。”盛闱道,“自然得看紧了。”


    宁直挑眉,“大皇子觉得,臣是虎,还是狐?”


    他仗的那块虎皮,到底是太子还是皇帝?


    “大殿下,宁公子,左贤王的使者来了。”


    “我这就来。”盛闱应了一声,他瞥了宁直一眼,没有等他一同的意思。


    宁不鸣咳嗽了两声,不经意地将一张纸条自袖口里递给宁直。


    宁直顺手将纸灰丢进火堆,他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了几字:


    “崔氏允诺扶持大皇子。”


    他面色不改,将纸条丢进火堆里一并烧成灰烬,用靴底碾碎了,才施施然走回王帐。


    突厥左贤王带着十二名亲卫踏入王帐,大皇子盛闱已站在皇帝右后方,宁直似不知宁不鸣递过来的密信,径直站在皇帝身后的另一侧。


    盛闱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妥。


    “大雍皇帝果然如传闻般英武。”左贤王按胸行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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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扫过皇帝身后的大皇子盛闱,“听闻贵国太子监国,不知这位是…”


    “这是朕的大皇子盛闱。”皇帝抬手示意赐座。


    宁直眯起眼睛,左贤王此刻的目光,正有意无意地往盛闱身上飘。


    崔氏的允诺,怕是和突厥人脱不了干系啊。


    盛闱上前半步,拱手道,“久闻左贤王骑射无双,此次父皇亲征,正是想与贵部共讨叛逆。”


    “叛逆?”左贤王笑道,“那请问大殿下,这封贵国吏部尚书写给崔氏的密信,作何解释?”


    帐中空气骤凝。


    皇帝的目光扫过左贤王,后者笑了笑,浑然不惧。


    突厥使者自然不是来求和的…或者说,就算是来求和,也要看是跟谁求和。


    跟一个国泰民安的强国议和,和一个出现裂痕的国家议和,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左贤王怕是被误导了。”宁直开口道,“我朝吏部尚书遭奸人陷害无故身亡,怎会跟崔氏反贼通信呢?”


    “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宁直,忝为陛下麾下的一名小卒罢了。”宁直道,“左贤王若不信,不妨看看这密信的纸墨,这信上所用的澄心堂纸金贵,如今也就是京都慈恩寺用的多些。”


    澄心堂纸始制于南唐,传说南唐皇宫有一处名为澄心堂的藏书之所,由此处精制出来的特殊用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乃是南唐的宫廷御用。


    “澄心堂纸?”左贤王将密信凑近烛火,“贵国吏部尚书用宫廷贡纸通敌,这罪名可不小啊。”


    “笔迹可仿,纸墨可盗,但人心难测。”皇帝道,“左贤王若执意相信这封密信,不妨看看这个——”


    他抬手示意,亲卫呈上一只木匣。


    突厥亲卫将木匣子呈给左贤王,后者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他猛地推开木匣,仿佛那是块烫手山芋,“大雍皇帝果然深明大义,此等魔鬼余孽,本汗定当助您清剿!”


    盛闱亦忽然开口,声音略显急促,“父皇,儿臣愿率前锋营打头阵,以证忠心!”


    皇帝目光如刀,“你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的,莫失了分寸。”


    宁直见盛闱额角渗出冷汗,却在皇帝转身时迅速收敛表情,恢复恭谨模样。


    匣子里到底是什么。宁直将此事按在心底,准备回头再去探寻。


    “左贤王若肯助朕清剿逆贼,大雍的茶马互市,可再开三成。”


    左贤王的瞳孔亮起,草原最缺的便是茶叶和铁器。他起身行礼,“陛下果然爽快。”


    “三日后卯时,我部会在崔氏封地西谷设伏,静候陛下佳音。”


    “卯时设伏,甚好。”皇帝展开地图,指尖点在西谷的“之”字形山道上,“崔氏私军必经此谷,而我朝火器营的惊雷火铳,早已恭候多时。”


    左贤王一愣,随即大笑,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贵国太子监国,颇得民心——若有一日需要草原铁骑……”


    “左贤王说笑了,”皇帝打断他,“大雍的储君,只会是能镇得住朝堂、扛得起江山的人。”


    “亦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