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重重的把去尘砸晕，再说不出半句话。


    行自己的道吗。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何尘道人还活着的时候，她，朗山，言攸，加上韩竹生四个，最喜欢在冬天的半夜开小灶，把食材偷出来，藏到后山涮火锅。


    在热腾腾的火锅香味中，同门四人许下了自己该行的道。


    那时候去尘和言攸都说，愿以手中利剑涤荡污浊世道，惩奸锄恶。


    朗山天天盼着全天下的郎中都能失业，希望世间再无病痛。


    韩竹生那时候最小，大家乐意惯着她，去何尘师叔的酒窖里偷酒给她喝，她那时候的愿望很没出息来着——


    “我要将逍遥道贯彻到底！我要看遍大好河山，喝遍世间美酒，听遍三界仙曲，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小神仙！”


    小神仙喝醉了，被师姐送回寝居，这样好的日子好像就一去不复返了。


    她甚至再也听不到韩竹生真情实意的喊她一句师姐。


    可是师妹啊师妹，你的逍遥道，真的逍遥吗？


    “去尘姑娘……去尘姑娘？”


    听到韩竹生的呼唤，去尘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


    平日里自己并不算多愁善感，就算是情绪真的有波动也不会像刚刚那样一下子回想起那么多东西来。


    她四下张望，却猛地发现刚刚还在和她说话的韩竹生也倚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裴玄和祝余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失去意识晕过去了。


    完蛋了，是梦魇。


    妖族中有一异类，名叫梦魇，能使人一场大梦，长睡不醒。


    她不知道这梦魇是何时动的手，反正眼下他们几个都中招了。


    去尘在四周寻找破局之法，却又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连灵力都使不出一点儿。


    …………


    这很糟了。


    韩竹生察觉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摇了摇昏睡过去的裴玄和祝余，又急切的喊即将陷进去的去尘，可到最后，师姐是被她喊醒了，自己却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好累……


    沉江月在她神府里扑腾，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她的神府化形出来，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住了一样只能着急的大叫：“别睡，清醒一点儿！”


    韩竹生只觉得猫儿的声音好远好远，远到她甚至没来由生出悲伤的情绪来。


    碎片的记忆在她脑袋里像拼图一样重组，竟活生生拼出一个完整的前世来。


    第一世，除了双腿残疾的云归师叔，天衍宗的长老和掌门全都带领内外门弟子奔赴北地前线，全部战死，只有云归一人与几个小辈留守天衍宗深处山谷。


    与韩竹生同辈的这五人，朗山沾染魔气被去尘亲手斩杀，去尘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自刎，祝余在和言攸一起护送伤员的路上被人截杀，韩竹生早被逐出师门流落在外，经脉寸断，没有得到及时医治从此再不能修道。


    早早的离开师门苟且偷生的韩竹生，亲眼见证了宗门的覆灭，修真界的覆灭，魔修大行其道，中原生灵涂炭。


    在这样的世道下苟延残喘，她心有不甘。


    她与沉江月结契甚至也并非偶然——这一点连沉江月本人都不知道。


    是她主动找到古籍中所记载的邪物猫鬼所在之地，故意惊醒沉江月，提出献舍。


    从此，借用猫鬼的九次回溯的权能，她轮回了八次。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完整的记忆和情感涌入大脑，韩竹生无法回神，除了沉江月，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走过了这漫长又寂寥的八世，才来到了这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此次若再不成功，代价便不仅是她自己，还要搭上一个用尽权能的沉江月。


    她早就说过，她要行逍遥道。


    可是这世道，如何逍遥？


    妖族举棋不定，魔族虎视眈眈，中原五大宗互相猜忌，这如何逍遥？


    韩竹生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坚定这条道的。


    那是她第一世被逐出师门后不久，她本以为世道如何与她无关，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不要谈自由逍遥，她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她最爱的那家酒庄被屠庄，再没有人能酿造出那么正宗的十月白。


    她最喜欢月华城北边儿那条小吃街，再也开不起来了。


    她想安慰自己，游山玩水，可是发现连一匹马也租不到。


    她幡然醒悟，乱世是没办法谈逍遥的。


    但是她认定的东西，是没人能让她改变的。


    她要行的道，哪怕无人理解，她也会一条道走到黑。


    此道名为逍遥道，但此道途中不逍遥。


    沉江月远去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韩竹生韩竹生韩竹生”在脑海中响个不停。


    “吵死了……”


    “吾还以为你这么轻易就被魇住了。”


    韩竹生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但此时已经能勉强回应沉江月的话了。


    “这回，我都想起来了，这些妖族，必须要救。”


    就算再来一万次，这些妖族也是必须要救。


    前世此时正是这些妖族被人引至岐黄家，被五大宗的人当做入侵杀了个干净，才导致人妖关系彻底破裂，人族妖族打起来，魔族趁机横叉一脚，把中原和西域全部收入囊中。


    但是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她目前完全没有掌握任何关于魔族魔修的消息。


    唯一一个露过面魔修是乾元宗的唐长老，但能被推出来杀她，想必也只是低层的走狗而已。


    再一个值得探查的方向就是那位安康师姐，安康不仅是妖族的大祭司，更是得到了何尘道人驭魔的真传，同时与妖族魔族人族三族有关系，却始终摸不清她的态度。


    韩竹生醒的很快，这梦魇会使人想起内心深处最深刻的记忆，编织出美梦或噩梦，反倒帮了她一把，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去尘见她醒了，来到她身边询问状况，这时候她才发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这一夜几乎没有伤亡。


    一时找不到破解梦魇的办法，韩竹生和去尘二人只能就地坐下等太阳完全升起。


    梦魇只在黑夜行动，天亮之后，祝余和裴玄应该无论如何也能冲破这梦魇了。


    “竹生，你和我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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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韩竹生甚至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了——她早就察觉到沉江月的存在了，没人能不忌惮那样一个邪物。


    更何况沉江月和她的相处状态与寄生无异。


    沉江月住在她的神府里，以吸食她的神识和灵力为生，韩竹生神府宽阔，若是旁人，早被他吃干抹净死掉了。


    韩竹生戳了戳神府里的沉江月，示意他出来给去尘看看。


    沉江月其实并不赞同韩竹生的做法，去尘对妖族的态度十分明确——她就是认为妖族是邪物，更何况沉江月还不只是妖族，而是已经死了的鬼。


    但是韩竹生执意要他出来，他无法违背。


    沉江月斟酌了一下，还是以看起来比较无害的小猫形象在去尘面前现了形。


    他的小猫形象确实很无害，除了肚皮和爪子是白的，通体都是黑色，可谓乌云盖白雪，一点邪物的样子都没有，俨然是一只可爱小猫。


    甚至还特意收敛了气息。


    韩竹生本以为他会化个人形，却没想到他会变成猫猫出来，于是弯下腰把他抱进怀里给师姐看。


    她忽然意识到这沉江月似乎是知道自己的本体是可爱的，外形可爱的东西哪怕性格沉闷也惯会让人放下警惕。


    去尘微微挑眉：“这边是开剑墟那日使你出现异状的东西？”


    韩竹生点点头。


    “……你不要拿一只普通的妖来哄骗我，那日的气息分明是更可怕的东西。”


    “师姐不要不信我，真的就是他。”


    沉江月：喵。


    去尘眼睛一跳，无话可说。


    “好了师姐，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那些妖族送走……”


    “送走之后，你又当如何？岐黄家那边你作何解释？就算岐黄家那边帮你搪塞，那五大宗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


    “师姐，难道五大宗就是对的吗？”


    “我不是说五大宗就是对的，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师姐，至少现在，不是该担心我的安危的时候，现在三族关系紧张，若是真因为这些误入的妖导致人妖关系破裂，到时候连修真界都要陷入危险之中，谈何我的安危呢？”


    去尘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无话可说了，韩竹生一张巧嘴，绕是谁也说不过她。


    只能都依她。


    “把裴玄和祝余送回你的竹林小院儿，我们去城里买传送大阵的材料。”


    韩竹生知道自己说动了去尘，满意的把怀里小猫的毛揉乱，惹来一声抗议的喵。


    …………


    若要一次性传送那么多妖，单个的传送符是很难起作用的，要布一个传送大阵才行。


    韩竹生并不懂阵法，上次黄钟破魔的大阵严格意义上来说要算她们乐修的专利，若是让去尘师姐这种五音不全的符修来布阵也是完全无法完成的。


    据翠翠传来的消息，这些妖族来自西域一个靠近人妖两族边界的寨子，大家种植植物，自产自销，基本上从不踏出寨子，只是这次一睁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千里迢迢被人运到中原来了。


    他们现在惶恐至极，所以找到足够材料之前，还要好好安抚这些妖族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