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易澜站在她身旁，目光投向远处闪烁的天际。但他却意外地回答了，声音低沉而平静：“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活下去。”


    “因为流星雨？”叶筝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不解。


    “嗯。”云易澜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如夜。


    有点意思。


    叶筝轻轻挑了挑眉，视线在人群中穿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贫民窟的广场——佝偻的老人拖着锈迹斑斑的机械义肢，年轻的母亲抱着裹在防辐射布中的婴儿，还有那些眼神空洞却步履坚定的少年。


    他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陆续涌入这片不大的场地。


    随着人流量持续攀升，嘈杂声也逐渐充斥在空气中。


    突然间，一直安静端坐着的阿诺仰起头，好奇地打望着天上：【主人，我听到了好多声音，越来越近了。】


    闻言，叶筝迅速仰起头，目光直直投向夜空。


    周围喧闹的人群也像是收到了无声的指令，自动退出广场的中心地带，向外围散开，慢慢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一同望向上面，满含期待。


    只见广场上方，原本墨色凝重的夜空骤然被点亮，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飞梭在空中飞速划过。那些飞梭周身镶嵌着耀眼的霓虹灯带，光芒交织、变幻，将整个广场上方映照得如梦似幻。


    叶筝微微眯起双眼，仔细看去，飞梭外壳光滑锃亮，舱体的玻璃澄澈透明，能瞧见里头布置奢华，柔软的天鹅绒座椅、精致的水晶摆件，还有些年轻的乘客在里面慵懒地靠坐着——不用猜也知道，这些飞梭都是上等阶层公民们的私有座驾。


    他们坐在飞梭舒适的座舱里，只需轻轻挥挥手，按一个按钮，飞梭底部便开启了投放口——贫民窟的“流星雨”来了。


    刹那间，外包装都无一例外闪烁着炫目光芒的各类物品，纷纷扬扬地落下。


    这些东西对于高高在上的上等阶层而言，不过是占地方的累赘，是他们生活里冗余的边角料。于是就像随手丢弃的垃圾一般，毫不怜惜地尽数洒向了贫民窟的广场——这个他们所自认为的“垃圾场”。


    所以……叶筝有些难过地想。


    贫民窟所谓的“流星雨”，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上层阶级随手抛下的无数废弃垃圾。


    冰冷的“垃圾”划破夜空，宛如短暂辉煌的星辰。贫民窟的人们仰望着它，寄托着希望，而那些真正的星辰，却从未属于他们。


    叶筝微微侧眸，却意外地在那个冷漠、强大的监管人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怀念和期待。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易澜——竟会如此认真地凝望这场虚假的流星雨，甚至像是与贫民窟的人们一样，静静期待着它的到来，仿佛其中真的承载着某种……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那十几架飞梭悬停在半空，直到那些不要的物什一股脑儿被扔完，飞梭也并未立刻离去。有的飞梭还特意降低了些许高度，好让里面的人仔细欣赏贫民窟的人们四处哄抢的狼狈模样。


    直至他们心满意足，才操控着飞梭重新加速，轻轻松松地划破夜空，留下一股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酸涩味道。


    确实是“流星雨”，只不过这“雨”砸下来的不光有希望，更多的是赤裸裸的阶层落差。


    叶筝眼看着广场上的人潮汹涌，为了那些从天而降的昂贵“垃圾”你推我搡、奋不顾身，呼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主人...他们在干什么？抢吃的吗？】


    【对，阿诺。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叶筝沉默无言，却又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底。


    她偏头瞥了眼云易澜，察觉到她的目光，云易澜主动开口道：“走吧。”


    叶筝轻轻点头，没有多问，抬步离开，阿诺也灵活地跟上，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夜色沉沉，贫民窟的街巷狭窄幽深，光影交错，霓虹灯光映照出潮湿的墙面。两人一狗的脚步声轻缓地回荡在街道上，叶筝沉默地前行，云易澜同样没有开口，二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任由周遭的喧嚣从身边掠过。


    在穿过几条昏暗的小巷后，段知微温和的声音在叶筝脑海里响起——


    【已检索到目的地，规划最佳路线……】


    叶筝眼前迅速绘制出一条红色的导航路线，段知微适时提醒着：


    【请在前方路口右转，进入下一个街区。预计抵达时间——五分钟。】


    叶筝看了一眼路径，沿着指引的方向走去。


    街巷渐渐变得冷清，行走的途中，偶尔能看见几个街角缩在阴影中的流浪者，义体裸露在空气中，连接处锈蚀斑驳，机械指节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腐败气息，街边堆满了废旧零件和无人认领的残破机甲，这里比广场更显得破败不堪，仿佛是一座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最终，他们在一间外观破旧的小店铺前停下脚步。


    店铺的招牌已经掉了一半，剩下的几个字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曾经的名字。门框的边缘布满裂痕，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雨洗礼，金属外壳锈迹斑斑，连感应灯都不再亮起。


    叶筝刚在门口站定，金属门就缓缓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她微微挑眉，抬步跨了进去，阿诺紧随其后。反倒是云易澜，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振金匕首那，然后才跟着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机油味，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和老旧的设备，墙角甚至堆放着一堆蒙尘的义体残骸，空气里浮动着刺鼻的味道，像是某种劣质的酒精混合着腐锈的气息。


    柜台后面，半躺着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太婆，她的左手是一只外露骨架的义肢，右脚同样是机械义体，但明显年久失修，关节处锈迹斑斑，偶尔还会发出微微的电流声。


    她半眯着眼睛，身上盖着一条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旧毯子，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整个人迷迷醉醉的，看上去随时都会昏过去。


    【叶筝，这位名叫杨琥，从三十年前开始一直协助暗潮提供禁止流通的物品。】叶筝的目光在老太婆身上停留片刻。这个名叫杨琥的老太太，竟然在黑市走私的阴影中活跃了三十年。


    听见有人进门，她连头都懒得抬，只是模糊地嘟囔了一句：“买东西的话，自己看，别打扰我睡觉……”


    叶筝没说话，只是轻轻敲了敲柜台。


    杨琥顿了一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缓慢地睁开眼睛，视线在叶筝和云易澜身上扫了一圈，眯了眯眼，声音嘶哑地问道：“暗潮的？”


    “您好，是的。”叶筝友好地回应，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哪怕对方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但还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她，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个仿生人——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存在，礼貌，似乎只是刻在底层代码里的指令，而非出于自主的选择。


    杨琥顿了一秒，像是一下子被点醒，整个人突然变得比刚才清醒了几分。她伸长了手臂往旁边的柜子里一摸，随手就拎出一个暗红色的金属盒子，啪地一声丢在柜台上。


    “北午那小子跟我说了。东西给你，快拿走。”


    叶筝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深蓝色的能量核心，表面泛着幽冷的光泽，核心的缝隙间隐隐透出微弱的脉冲光，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伸手拿起，确认无误后，刚准备收起盒子，杨琥又抬起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看向门口的云易澜，突然喊了声——


    “对了，冰渣子！”一听就是在喊她的监管人。确实是冰渣子，但是叶筝努力做好了表情管理，没有一丝情绪外泄。


    “安阖那小子死了没？”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站在叶筝身旁的云易澜，神色微微一顿，眼底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老太婆看见他摇头，立刻收回了眼神，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趣，重新懒散地往后靠去，嘴里嘟囔了一声：“呵，反正迟早都要死的。”声音低沉，却透着无可置疑的冷漠，像是随口提起一个再无价值的废物。


    说完，她就跟之前一样，重新躺回椅子上，盖上那条脏兮兮的旧毯子，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


    阿诺这时轻轻耸了耸鼻子，皱着眉似的说：【主人，她身上也有股很难闻的刺鼻味道，跟那些流浪者身上有点像。】


    叶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重新打量了老太婆一眼——她的机械义肢虽然老旧，但隐约能看出早年应该是高端型号，说明她曾经拥有过不低的地位……


    但老太婆已经闭上眼睛，不打算再搭理他们了。


    无法，叶筝只能收起能量核心，转身离开：“谢谢您，打扰了。”


    阿诺甩了甩尾巴，轻快地跟上叶筝的脚步。


    云易澜最后看了那老太婆一眼，但本就不善言辞的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他握紧了双手，僵硬地离开。


    金属门缓缓合拢，潮湿的空气再次笼罩这条破败的街道。


    返回广场的途中，夜色已深。“流星雨”过后的这段时期，堪称贫民窟广场上最热闹的时候。


    飞梭离去后留下的一地狼藉，此刻成了贫民窟里的人眼中的宝藏，男女老少齐上阵，把每一块地方都搜刮了个遍。


    有些人甚至带上了自己的机器来帮忙，那些生了锈、时不时发出怪异声响的机器，此刻也被重新唤醒，嗡嗡作响地运转起来，只为能多攒出点在这艰难世道活下去的油水。


    忽然，云易澜的脚步在某处猛地停住。


    叶筝走了两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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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开口询问，AI段知微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叶筝...那个正在翻找物资的男人，就是安阖。】


    安阖？刚刚杨琥提到的男人，也是小男孩安欢的父亲？


    叶筝的目光倏地落在段知微贴心地标记好的那个人身上——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扒拉着垃圾堆，像是想要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脸上布满污垢，原本应该锋利的轮廓被时间和苦难磨平，双眼浑浊无神。


    云易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这一刻，段知微的语调突然急促了一分——


    【警告：检测到前方人群中有一台机器处于极不稳定状态，能源核心波动异常，可能随时发生失控。】


    叶筝眉心微蹙，目光迅速扫向段知微标记的区域——在人群边缘，老久型号的机器在人群里穿梭，凭借着它那臃肿的钢铁身躯横冲直撞，全然不顾众人的咒骂与闪躲。


    而它即将撞上那个颓废的男人。


    【糟了。】


    叶筝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过去。阿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身体微微前倾，四肢蓄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


    【主人...？】


    然而，就在阿诺踏出第一步的瞬间，叶筝猛地伸手，一把按住了它的背脊，力道虽轻却不容抗拒。


    她的指尖微微发紧，低声在心底告诫自己，也是在告诉阿诺——


    【不能暴露】


    【我们绝不能暴露。】


    阿诺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叶筝，它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阿诺明白。】


    其实阿诺不明白，但是阿诺知道主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她的理由。


    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的能量释放，足够让某些人察觉到叶筝和阿诺的异常。


    但即便她硬生生压下了阿诺，她们之间那一瞬的共鸣波动，仍然以极为细微的频率扩散开去，像是投石入湖，悄然震动了周围的空气。


    而这种影响，精准地触动到了附近的另一只仿生兽——


    一只原本安静蜷缩在主人怀里的吉娃娃仿生兽。它机械般平稳的呼吸骤然停滞，下一秒，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猛然刺激，它全身的仿生毛发炸起，发出刺耳的狂吠！


    “汪！汪汪汪！”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它的主人吓了一跳——一个瘦小的姑娘抱着吉娃娃，一脸惊恐地后退，脸色发白，似乎误以为它失控了！


    “它、它是不是出问题了？！”


    女孩惊慌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仿生兽，眼底满是恐惧，而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投来警惕的目光。


    空气骤然紧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仿生兽异样的举动牢牢吸引，而那个混在人群中、即将自爆的机器——却悄然逼近，无人察觉。


    “嗖——”


    一道寒光破空而出，锐利得仿佛要撕裂空气。


    云易澜的手在刹那间动了，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振金匕首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旋转出一道凌厉至极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个失控的机器——


    利刃无声地深深没入金属躯体，精准切断了机器的能源核心。


    一瞬间，机器剧烈颤抖了一下，就好像一只正要爆发的怒兽被人瞬间扼住喉咙，狂暴的能量在内部挣扎，却被生生掐灭。


    蓝色的能源核心光芒骤然熄灭，机械的轰鸣声也戛然而止。那台濒临爆炸的机器僵硬地听在了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彻底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废铁。


    几乎是同时，吉娃娃原本炸起的毛发缓缓平复，绷紧的四肢也渐渐松弛。它的机械瞳孔收缩调整，闪烁不定的微光重新归于平稳。先前的狂吠也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低低的呜咽。


    女孩感受到怀中吉娃娃的变化，仿生兽已经不再僵硬，甚至缓缓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像是在寻求安抚。她松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它的后背，微微颤抖的手指逐渐稳住。


    空气中紧绷的气息也随之缓和，周围那些因惊吓而投来的目光，终于悄然散去。


    然而，在这一片寂静之中——


    “葭玉……”


    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一直在低头翻找残余物资的安阖，像是刚刚从一场遥远的梦境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抬起头，双眼涣散而无焦距，喃喃地喊出一个名字。


    ——“葭玉……”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刻的幻觉，带着茫然与哀痛，仿佛这个名字是他残存理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只有冷风回荡在广场，没有任何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