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小月蹦蹦跳跳地从门里跑出来，一只手拿狗，一只手拿玩偶。


    大眼珠滴溜溜地看向池水揣了手的口袋，一脸的好奇。


    池水应激似的，十分迅速地把沈铮的手掏出来，丢掉。


    太得意忘形了，剧组人多眼杂的。


    还好只是小月看到了。


    池水回头看沈铮，生怕他误会自己在嫌弃什么，而身后的人眼神松散，神魂不知道飘在哪一处。一向爱计较的沈铮，竟也没有因为他这个举动感到不满。


    池水诧异，正想转过身去，又听到沈铮叫他的名字。


    嗓音轻飘飘的，就像春天湿润温暖的空气里飘过来的柳絮拂过脸颊一样，一股让人想要伸手去抓又抓不到的痒，池水下意识地又去看他。


    沈铮依然回过神来，没再说别的，只是换了一副神情看过来，犹豫谨慎又思量甚深的模样，情绪中蕴藏着某种他反复斟酌、来回揣摩，也永远无法读懂的深意。


    池水被他这如墨一般的眼神浸染，不由得怔住，回过神来的沈铮在想什么呢？既然没有因为自己丢开他的手而不满，那为什么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是因为他本只需要回答不害怕就可以，但还是擅自主张地拉着沈铮走了一路吗？


    他抿了一下唇，又想，这样的举动早已被覆盖上一层道不清说不明的怪异，一旦沈铮试图去弄清这奇怪感觉是缘由什么，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就会无地自容地暴露出来。


    “哥哥，你和大哥哥都很冷吗？”小月像是才从两个人手拉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地问。


    小月管他叫哥哥，管沈铮叫大哥哥，实际上他比沈铮还要大一岁，只是沈铮比他高，小月就这样叫了，也没有人纠正。


    沈铮蓦然将眼神从池水脸上抽离开，将她压进围巾的头发揪出来，带着她往屋里走，若无其事地说：“冷死了，进屋吧。”


    小羊很合时宜地叫了两声，像是十分赞同沈铮的意见。


    两个人先进去了，池水站在原地，掌心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在冷风里重归平淡，蜷起手指，虚虚握合。


    *


    “小池哥，你落东西了！”


    池水才刚走上楼，就听见王超极身后大声叫他，他扭过头去，王超极小跑过来。


    “小池哥，给你，”王超极跟着他往沈铮作者的方向走过去，把手里的纽扣给他，“方老师说他不小心扯下来了，让我拿回来给你。”


    纽扣？池水有些惊讶，他把沈铮外套的拉链拉开，低头看自己胸前开衫纽扣的位置，中间第二颗空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拿给我吧。”池水接过来。


    话说着，已经走到了炭盆边上，池水顺势坐下。


    因为被方明雨借走过而遭到沈铮唾弃的漫画书此时在沈铮手中，沈铮看得还挺专心，等池水挨着他坐下来了也没抬起头，但神情舒缓、姿势松弛，貌似是从刚刚的怪异中解脱出来了。


    他又变成了从容自得的沈铮。


    “对了，小池哥，”王超极也跟着坐下来，又提醒道：“方老师还让我给你带话，说让你记得帮他报仇。”


    “报什么仇啊？”王超极满脸疑惑地问。


    池水又记起方明雨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抬手往沈铮身上捶了一拳。


    “干什么？”沈铮翻了一页书，并不抬头看他，语气漫不经心，质问：“耍流氓？”


    池水心里咯噔一下，沈铮侧对着坐，他顺手就打到了沈铮胸前，力度不轻但也不重，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报仇”。但沈铮问他是不是耍流氓，说得好像在……打情骂俏一样。


    吓得池水又仔细端倪了沈铮两眼，确认沈铮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意有所指，池水徒然紧张的心脏又落回去。


    怪他做贼心虚，很难不多想。


    王超极已经跑进屋，拿来池水这几天不离手的针线盒，“小池哥，给你。”


    “谢谢。”池水把衣服脱下来，大学的时候他选修过服装设计，缝个扣子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沈铮这时脸转过来，上下打量着池水突然开始脱衣服的动作。


    王超极凑过来，看见沈铮表情，主动为他答疑解惑，“噢，刚刚方老师说他不小心扯下来的，让我给小池哥带回来，他猜小池哥会缝……”


    沈铮闻言，神情微滞，瞄着池水，“扯下来？他对你做什么了？”


    池水把针穿过去，“没做什么，可能是扣子掉了他捡到的，误以为是自己扯的，他现在神智不是很清醒呢。”


    哪个正经人会扯别人衣服上的纽扣？可池水偏偏一副觉得只是偶然的小意外，全然没有察觉方明雨别有用意的样子，沈铮吸了一口气，把池水不爱听的话给吞回去，低头看漫画，幽幽地说：“再亲密的朋友也要有个界限。”


    ……再亲密也要有界限。


    池水穿针的动作一偏，食指上骤然刺痛，微末的血点渗出来，并不显眼，胸口像是被一团紧实的棉花堵塞住，过了好几秒，他闷闷地噢了一声。


    这世界上又有谁能比沈铮和他更亲密，更需要划清界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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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铮余光凝着已经缝完扣子在给自己织围巾的池水，眉眼乖顺得都有些委屈了，想来是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了。


    方明雨再怎么上跳下窜，到头来池水还不是以他为重。想到这里，沈铮又被这种异常满足的情绪填满，有些飘忽起来，池水明明只需要真的乖一点，不要敷衍不要欺骗，他就会不计前嫌地原谅和包容。


    池水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呢？


    *


    方明雨人品不怎么好，但还是很敬业的，第二天就正常来片场了。


    沈铮淡淡从脸色虚弱的方明雨身上收回目光，正准备从镜头前离开，又被方明雨叫住。


    “你别急着走啊，我有话要说呢，你不至于避我如蛇蝎到这种地步吧，我又不会拿你怎样！”


    沈铮停下脚步，“干什么？”


    方明雨啧地一声，“你的信息素搞得我提前发情了。”


    “你要多少？”沈铮面无表情地问。


    先发制人的方明雨反而被问得一脸懵，“什么多少？”


    “赔偿。”两个字从沈铮的薄唇里清楚地吐出来，干脆利落，不留情面。


    方明雨瞠目结舌，而后迅速回过神来，“我是说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不是找你要赔偿!”


    “你单方面这么认为。”沈铮的眼神不无厌倦地从方明雨脸上略过，觉得方明雨喜欢当跳梁小丑也很好，这样他就不用耗费心力来区分柳栖风和方明雨本人了。


    这样的话，看池水就是单纯地看，没有别的想法，轻松。


    方明雨气急败坏，那点旖旎的心思终于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消退，就像晨间缥缈的雾气瞬间在毒辣的太阳下蒸发一干二净，整个世界变得清晰得足以窥见本质。


    他不顾形象地怒骂，“你真惹人嫌!”


    “别说得好像我就不嫌弃你一样。”


    方明雨只感觉气血直充脑门，险些呕一口血出来，倒不是因为发情期，而是觉得不可理喻，池水怎么愿意给这种人当助理?


    再好的脸配上这淬毒的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忍受？


    方明雨哒哒哒地跑了，沈铮原不想注意，但是方明雨先一步到了池水那里。


    怒气冲冲，连比带划，异常激动地贴着池水说话，池水越听，肩膀就越矮下去，然后伸手拍了拍方明雨的后背，一脸歉意地回应。


    池水才不会信，沈铮又想，像是好端端的家里飞进来苍蝇，先是追着他钉钉囔囔，又对池水追个不停。


    真烦。要是这个世界只有他和池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