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什么样的中国？是960万平方公里的辽阔，还是300万平方公里的澎湃？”


    《航拍中国》空谷绵长的声音响起，经典的开场白响彻在教室中，宋揽一边分心听着声音，一边又察觉到徐绥正在慢慢靠近她，一股不容忽视的气息从右侧慢慢侵入，而后逐渐裹挟了宋揽。


    “现在该我问问题了。”他的鼻息打在她的耳窝里，痒得她想躲。


    宋揽面色正常，黑暗中，她用手扣着桌板，坐得端正。


    “问吧。”嗓音很是淡定。


    而她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伴随着这个猜测，宋揽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教室里有此起彼伏细碎说话声，在等着徐绥问问题的过程中，就连她平时喜欢看的《航拍中国》也沦为了背景音。


    出乎意料的是，徐绥开口时，并没问出那个她心里预设的问题。


    但徐绥话带给她的冲击力却不亚于她第一次想到那个问题时的震撼。


    “你书包里放着的一大袋零食，是为这节课准备的吗？”他的笑中夹杂着细微的探究，细细听来，还有丝小心翼翼。


    “......”


    他怎么知道？


    “像鸟儿一样，离开地面，冲上云霄——”


    希沃白板上传出这句话时，宋揽的心也好似要冲上云霄似的，陡然加快了。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她的视线没看向身边的人，而是一直放在了大屏幕上。


    身侧忽而传来一道笑，带着了然：“其实你这句话，就已经算是回答了。”


    如果不是的话，她大可以直接说不是，随意找个借口，哪怕就说是为了上课饿了的时候填填肚子，徐绥都会接受。


    但宋揽不愿意说谎，所以宁愿不回答，可她没回答，就已经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徐绥答案了。


    如果零食是为这节课准备的，那就说明宋揽在上这节地理课之前就知道这节课会放《航拍中国》，并且有习惯在放映《航拍中国》时吃零食的习惯。


    如果她知道的话，那下午时候，徐绥的那个赌局，就显得尤为幼稚。


    他初来乍到，对这所学校的一些历史习惯不了解，意外说出说这样的话情有可原。


    但宋揽不是。


    所以这种必输的赌局，徐绥想不出来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去赌。


    但这天，这个人就是出现在了他面前。


    而且还一派镇定，云淡风轻，甚至还能时不时地处于上位，逗上他两句。


    徐绥喉结滚了滚，哑声开口：“下一个问题，周格跟你的关系...”


    宋揽应声，和盘托出。


    像是宠着一个胡搅蛮缠的孩子。


    “同学而已，跟我表白过，没了。”


    徐绥的手指在桌面上交替点着，又问：“那你喜欢过他吗？”


    “......”宋揽仔细回忆了下，“不算喜欢，就是刚进高中的同桌和组长，经常给我讲题，人挺好的，但是...”


    她顿了下，像是在评判自己当时的情绪和心理，几秒钟之后，宋揽斩钉截铁道：“不算喜欢。”


    “......”


    “四川，位于中国内陆的西南部——”


    宋揽耳边飘着这句话，《航拍中国》每一集前面一分多钟的开场白结束了，在开始介绍四川时，她才意识到有好久没听到徐绥的声音了。


    宋揽偏头望过去，扬了下眉，开口：“你不问...”


    ...了？


    不管怎么样，赌是她开口打了的，十个问题的赌注也是她认下的，不管有什么私心。


    赌输了，自然应该履行赌约，宋揽是准备安安静静地回答完他的十个问题的。


    所以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宋揽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在偏头对上一双带着水色的双眼时，宋揽哑声了。


    “......”


    徐绥勾了下唇，说不清是笑还是什么：“不问了，存着吧，以后再问。”


    “哦，”宋揽应声，强调了句，“剩七个，你记着点。”


    身侧的人安静了下来，过了两分钟，前排的云渌忽然起身弯腰从邓春风背后钻过去，往后排去了。


    而后邓夏也弯着腰坐进了云渌的位置上。


    两个人互换位置的动作落在了宋揽的视线里，宋揽眼睫动了下，手上拿着笔轻轻点着本子，细微的响动在嘈杂的教室里没影响到任何人，除了身侧的徐绥。


    他隐在晦暗中，视线从来没离开过宋揽。


    前排传来了一阵塑料袋响，几秒钟之后，邓春风的手躲在桌下，捏了几片薯片给邓夏。


    教室的光线随着大屏幕上的光源变化，忽明忽暗的。


    在冷不丁几秒钟的光亮下，宋揽瞧见邓夏弯了个身，一手覆在邓春风的手腕上，就着她的手吃了口薯片，全程自己连薯片都没碰。


    “......”


    几秒钟之后，邓夏直起身子来。


    宋揽瞧见邓春风的手僵了下，邓夏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拉过她的手，安安静静地帮她擦了下手指。


    宋揽移开视线，抬头看向屏幕。


    过了会儿，邓春风偏过身来，一双眼睛亮亮的，把薯片袋子递给宋揽。


    “吃吧宋宋。”


    宋揽接了过来，往徐绥那边递了下，徐绥“嗯——”了一声，拒绝了。


    “不吃。”


    宋揽默不作声地吃了口薯片，然后把袋子往身后传。


    身后是秦时和云渌。


    两人如同饕餮一般，没两下就把那半袋薯片分食了，又戳着宋揽的肩膀：“还有没有，食堂那饭我没吃两口，现在快要饿死了。”


    “有。”


    宋揽拉开书包包链，把零食袋子拿出来。


    邓夏不喜欢逛小卖部，宋揽和邓春风时常一起去。


    可邓夏的不喜欢去，也许是不喜欢吃零食，可秦时云渌纯粹是因为懒得排队，所以每次都蹭她们两个的。


    宋揽拆开了袋饼干，先是递给了徐绥，因着不好影响其他人看航拍中国，宋揽的声音就很低，还是凑近了徐绥耳边说的。


    “饼干要不要？”


    徐绥没吭声，直接摇了摇头。


    宋揽便往嘴里塞了两块，咬得出响，然后又把饼干往前递，身后传来秦时的呼喊声：“你给我啊——”


    前排邓春风拿了两人份后，宋揽抽了张纸，包了半袋子饼干给后面递过去。


    在大屏幕上的视频介绍到九寨沟的时候，宋揽第三次给徐绥递吃的，是一包夹着流心的软糖。


    徐绥这次推了下宋揽的手腕，开口：“我不吃，不用给我分了。”


    “不吃什么？！他不吃我吃！”秦时站起着身，半趴在他那桌面上，眼睛亮得像手电筒，直接把他们这片给照亮了。


    徐绥的反应，让宋揽觉得有些莫名，


    顿时胃口也没了，不想吃东西了，就直接把一袋子糖都递给了秦时，又凉飕飕地来了一句：“秦时，你这张嘴跟着你真是没吃亏。”


    秦时对于这些挤兑压根不放在心上，轻哼了声，也没说话。


    《航拍中国》的风格正统又古板，漫长的空镜镜头和沉稳的中年男声让宋揽脑子发晕，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书包夹层里还放着点下午出门时候她嫂子塞给她的水果。


    宋揽当时走得急，也忘记看是什么水果了，就直接装进书包里了。


    她微微向徐绥那边侧身，将手伸到书包底部，把那个装着水果的塑封袋拿出来。


    其中放着两根香蕉和三四个橘子，还有两块柚子。


    宋揽抬手将橘子摸出来。


    她嫂子钱书特别喜欢吃大橘子，她哥就成箱地往家里搬，但是夏天又放不住，也不能一直吃这个，导致她嫂子每天都想着办法地消耗。


    起初还只是给她哥和侄子做点吃的，后来就开始榨汁给家人喝。


    再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盯着她哥吃，到现在，已经开始每天到高中部给她送几个。


    她现在拿出来的这个，就有手心那么大，宋揽环顾了下四周，确定隔壁班老师从后门出去了，这才开始剥橘子。


    指甲卡进橘皮里的瞬间，宋揽指腹用力，将橘皮剥下来。


    教室是黑的，只有希沃白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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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有亮光向四周打过来，橘子皮剥开的一瞬间，空中的光亮处扬起细密的水汽，一股橘子的清新味道窜进四周人的鼻腔。


    邓春风是在宋揽开始剥第二片橘子皮的时候转过身来的。


    “又吃橘子了？”邓春风问。


    “嗯，”宋揽应了下，然后又道，“等会儿剥好给你。”


    “我不吃橘子，就是闻到味道了，你给我哥吃吧。”邓春风说完后就转回身去了。


    宋揽在低头的前一秒钟，对上了邓夏看过来的视线。


    在他一贯的淡定沉稳中，宋揽瞧出来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她眼睫动了下，只一两秒钟的时间，邓夏就偏回头去了。


    宋揽舔了下唇角，将所有的橘皮扒完后，正准备往桌面放，但谁料此时身侧忽而伸出一只手来。


    她心跳漏了一拍。


    在昏暗的桌前，宋揽脑子有点晕，一时间没搞明白他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把橘子皮扔在了桌面上。


    然后......


    就把手往他掌心上放。


    剥完橘子的手指带着橘子皮沁出来的水，几秒钟后，又干了，此时正是黏腻的时候。


    她就那么放在了徐绥的手中间。


    皮肤相贴的那一刻，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宋揽的脑子炸开了。


    几秒钟后，徐绥溢出了声轻笑，看着陡然抽走手的宋揽，又控制不住地闷声笑着。


    他没说话，抬手从桌面把橘子皮拿走，扔进了挂在他桌角的垃圾袋里。


    但这动作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这一个小插曲把宋揽彻底弄清醒了，她眼睛中闪着清明，一只手托着橘子，另一只手顿在橘子上方。


    几秒钟之后，耳边扬起一抹调侃的笑：“怂包。”


    “......”


    徐绥原封不动地把她昨天说他的话还了回来。


    太记仇了。


    宋揽想。


    她没出声，嘁了一声，接着低头剥橘子，这大橘子的每一瓣果肉都很饱满，像是寻常的两瓣似的。


    她安静地摘着橘络。


    其实宋揽没跟嫂子和家里提过，她其实没那么爱吃橘子。


    她嫌麻烦。


    要用指甲去撕开一道缝，然后可能十个指腹都要沾上半黏不黏的汁水，白色的橘络吃进嘴里还会发苦。


    她不爱吃苦，所以每次都要摘得干干净净。


    但是吃进嘴里的时候，倒也没想那么多，心里泛起了一层名为麻烦的淡淡波澜就被橘子的酸甜味抚平。


    吃完后，洗手，擦干，直到家里人给她递来了下一个。


    所以宋揽对橘子的心态处于一种可吃可不吃的地步。


    徐绥又把手伸了过来，这次宋揽没再头脑发昏地把手递过去了，她摘下橘络，往徐绥手上放着。


    白色的橘络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跟他的掌纹融在了一起。


    在宋揽掰开橘子的时候，徐绥把它们全部扔进了垃圾袋里。


    他循着之前的习惯刚准备开口婉拒时，就看见宋揽压根没往他这边看，将第一瓣橘子递给了前桌，他的话也就哑在了嗓子里。


    许是因着邓春风那句话，宋揽直接把橘子递给了邓夏。


    邓夏接了。


    宋揽又问邓春风：“真不吃？”


    “不吃了。”


    宋揽偏回头，又给后排两人分。


    都是一人一瓣。


    一整晚，徐绥第一次抬眼看向大屏幕。


    屏幕上放着一架小飞机，正在地图上飞着，在飞机抵达阆中古城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递到了他的手边。


    徐绥低头，刚刚那句半道咽下去的拒绝的话又到了嘴边。


    “我”字都已经冒出来了，可在他看到宋揽掌心上的东西时，又硬生生咽下去。


    这口气憋得徐绥不太舒服，胸口起伏了两下才缓过来。


    大屏幕上洒下来的白光映在宋揽手指捏着的橘子瓣上，被剔除白色橘络的果肉泛着晶莹的橘光。


    最明显的是，


    宋揽给他的橘子。


    是两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