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大的药店。


    侧对着大门的几排货架上零零散散摆着一些药剂，商品稀少得像是刚刚被清仓大甩卖过，极为萧条。


    黎乔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本就洁净无尘的货架。金属质感的货架在顶灯照射下，折射出冰冷的白光。


    她绕整个店草草擦过一圈便当完成任务，一屁股坐在了门旁的收银台后。


    临近收银台的窗户半敞着，全真模拟的雨丝晃晃悠悠地飘进来，模糊了窗台附近的那几块地砖。


    黎乔抬起头，眸光穿过绵绵雨丝，望向正在落山的恒星。液金在天际缓缓流动，渲染出一派极其瑰丽的色彩。


    是极漂亮的景色。


    这时候，黎乔听见门帘响动，一名斜戴黑色鸭舌帽、身着黑色大衣的男性裹挟着满身潮意推开大门，径往黎乔处走来。


    短短四五步工夫，黎乔已然站起身来，面上也由原先的百无聊赖转换为礼貌的微笑：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间药店位于偏僻地段，但由于部分中高端药剂在南柯星上唯有此店店主瑞恩大师能够配置，因此店铺生意一直都不算差。


    黎乔等几位学徒也曾问过瑞恩，为何不在繁华地段开店，瑞恩只推说他在这附近住惯了。


    但学徒们私下里嘀咕，却以为瑞恩是嫌繁华地段的房价太过高昂，虽然他相当富有。


    毕竟，他连一个正式的员工都不愿意请，而把店里店外的一切杂活，譬如收集药材，处理药材，看店等，都交给学徒工来干。


    那名男子抬手进一步压低了帽檐，开口时声音有一点喑哑：


    “一剂Alpha抑制剂和一剂Omega抑制剂。”


    从他半遮半掩的帽檐下，黎乔敏锐地觉察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但她并没在意，公事公办道：


    “麻烦出示一下身份信息。”


    “根据联邦法规定，Alpha抑制剂和Omega抑制剂属管制药品。每位Alpha或Omega需凭借本人身份信息购买限量药剂，严禁旁人代购。”


    随着黎乔的话语，一直安安静静趴在收银台侧边的小机器人缓缓立起身来，将锈迹斑斑的铁皮脑袋对向来客，准备扫描身份信息。


    但来客却没理它。


    他将左手按在收银台上，身体微向前倾，无端呈现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侵略感。


    迎着黎乔微微蹙起的眉梢，他睇过去：


    “我出十倍的价钱，我要一剂Alpha抑制剂和一剂Omega抑制剂。”


    显然，他不能出示一个正常的身份信息。


    窗外的雨声愈发大了，黎乔似乎都能隐隐外头草木在雨水冲刷下散发出的，混合着潮意的清香。


    小机器人仍呆呆立在原地，似是不能理解来客说的是什么，一劲儿发出“嗡嗡嗡”的声响，着实恼人的很。


    来客的烦躁在嗡嗡声中愈演愈烈，他不耐地叩了叩桌案，开口道：


    “没听见我说的话？”


    黎乔没看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小机器人的铁皮脑袋，被锈味沾了满手。


    待小机器人安分下来，她才回望向来客，口中仍是原先那一句：


    “麻烦出示一下身份信息。”


    十倍的价钱，黎乔不是不心动。


    Alpha抑制剂的价格黎乔记得格外清楚，每月都能让她不算厚的钱包雪上加霜。


    但这笔钱是如何也省不得的，比起因易感期而失去理智乃至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黎乔每次都还是咬咬牙买了。


    但每次钱钱飞走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发出感慨：


    要是她是个Beta就好了。


    Alpha抑制剂价格高昂，Omega抑制剂的价格则更胜一筹。


    若加起来再乘个十…


    最后拦住黎乔的不是联邦法，


    而是那个呆呆的小机器人。


    看店的工作由学徒几个轮换着承担，但收入支出明细等都由小机器人负责处理，它只对瑞恩大师负责。


    某种程度上说，小机器人也负责监管他们。


    所以，更确切地说，是瑞恩不同意。


    瑞恩从不在乎他的药剂最终被用到何处，但他的药剂必须通过正规渠道售出。


    即使是那些灰色势力，也必须持正规身份信息来购买。


    只要给出的身份信息在联邦网络那里被承认，他这边就承认。


    来客似乎没想到黎乔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他极用力地闭了闭眼，睁眼时什么都没说，骤然出手时隐然有风声作响。


    他的手臂化作一道残影，似要越过收银台，以武力胁迫黎乔来达成目的。


    也不知他暗中做了什么，药店里的警报系统并未震响，那个小机器人也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但转瞬间，他就被黎乔反手按在了收银台上，动弹不得。


    他微烫的面颊贴着冰凉的桌案，引得他下意识一阵激灵。


    黎乔在他背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糟糕，被当成软柿子了呢。


    好歹她也是一个成年Alpha。


    在南柯星这样治安混乱的星球摸爬滚打至成年，谁会没有一点警觉性呢。


    因此在男子出手的一瞬间她便反应了过来，而后干脆利落地将其反制服。


    纵不过三两交手，黎乔亦能觉察出来客的动作颇有章法，大抵是好生学过拳脚的。


    这点水平在寻常比武对垒时或许尚且够用，但一旦应用在实际上未免有些太过匠气，失之灵活。


    待手下不再挣扎，黎乔随意地松开手，任他站直身体。


    就他表现出的武力水平，纵使他再次动手，黎乔也有自信能够再次制服他。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兴许是没缓过来，他刚刚站直的身体有微不可及的一晃，呼吸声也随之变得粗重，下意识伸手撑住桌面来稳住身体。


    黎乔紧盯着他。


    不会是来碰瓷的吧。


    像这样来找事的，其实打一顿再赶出去也实属正常。


    但黎乔懒得折腾。


    不熟悉她的人或许以为黎乔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但其实她只是性情太过惫懒。


    懒得生气、懒得计较。


    懒得折腾。


    所以都“算了”。


    就在黎乔思绪翩飞时，她觉察到空气里有精神力涌动，试图震慑她。


    而这股精神力，显然来自于对面。


    黎乔一时气笑了。


    还没完没了是吧。


    她抬眸时精神力同样涌动。


    两股精神力在虚空中碰撞，几乎没消多少功夫，对面就被她全面压制。


    但黎乔的面色有些古怪。


    对面居然是一个Omega，还是一个状态极其糟糕的Omega。


    说得再确切些，是濒临发热期的Omega。


    怪不得行事如此反常。


    Alpha和Omega在具备强悍精神力和独特身体素质的同时，状态受信息素影响极大，远不如Beta来得稳定。


    按常理，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距离下，他们早该意识到对面是Omega/Alpha，而不是都把对面当做Beta看待。


    直至精神力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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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撞，才认清彼此的性别。


    至于无法给出正规身份证明…？


    那在南柯星上简直不算个事。


    流放的，黑户的，乃至跟家里人吵架负气出走的，各种版本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存在的。


    与黎乔的无语凝噎不同，对面则是格外警惕。


    他的鸭舌帽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掉在地，露出整个漂亮的脸。


    那面颊因发热而染出大片红晕，紧盯着黎乔的眼睛剔透得好似宝石，流动的眼波不像威胁，反像无声的邀请。


    黎乔别过眼去。


    不断汹涌的精神力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好一会儿她才将精神力完全收回去。


    在这样的境地下，对面反倒比黎乔更先冷静下来。


    他蹲身拣起帽子斜扣在头上。


    明明处处受制于人，但他却能自若地同她玩笑，仿若刚才的龃龉从未发生过：


    “那么清心剂呢，这总不需要身份信息了吧？”


    清心剂确实不需要身份信息，也要好买很多，绝大多数的药店都能够供应。


    它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群，可应用于多种心绪起伏剧烈的场合，譬如考试时候。


    至于应对易感期或是发热期，


    嗯…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但黎乔什么都没说，纤长的手指在小机器人的显示屏上点了几下，随即便有机械臂将五支清心剂从货架上送了过来。


    他抬起手腕。


    小机器人转动脑袋，自动读取他的智能手环，继而两人都能听见一声毫无起伏的机械音：


    “支付成功。”


    接过那五支清心剂后，他朝黎乔略一颔首，转身向门外走去。


    纵使状态不佳，他行走时上身仍不摇不晃，步态从容。


    他的衣角被风微微吹起，材质一般的大衣穿在他身上，却好似名家精心剪裁出来的奢侈品，说不出的矜贵。


    黎乔目送着他走远，才重新坐回凳子上。


    南柯星上的Alpha虽然罕见，却也并非没有。


    像他这样状态的Omega落入人群中，若被Alpha瞧见，则无异于肥羊落入狼群。


    又不是所有的Alpha都会像她这样，对他的信息素几乎无感的。


    若非她也曾接触过其他Omega，今天这组情况都得让黎乔怀疑自己是性冷淡了。


    怎么会有一个Alpha对Omega的信息素完全没反应，近距离接触到那种程度都能几乎完全保持理智。


    诶，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她居然一点没注意到。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发热期来临前成功拿到Omega抑制剂。


    亦或是，寻找到一位合适的Alpha陪伴度过。


    这在南柯星上，也是常见的疏解易感期或是发情期的方法。


    毕竟，也都不是谁都那么“矫情”，愿意花上那么大一笔钱来买抑制剂。


    但那位陌生来客显然不太愿意走这一条路。


    Alpha抑制剂或Omega抑制剂配置起来并不容易，整个南柯星明面上能够稳定配置成功的也就瑞恩大师一人。


    并且由于配置难度不低，销量又极其一般，所以除却供应医院的那一批，瑞恩平时并不爱配置这个，现今药店库存里也没几剂。


    想来那位今儿来此，也是觉着药店要比医院来得容易突破得多。


    却不成想碰着黎乔这个“不贪钱财”又武力高强的呆头鹅……


    软硬皆不吃。


    往日之事不可追。


    默默哀悼了一会儿离她远去的小钱钱，黎乔甩了甩脑袋，便将其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