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星出院回家的第二天，周慕晚发现母亲在厨房倒水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杯子。


    "妈，我来吧。"她快步走过去接过水壶。


    姜晚星笑了笑，没有逞强，"老了，不中用了。"


    "您才六十五，说什么老不老的。"周慕晚倒了水递过去，却注意到母亲接杯子的动作比在医院时更迟缓了些。


    客厅里，周叙白正戴着老花镜看新闻期刊，听到动静抬起头，"晚星，该吃药了。"


    "刚吃过。"姜晚星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你呀，比护士还准时。"


    周慕晚看着父亲放下杂志，熟练地从茶几抽屉里拿出血压计，动作轻柔地给母亲绑上袖带。这样的场景自从母亲出院后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父亲从一个不擅长做这些的大老板，变成了事无巨细的"家庭护士"。


    "血压有点低。"周叙白皱眉，"今天别出门走动了，就在家休息。"


    "我还想去看看李阿姨家的孙子呢，都答应好了。"姜晚星轻声抗议。


    "打电话改天吧。"周叙白的语气不容反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周慕晚看着父母一来一往的对话，突然意识到，母亲的身体状况可能比医生告诉她的还要糟糕。


    那天晚上，她趁母亲睡下后，悄悄问父亲："爸，妈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周叙白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年轻时太拼了，现在病根都找上门来。"他声音低沉，"我们的工作强度你知道的，她经常连续值班好几个小时，饭都顾不上吃...胃病、腰椎间盘突出、心脏问题，都是那时候落下的。"


    周慕晚第一次听父亲这样详细地讲述母亲的病史，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最晚回家的那个，有时她睡着了母亲才回来，而天没亮就又出门了。


    "会...会好起来的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周叙白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投向卧室虚掩的门，"我会照顾好她。"这句话像是承诺，又像是自我安慰。


    夜深时，周慕晚起床去洗手间，经过父母卧室时，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交谈。她本不想偷听，但父亲的一句话让她停下了脚步。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老张上个月心梗，李主任去年肺癌...晚星，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声音里带着周慕晚从未听过的脆弱。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好男人形象，哪怕在她高考失利、失恋痛哭时，也只会理性地分析问题，从不会展露这样的情绪。


    "净说傻话。"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答应你，一定努力活着，行了吧？"


    "不是努力，是必须。"父亲的声音突然哽咽，"没有你，我..."


    周慕晚轻手轻脚地退回自己房间，眼眶发热。那一刻，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要为父母做点什么，弥补他们年轻时因为忙碌而错过的美好。


    第二天早餐时，周慕晚故作轻松地提议："爸、妈，你们当年结婚时是不是特别简单？要不...现在补办个婚礼吧？"


    姜晚星正在喝粥，闻言差点呛到，"胡闹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办什么婚礼。"


    "怎么是胡闹了？"周慕晚不服气，"现在很多老人补办婚礼的，金婚银婚的都有。你们结婚都...多少年来着？"


    "四十多年了吧。"周叙白头也不抬地回答。


    "就是啊，四十年珍珠婚呢！多好的机会！"周慕晚越说越兴奋，"我可以帮你们策划，就在咱们小区花园办，请老邻居们一起热闹热闹..."


    "晚晚。"姜晚星放下筷子，语气认真，"妈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们真的不需要这些形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婚礼不婚礼的，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


    "你妈说得对。"周叙白罕见地站在了妻子一边，"我们过得挺好，不用折腾这些。"


    周慕晚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坚持。


    但她注意到，母亲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墙上那张泛黄的小照片，那是父母唯一的结婚照，只有两寸大小，黑白的，边缘已经起皱。


    上班午休时，周慕晚给闺蜜发微信抱怨："我想给爸妈补办婚礼，他们死活不同意，说不需要这些形式。"


    闺蜜很快回复："老一辈都这样，觉得浪费钱。要不折中一下，先补拍个婚纱照？没那么大阵仗，但也能留个纪念。"


    周慕晚眼前一亮。


    对啊，婚纱照！


    父母当年连像样的结婚照都没有，这个总不会拒绝了吧？


    当晚，周慕晚改变策略，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妈，今天我们单位小张给她爸妈订了套金婚纪念照，拍得可好看了。"


    姜晚星正在织毛衣，头也不抬，"嗯，挺好的。"


    "她说影楼现在有活动，老年夫妻拍婚纱照打五折呢。"


    "哦。"


    周慕晚不放弃，"我看那照片，阿姨穿着旗袍，叔叔穿中山装，可精神了。不像年轻人非得穿白纱西装..."


    姜晚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晚晚，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看穿了心思，周慕晚索性坦白："妈，我想带您和爸去拍套婚纱照，就简单的，不用很隆重..."


    "不去。"姜晚星干脆地拒绝，"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妈！"周慕晚急了，"您和爸连张像样的结婚照都没有，就那小破黑白照片，我都看不清您年轻时长什么样！"


    姜晚星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周慕晚读不懂的情绪，"那时候...哪有条件讲究这些。"


    "所以现在补上啊！"周慕晚蹲到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妈，就当是为了我，行吗？我想看看您穿婚纱的样子..."


    姜晚星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仍在犹豫，"我这身体...拍不了多久就会累..."


    "我们分几次拍！一天只拍一套衣服，不赶时间。"周慕晚见有戏，赶紧加码，"我找最好的影楼，让他们□□，您累了随时可以休息。"


    "你爸不会同意的..."


    "谁说我不同意？"周叙白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拍就拍吧，省得她天天念叨。"


    姜晚星惊讶地看向丈夫，"老周，你..."


    周叙白走过来，轻轻按了按妻子的肩膀，"就当是...完成个心愿。"他的声音很轻，但周慕晚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就这样，在周慕晚的软磨硬泡下，补拍婚纱照的计划终于敲定了。接下来的周末，她带着父母去了城里最有名的老字号影楼"时光记忆"。


    "欢迎欢迎！"影楼经理热情地迎上来，"您就是预约拍珍珠婚纪念照的周先生一家吧？"


    周慕晚点点头，同时紧张地观察父母的反应。姜晚星显得有些拘谨，而周叙白则一脸严肃，像是来参加学术会议而非拍照。


    经理引他们到VIP室，展示了多种拍摄方案。当看到那些华丽的婚纱和西装时，姜晚星连连摇头，"太夸张了，我们就要最简单的。"


    "妈，至少选一套白纱嘛..."周慕晚哀求道。


    最终，在周慕晚和经理的共同劝说下，他们选定了一套简约大方的方案：一套传统婚纱照，一套中式旗袍马褂，再加一套日常风格的生活照。


    化妆师给姜晚星上妆时，周慕晚坐在一旁陪聊。


    "您皮肤底子真好，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化妆师边画眉边夸赞。


    姜晚星笑了笑，"哪有，普通长相罢了。"


    "才不是！"周慕晚翻出手机里那张小黑白照片，"您看，您年轻时多漂亮啊，这大眼睛，这小脸..."


    姜晚星看着照片，眼神渐渐柔和，"那时候啊，你爸追我的时候，总说我眼睛像星星..."


    "真的吗？爸还会说这种情话？"周慕晚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实在无法想象严肃的父亲会说这种甜言蜜语。


    "他啊，年轻时可会说了。"姜晚星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后来工作忙了，就没那闲情逸致了。"


    化妆师给姜晚星涂上淡雅的口红，"好了，您看看满意吗？"


    镜中的姜晚星在淡妆的衬托下，皱纹似乎淡了不少，眼睛重新焕发出光彩。周慕晚突然发现，母亲依然很美，那是岁月无法完全带走的风韵。


    "妈，您真好看。"她由衷地说。


    姜晚星有些不好意思，"一把年纪了，涂脂抹粉的..."


    "谁说的，您永远是爸心中最美的姑娘。"周慕晚调皮地眨眨眼。


    当姜晚星换上婚纱从更衣室出来时，周慕晚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虽然母亲的身形已不再挺拔，虽然婚纱的腰身不得不放宽了几寸，但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那个穿着简朴嫁衣的年轻姑娘。


    "爸！快来看妈！"她朝男士更衣室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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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叙白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出来，在看到妻子的瞬间，整个人愣住了。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老周..."姜晚星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裙摆，"是不是很奇怪？我就说我不适合..."


    "不，很美。"周叙白快步走过去，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跟当年...一模一样。"


    姜晚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胡说，当年哪有这么好看的婚纱..."


    摄影师适时地按下快门，捕捉下了这一刻的真情流露。


    拍摄过程中，周慕晚注意到父亲始终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每当母亲露出疲态，他都会立刻喊停，让她坐下休息。而母亲尽管体力不支，却一直坚持着，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中式服装拍摄时，姜晚星选了一套暗红色的旗袍，周叙白则是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


    "这套好看！"周慕晚拍手称赞，"妈，您穿红色特别显气色。"


    姜晚星对着镜子照了照，突然说："其实...我们结婚那天，我穿的就是一件类似的红色衣服，不过没这么好看，是自己缝的。"


    "真的？"周慕晚惊讶地问，"我还以为你们那时候都穿军装结婚呢。"


    "哪有，我们又不是军人。"姜晚星笑了，"那时候物资紧张，我跟你爸的结婚衣服，还是用布票凑了好久才攒够的。"


    周叙白走过来帮妻子整理领口，接口道："你妈那件衣服，袖子一长一短，领子还是后来找邻居帮忙改的。"


    "你还好意思说！"姜晚星嗔怪地拍了下丈夫的手，"谁让你突然提前休假，我连夜赶出来的..."


    听着父母回忆当年的窘事，周慕晚既心酸又温暖。她悄悄用手机录下这些对话，这些都是珍贵的家庭记忆。


    最后一组生活照，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的家居风格。姜晚星换上了舒适的针织衫，周叙白也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摄影师让他们像平常在家一样互动，抓拍最自然的瞬间。


    "周先生，您可以搂着夫人的肩膀，对，就这样..."


    "夫人，您看着丈夫笑一笑，不要太刻意..."


    "对，很好，保持这个状态..."


    周慕晚在一旁看着，父母从最初的僵硬逐渐放松下来，最后甚至忘记了镜头的存在。周叙白低头在姜晚星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


    那一刻，周慕晚突然明白了母亲拒绝补办婚礼的原因，对他们这一代人来说，爱情早已融入日常的点点滴滴，不需要盛大仪式来证明。而这一组看似平常的生活照，反而最能体现他们四十年婚姻的真谛。


    拍摄结束已是傍晚，姜晚星明显疲惫不堪，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周叙白一手提着服装袋，一手稳稳地扶着妻子，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这样做了一辈子。


    "累了吧？回家我给你按摩。"他低声对妻子说。


    姜晚星点点头，靠在他肩上，"嗯，腰有点酸。"


    周慕晚跟在后面，看着父母相互依偎的背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突然想起影楼的名字，"时光记忆"，多么贴切啊。今天的照片，将成为凝固的时光，记录下父母爱情最美的模样。


    回家路上，姜晚星已经累得在车上睡着了。


    周叙白从后视镜看了眼女儿，轻声说："谢谢你，晚晚。"


    周慕晚鼻子一酸，"谢我什么呀，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妈...她今天很高兴。"周叙白的声音有些沙哑，"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遗憾当年没能好好拍张结婚照。"


    周慕晚点点头，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爸，等照片出来了，我帮你们做成相册，再放大几张挂在家里，好不好？"


    "好。"周叙白简短地回答，但周慕晚听出了其中的感动。


    车停在小区楼下时，姜晚星醒了。周叙白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车。


    "我自己能走。"姜晚星习惯性地抗议，但并没有真的推开丈夫的手。


    周慕晚跟在后面，看着父亲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提着袋子，步伐缓慢而坚定。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这一刻，她终于完全理解了父母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是历经岁月打磨后依然闪亮的珍宝，是平凡生活中最不平凡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