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风卷着微波，吹得游艇微晃。


    克莱尔合上笔记本电脑，抻了一个懒腰。


    她手中便利贴足有巴掌大小，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足间轻点，转椅带她挪到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白板前。


    粉色的便利贴啪地黏在白板的一角，克莱尔抄手后仰。


    偌大的白板上遍布色彩不同的小方块，如同一格格像素拼凑成的花丛，迷幻而模糊，需要人的想象力补缺美丽。


    每一个方块代表一张便利贴，每一张便利贴代表一个情报。它们是克莱尔以“心脏”为关键词在FBI数据库中检索到的案件，是克莱尔在各大论坛搜集到的信息，是她罗列出的各种可能性。


    克莱尔盯着它们看了很长时间，直到船舱外船只进港的鸣笛惊醒凝滞的时空，她撕下几张凶手是普通人的案件，揉皱扔进垃圾桶。


    白板的另一边是三组大写的关键词。


    海底。鲸鸣。鲸鱼。


    克莱尔抚摸过关键词下的空白，布鲁德海文因鲸鱼出名，人们用“观鲸”的噱头大肆发展旅游业，随后是捕鲸、□□。如今鲸群已多年不靠近这座血腥港口，可布港仍处处是鲸鱼的痕迹。


    海岸边的雕塑、大桥上的广告牌、纪念品商店里的玩偶，想找到关键的那条鲸鱼，无异于在蚁群中辨认一只蚂蚁。


    克莱尔撕开新的便利贴，重新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依次输入三个关键词。


    游艇的小灯亮了一整夜，天光自广阔的海面破开，洒遍港口，又随时间倾斜，坠入海的另一头。


    到晚上十点，克莱尔照旧提了一份双人餐赴约。


    霓虹流光勾勒出令人迷醉的城市夜景，克莱尔吹着风，咬下一大口汉堡。


    两声轻响，不会比汉堡落地的声音更重。克莱尔诧异地看向自觉向另一个纸袋伸手的人，“你居然带了新的小朋友过来，早知道我就买三人餐了。”


    被称呼为“小朋友”的罗宾尴尬地笑了一声，“没关系。”


    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摸向纸袋，“我吃几根薯条。”


    克莱尔还没和哥谭的小明星见过面。她听说了一些传闻，这个吃薯条要蘸番茄酱的小孩是最新一任罗宾，而第一任罗宾正站在她身旁用吸管扎可乐的杯盖。


    他们带着没吃完的双人餐转移去夜翼的秘密基地。


    克莱尔好奇道：“你请来的帮手，就是罗宾？”


    罗宾努力掏纸袋里最后半根薯条，闻言小声嘀咕了一句，“别的我不知道，但我不是他请来的。”


    克莱尔挑眉：“你就随意带来一个色彩斑斓的小朋友，不经我同意让他加入调查。”


    忽略罗宾背景里的抗议，她审视的目光立刻转向夜翼。后者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好帮手。”


    克莱尔凝视他片刻，偏头没继续追问，只道：“那你的魔法好帮手在哪儿呢？”


    “在这儿。”


    地下基地里消无声息地多出一个人。


    少女摘下兜帽，露出瑰丽的紫发，眉间血红的棱形宝石流转光华。她的代号常被魔法研究论坛提起，渡鸦，她是少年泰坦的成员。


    魔法侧的专业人士出现，夜翼轻松许多，他急忙迎上去，“你来得真快。”


    “你告诉我事态紧急，”少女清冷道，“我扔下BB直接传送过来了。”


    她不再废话，看向等待诊断的病患。


    少女的兜帽披风下延伸出漆黑的影子，形似一只展翅的乌鸦。影子不停颤抖，乌鸦不停嘶叫挣扎，逐渐融进克莱尔的影子里。


    现在，这里是鸟儿的聚集地了。


    克莱尔双手抱胸，靠在桌上大大方方地任她观察。


    她在少女紫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无聊地猜测，也许对方神秘的魔法力量正在她的脑袋里钻来钻去。


    “不会在你的脑袋里钻来钻去。”渡鸦说。


    “哪怕是此刻，你的心脏依旧在跳动，它只是不在你的胸腔里，在另一个地方。”她的手指在空中轻点，“你们被隔开了。”


    夜翼沉吟，“能追踪到位置吗？”


    渡鸦摇头，“目前感知不到。”


    这句话给了闭嘴旁观的罗宾发挥空间。


    他猜测道：“也就是说，你可以追踪心脏的位置，但有某种东西屏蔽了你的感知。”


    三双眼睛落在渡鸦身上，她不觉得身上的压力重，点了点头。


    夜翼做出决定，“你每周能过来一次，帮她看看吗？”


    “不是难事。”她走开几步，偏头看向夜翼，示意他到一旁去交谈。


    克莱尔似笑非笑，“是我不能知道的超级英雄话题吗？”


    “是情感话题，”渡鸦睁着清凌凌的眸子，“你要听吗？”


    阴阳怪气总被真诚克制，克莱尔拉上嘴巴的拉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宾左看右看，像善于观察的敏锐小动物，察觉到氛围的僵硬。


    他乖巧道：“我不打听这些。”


    夜翼干笑两声，背着克莱尔和渡鸦走到适合交谈的隐秘位置。


    好朋友不给他缓和冲击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喜欢她。”


    面罩下的眼睛瞪得极大，他下意识看向克莱尔的位置，她和罗宾搭上了话，没有关注这里。


    夜翼磕巴道：“我以为……你说情感话题只是一个借口。”


    渡鸦奇怪道：“你想让我当着她的面说？”


    “饶了我吧。”夜翼举起双手，“请畅所欲言。”


    渡鸦能感知周围人的情感，她顺着夜翼的目光隐晦地看去，“她不喜欢你。”


    夜翼扯扯嘴角，“她喜欢迪克。”


    少女欲言又止，她不爱多话，本身就是随口一说，于是她抿抿唇，掠过了这个话题。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灵魂有缺失。”渡鸦说，“心脏带走了她的灵魂碎片，带走了她的记忆……”


    夜翼抓住重点，“记忆，这就是她不记得心脏为何丢失的原因。”


    “很有可能。”渡鸦忽然绷紧神色，“我下面要说的才是关键。即使心脏离开她后能够正常跳动，但如果不及时找回她的心脏和灵魂碎片，她的生命至多只能维持一年。”


    话音刚落，渡鸦察觉到对面的人呼吸滞住了。他死死咬住牙关，自己却没有发现。


    在她犹豫该怎样出言安慰前，夜翼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有延缓她身体情况的办法吗？”


    他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唯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心情。


    渡鸦遗憾道：“灵魂与灵魂之间无法相互替代，还有一年时间，最好尽早找回她的心脏。”


    “我明白了。”夜翼颔首，“请你暂时别把这件事告诉她。”


    短暂的沉默，却有如永恒。


    渡鸦道：“你不可能永远瞒着她。”


    “我会告诉她的，”夜翼移开视线，“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渡鸦不赞同他的决定，但她只是一个被请来帮忙的人。她提醒道：“尽早。”


    沉思的超级英雄没有给她回应。


    由数不清的器械隔开，地下基地的另一头，克莱尔在勾搭罗宾。


    她先起了一个话头，“夜翼把我的情况都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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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了？”


    罗宾的面罩遮住了眉眼，仅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秀气的下巴，让人很容易就判断出他的年龄。


    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兴许还是一个乖宝宝。


    乖小孩慢吞吞地说：“他告诉我，他在处理一件心脏丢失的魔法案件。别的都没说。”


    克莱尔了然地道：“因为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罗宾讪讪笑了两声，“他原本不想带上我的，是我提出来可以帮忙。”


    他小心窥探克莱尔的脸色，替夜翼拉选票，“他很关心你。”


    话一说完，克莱尔神色莫名，“我和他一共才见三面。翅膀先生对谁都这么热情吗？”


    罗宾面色微僵，面罩下的眼睛心虚地乱转。


    说错话了，他把“迪克”和克莱尔的关系错误地嫁接到“夜翼”和克莱尔身上。


    他硬着头皮解释：“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克莱尔轻轻哼了一声，看不出来信没信。


    她轻佻地转移话题，“你呢，你怎么不留在哥谭，不和哥谭天台之王一起工作了？”


    罗宾摆出严肃的表情，“这几天暂时和海文天台之王合作。”


    哦，闹矛盾了。


    克莱尔看着少年不自觉挂起的嘴暗自思忖，不一定，他也可能是蝙蝠派到夜翼身边埋伏的小间谍。


    她心底嘲笑了夜翼几声，扭头向墙角半遮半掩的两个人影抬抬下巴，“你想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克莱尔暧昧地引诱，“夜翼的感情生活，你不好奇？”


    “不好奇。”罗宾装傻充愣。


    骗人的，他抓心挠肝地想听，尤其是他昨晚亲眼目睹了迪克的深夜独角戏。眼下有渡鸦在场，听不到她用自己的能力敞开夜翼的心思，就像一部推理电影没让他看到侦探出场。


    克莱尔勾勾唇，正好看见说悄悄话的两人从另一头走来。


    夜翼的表情有所收敛，他挂上一派轻松的笑容面对众人，“今后每周三晚上十点，渡鸦会在这里等我们。”


    克莱尔道：“也就是说，以后每周我都要做一次检查？”


    夜翼道：“是的……这几天都不用过来，我给你的号码，你可以继续用。”


    正好克莱尔明天有约，她同意了这个安排，“没问题。”


    四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克莱尔不愿留下来和他们干瞪眼，“感谢你们的帮助，我就不参与你们的夜间工作，先回去了。”


    她心情不错，今天至少不是白跑一趟，确定了她的心脏没有被人蒸熟吃掉。


    夜翼嘴唇动了动，“我送你”说不出口，变成另一句话，“再见。”


    克莱尔摆摆手，“有事联系。”


    离开夜翼的秘密基地，她没急着回游艇。布鲁德海文恐惧岛新建了一座巨大的鲸鱼雕像，她想去那里看看。


    她抄了一条近道，走进昏暗的小巷，灯光被拦在一墙之外。墙边的垃圾桶散发出酸腐的臭气，一只流浪猫跳下垃圾桶盖，夹紧尾巴钻进墙的裂缝中。


    巷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脚步声，黏在克莱尔脚后跟，如影随形。克莱尔加快脚步，走过一辆停在巷里的机车，后视镜中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走得更快，插在口袋里的手摸上手机。


    死寂中，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格外刺耳。


    克莱尔当即回头，一对异瞳瞪大。


    跟踪她的女人双手举起她刚照过的机车，高举过头顶，简单得像是拿起做工精细的儿童玩具。


    黑发遮掩她的面容，风声呼啸，黑影腾空，四百多磅的重物劈头盖脸朝克莱尔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