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皇宫(三)

作品:《青楼调查指南

    “哦?”萧老夫人眯起眼看着祢生,似笑非笑:“那你说说,不是他们的错又会是谁的错?”


    看着萧老夫人的眼,祢生伸出一只手向上指了指,微微垂眸,嘴角勾起。


    “放肆!”萧老夫人怒喝一声,木杖重重击打地面,震的王世成猛地一抖,趴倒在地:“上面也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说罢,她深吸两口气,握着木杖的手微微发抖。


    见萧老夫人这般,立于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为她顺气:“哎哟,几位公子小姐,你们都快快与老夫人认个错吧,老夫人这也是心疼你们啊!”


    “这……”王世成看了看旁侧还倔着的萧谓和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的祢生,咬牙,吐出实情:“我们之前抓了个人,那人手里有那位公主的罪状……”


    “荒唐!”萧老夫人气的脸涨红,手指发抖:“荒唐,荒唐!你们这是要反了不成!天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去置喙了?荒唐,荒唐!”


    “老身从军那么多年,打下了那么多功绩,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不知轻重去败的!”


    这话太过重,重重地压在在场人身上,在一旁的侍女仆妇齐齐腿一软就要跪下。


    “老夫人倒也不必如此动怒。”祢生幽幽开口,闯入萧老夫人的话中,轻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轰——————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奴仆皆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唯有祢生三人挺立着脊梁,目光如炬,看着萧老夫人。


    闻言,萧老夫人却是异样的没什么反应,反倒还不如方才来的怒。


    “怀素,说话。”眼微微眯起,看着从刚才就一直不发声的萧谓,她冷哼一声,沉沉道:“一直是两个小的在说,你呢?你自己说。”


    “……”萧谓与萧老夫人长长对视一眼,终了,却是无奈,长叹口气,败下阵来,从怀中掏出两张皱巴的纸:“这是这次事件中其中两位死者的口供。”


    “都跪着做什么?”老夫人余光飘向一旁还跪在地上的妇人:“瑛华。”


    “是。”妇人起身,连接着周围的人也起身。


    她朝萧老夫人一行礼,又走向还跪在地上的萧谓面前,毕恭毕敬地接下他手中的皱纸:“公子,失敬。”


    “无妨。”


    妇人沉稳地接过纸,递到萧老夫人面前:“主子。”


    手一伸,指一夹,萧老夫人接过那皱纸,细细摊平,一目十行。


    终了,看着那皱纸尾端印盖着朱砂指纹,她颤颤闭上眼,长叹一声:“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可能保证这上面的内容皆属实?”


    萧谓看着高堂之上的人,玄黑的衣,暗红的边,发间早早爬上了缕缕白,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烙下了印,眼却还如鹰一般锐利。


    祖母的手总是厚实的,裹着老茧,极其有力,一如他曾见过的湛蓝的海,还有她的身影,那身影与山岳一般高大,挡在萧家前,只身成为那千军万马。


    但山也会倾,海也会覆。


    他抿唇,挪开了视线。


    “死无对证。”


    “一人也无?”


    “不。”萧谓回想着那两人的模样,应道:“还有几人。”


    “少云坊少主,唐家长女唐柳夏,唐惠妻刘婉莹。”


    “这样吗……”高堂之上那人揉揉眉心的郁结,又睁眼,眼恢复了明亮,中央炸开火花,阴霾被一扫而空:“明日,我亲自去求见陛下。”


    从那堂屋出来,萧谓走在最前头,祢生跟在他身后想着什么,王世成却是没能跟出来,被萧老夫人留了下来。


    “萧谓。”祢生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趁着他转身之际,祢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掐住他的手臂一处,眼睛却是一刻也没能离开他的面。


    在掐住的一瞬间,萧谓眉一抖,微微贴近一点,又迅速恢复原样:“怎么了?”


    捕捉到他眉眼间的波动,她皱眉,拉着他就迈出了这院子。


    “做什么?”顺着她的力度,萧谓落到她身后,看着她漂浮的衣摆,亦步亦趋。


    闻言,祢生用力一捏他手腕,霎时萧谓就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眉毛都扬了起来:“嘶——————”


    听到他的声音,祢生冷笑一声,手微微松开一点,讽刺道:“病人就乖乖别说话,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我才是病人。”


    “从今天开始,正式开始治你的手。”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谓很是不解,他应当是掩饰的极好了,就连方才她试探时他面上应也没什么反应,可现在这样看来,这位大夫怕是早早就发现自己的问题了。


    在他们来之前,有仆妇花了眼板子拍到了他的手臂伤处,不过因着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隐隐作痛,再加上祖母问责,他也就没什么反应可没想到居然还是被祢生看出来了吗?


    她似乎很熟悉自己,就连一点点的不同她也能发现,难道他们曾经真的见过?


    可如果是她所说的只有那些交集,又岂会熟悉至此?他们二人之间必然还有其他联系,与苏怀玉不同的其他的联系。


    早早埋下的种子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然发芽。


    入了房,祢生点了灯,他被压着落座,祢生掀开他的衣袖,就见那伤处有条狰狞宛若蜘蛛结网的疤痕盘旋其上,因着那板子的错敲,那侧更是青紫一片。


    将他的左臂横陈在脉枕上,烛芯爆开的火星溅,落在那疤痕处,冷光穿透他的皮肤,显出皮下纠缠如乱麻的血管经络。


    铜药匙刮过那隆起的疤,带起点点战栗:“军医用的是漠北红柳接骨法。”


    她半垂眸,放下铜药匙,指尖轻触皮肤,滑过,突然她触到皮肤下错位的筋脉结节,脑子隐记的书中内容脱口而出:“筋如滚珠,骨若错榫,此乃强行续经之祸。”


    此话一出,萧谓屈起的指节骤然发白,案上烛火无风自动。


    见状,她趁机将不知从何处掏出的冰凉石头贴上他曲泽穴,墨玉表面瞬间凝结霜花,这正是书中所述的寒毒入髓之相。


    “萧谓,你被人阴了。”


    “……”他面色极差,苍白如纸,忍不住就要将手抽回。


    “别动。”按住他欲蜷缩的手腕,烛火映出手臂上那道不规律的长痕,她冷笑一声,讥讽道:“中箭后又被人砍了一刀?你倒是能活。”


    “是……”低垂着头,看着倒是恹恹的,很是萎靡,索性破罐子破摔:“当时被对面射了一箭。”


    “何止!”王世成不知何时出来,依靠在窗边,瞪大眼,怒火燃在他眸底:“他与她他最信赖的副手被敌方困住,危难之际,他还替那人挡了一箭,结果倒好,那人在背后砍他一刀给他落下了疤,还害得他手……”


    “王世成!”萧谓突然出声,打断了王世成的话。


    祢生却是不吃他这套,好奇地看着王世成问道:“那那人呢?”


    问是这样问,可祢生却觉得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后面的下场会是什么。


    王世成怒其不争地哼了声,谴责地看着萧谓:“这位萧菩萨心善,给人家押送回京了,现在啊,就在刑部准备秋后问斩呢。”


    “哦?”祢生有些意外,看着一旁扭着头不说话的萧谓,调侃:“原是不知你竟如此心善。”


    “对啊,完全现世佛————”


    “少说废话……”他冷着脸打断两人的话,可脸却是被调侃的怎么也不肯转过来。


    “好好。”见着他这般,祢生难得生出了点良心来,压着他的手臂继续诊断了起来。


    看到那针孔时,她眼一凝,面色一重:“你中箭后,有人用针封过你手的少阴经?”


    “在哪儿?”听她这话,王世成也严肃了几分,凑了过来却怎么也看不到:“我怎么看不到。”


    不得不说,祢生的眼怕是比那探测器还要灵敏精准几分,倒也算得上是天生的学医圣体,能一眼看到旁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我曾在一位客人那看过一本古籍,那上头写过这类的例子,那位客人似乎是外边来的,还与我展示了那东西一番,这与那书上写的倒是有九成相似……”


    突然想到什么,祢生将药杵重重敲在萧谓手臂一处位置:“你平日这处是否如万千冰锥同时穿刺?”


    帐外忽起朔风,烛火忽灭,空中传来瓷瓶碎裂声。


    萧谓僵直的手臂悬在半空,从空中落到窗前游走的月光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一如当时那战场上被贯穿的孤狼。


    “你们府上应该什么都有吧?”


    “不出意外的话。”萧谓看着倒是极其镇定,说出的话倒也显得底气十足。


    “万恶的有钱人。”祢生默默吐槽一句又变回正形,皱眉,手一挥,那裹着银针的布包就出现在她指尖:“那么就开始第一步吧。”


    布包被放在一侧,她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沾着墨的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一长串单子递与王世成。


    “把你们府上药妇请来,我要准备祛瘀了。”


    ……


    药童抬进七层雕花青铜器,蒸腾的土茯苓气息极符合九蒸九晒地龙干的说法。展开鹿皮针囊,十二枚金针在雪月下泛起寒光。


    “准备好了?”她抬头看了眼镇静的萧谓,挑挑眉。


    “开始吧。”他话音未落,三寸毫针已没入穴中,肱二头肌骤然绷紧,物器中突然浮起血色泡沫。


    “毒随血现。”观察着那血的模样,祢生心中更是有了三分确信。


    “别动!”


    咬住灯烛,伸手按住他暴起的青筋,羊脂玉砭刮过天井穴,带出黑紫色毒血溅在一旁多出的纸页上。


    “好在你今日这还有些瘀血,这毒要是运转下去,你怕是未来几十年都要在床板上过了。”祢生冷静分析着已知的数据,又感受着这经脉的流动:“你这里头有两种毒,缺了一种都会功力大减。”


    “想你死的人还真多啊萧谓。”


    “呵……”萧谓眸底泛起一点冷光难灭,额间冷汗滑落砸在衣摆:“倒是我平日太过良善了。”


    “何止啊,你几乎与那在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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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无二般,萧大人现在这是醒悟了?”


    “……”面对祢生的打趣,他眼里那冷光一下就掩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羞恼:“你……”


    “好了,闭嘴。”祢生轻车熟路地拍了下他的脸,见着萧谓乖乖地把嘴闭上不再说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旁侧侯着的医妇换了个眼神:“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们了。”


    说完,祢生就出了去,顺带着把外头侯着的王世成给拉到了一旁的树下。


    “你方才和老夫人都聊了什么?”


    “这……”他看着有些为难,躲闪着视线:“祖母她……”


    “她要一人担责?”祢生冷漠地拆出他未能说出的话:“你觉得萧谓会同意吗?”


    “我知道……”王世成见着祢生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垂着头,将方才的一切托盘而出:“陛下和殿下这次针对……他设的局就是为了让祖母上交兵权,祖母也老了,他的手现在也是个未定之数,祖母不敢去赌。”


    “那是天家,如今的天子和……公主无论如何,这都是警告,而且那位本就多疑,我们萧家这回怕是只有这一条出路了……”


    他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捕捉到那话语中的不自然再结合先前他的所作所为,祢生微微垂眸:“你早知道会这样。”


    她的突然出声打了王世成个措手不及,面上的无措露出了点裂痕却在顷刻间复原,变回来那幅无辜委屈的模样:“你怎能这般想我。”


    “你早就知道,这次的案子是个幌子,本质就是要让萧家退让,为了让那位的心安定,也是,一个家,有两位大将军已经够多了。”她抬眸,目光锐利地射向王世成:“对吧,小侯爷。”


    “老夫人今日专门把你留下来也是为了说这件事吧,还有我那发言,没想到你竟也有这样一面。”


    听着她的话,王世成的脸一点点冷了下来,眼神阴翳:“你怎么发现的。”


    “小侯爷。”看着对面人的眼,祢生不由地笑了出来,眼里透着的却都是冷意:“你一直是两方中间的传话人啊。”


    “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却总装的一副纯良,分明从一开始就是这案子的二把手却表现得什么也不清楚,你不觉得太违和了吗?”


    她观察着王世成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你的演技很好,倒是适合当个戏子,只可惜我打小就混迹在人堆,见过的多了,你这刻意模仿倒是一点儿意思也无。”


    “此事唯一的变数就是水秀儿,你不敢把她也拿去赌,所以你带走了她,藏在了萧府。”


    “难怪说你们天家人生性凉薄,原是真真凉薄。”


    “放肆!”王世成怒喝一声,戴在脸上的面具被彻底打碎,露出了他的原貌,身上属于天家人的气涌了出来,连着树枝都颤了颤。


    即使这般祢生却也还是不以为然,甚至还笑了出来。


    “这才对嘛,这才是你们天家人该有的模样。”与那江华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高傲与凉薄。


    “老侯爷是当今太后母家,长与江南寺庙,生性良善,见不得污秽事,不善朝政,年二十回京,只愿做个逍遥侯爷,履历干净,可……真的是这样吗?”


    “够了!”


    祢生见着对面人激动的模样,眼不着痕迹地看向了树上那道黑影,接着道:


    “市井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如今的老侯爷在十岁时就回了京,藏于深院,直到二十才露面,你才中间发生了什么?”


    “住嘴!”王世成向前一步,狠狠捂住她的嘴,瞪大眼,瞳孔颤抖,余光微微向上瞟,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这些事也是你能窥探的!”


    猜对了。


    祢生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显,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人。


    看着头顶那道人影消失,王世成松了口气,推开她,做出一副狠厉模样:“搞清楚,你不惜命我惜命,别再有第二次,不然不只是你,我和萧家所有人的命都保不住!”


    “咳……”祢生清清嗓子,斜眼向上看:“不会的,萧家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萧家死不了,他也死不了。


    王世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像看一只野兽,眼底带上了点忌惮:“你个疯子。”


    “过奖,贱命一条,没你们那么珍贵。”


    天上的云雾渐渐散去,月色显现了出来,星星点点的光透过树荫落在她眉睫。


    “我说了,我会将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无论背后是那位还是哪位,我都会把他抓出来。”


    说完,她看看天,轻笑:“到点了,该回去了。”


    看着祢生远去的背影,脚下的影子在月的照影下不断拉长王世成愣在原地,半响才笑出声,轻骂道:“疯子。”


    也是,如果不疯,水秀儿就不会信她。


    回想起那夜月下,水秀儿拉着他的手,眼却看着坐在外头百无聊赖地晃着脚的祢生,那时她眼里只有着温润的笑。


    是与对他完全的不同的表情,是完全的信赖与温柔。


    “她是我妹妹,我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