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斓休息的差不多了，为了不耽误太多时间，小跑出了那片树林。


    “季小姐，那些证据的所在之地我当然知晓，但请恕我无可奉告。总有些事情烂在土里比公之于众好。”


    这也是镇长对季斓没有设防的原因之一。


    这个证据她必然是要找到的，季斓不知道那三个人够不够聪明，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她不打算在这坐以待毙。


    只是……


    季斓跑步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她的目光往‘有鱼’旅馆的方向望过去，担心又不合时宜的从脑海里浮了起来。


    但很快，她又重新迈开了脚步。


    相信他。


    昨天向宁平矜拨通的电话内容在她脑海里回响，所有的计划都基此成型。季斓不知道自己这场基于本能的判断是否正确，她深呼了口气，摒去心中的杂念，往化工厂的方向跑去。


    在季斓经历这一系列波折的时候，另一边的林则安面临的情况亦是跌宕起伏。


    “你还能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这句话一落地，对面已经不成人样的老板微微怔住了。


    “我是……谁？”


    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似乎“我是谁”这三个字成了束缚他的一道禁锢。


    他找不到自己是谁了。


    林则安鼻尖有些发酸，他从枪中取下了一发在“白日”时老板给自己的子弹，摊在自己掌心，声音放的很轻:“老板，你还记得它吗？你跟我说过，你会用它去打飞来的海鸟，去打穿梭在林间的野兔，它可以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


    老板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浮起了像是“思索”的表情，那双翻白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则安手里的子弹。


    “家人……我……”


    他的思想像是被脓水泡烂了，胶着在一起，连一段完整的话都连不起来。


    “不能出门，客人不能出门……会冲撞了海神……”


    见状，林则安连忙轻声道:“是，我知道，晚上出门会冲撞了海神。但老板，我是你的客人，你不是还说过‘宾至如归’吗？客人的需求是不是应该被满足？”


    老板被他的逻辑绕进去了，青白的脸上表情几乎是怔然，甚至点了点头:“对，对的……客人的需求，就是我们的目标。”


    林则安一喜，继续乘胜追击:“老板，麻烦你了。你跟我一道去外面看看，拍拍晚上的素材。”


    老板疑惑:“素、材？”


    没有白天的记忆？


    林则安看他脸上的不解不似作伪，在心里暗暗将这点疑惑记下，语速保持着平缓:“是我的工作之一。老板，帮帮忙吧。”


    老板持续的思索了一阵，然后答应了:“好……不过要快点，不要惊扰了海神。屋子告诉我，海神今晚就要降临了。


    他……很饿，所以我的……旅馆也很饿。但我的旅馆它、它很乖，我不让它吃，它就不会吃的。”


    “它刚刚在说疼……客人，你弄疼它了。”


    林则安急忙道歉，语气诚恳:“对不起，是我着急了。旅馆先生，十分抱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为你提供清洁服务。”


    一阵寂静。


    老板道:“它……原谅你了，还说它也要跟你道歉……它复述了海神让它复述的话，使得你们……痛苦。”


    “不怪它。”


    林则安摇摇头，对着老板微笑:“多谢老板的配合了，我们走吧。”


    看来这一次是赌赢了。


    林则安带着已经变异的老板走在加工厂的路上，心内这般想。


    他闲聊似的问道:“老板，你们为什么相信有海神啊？”


    老板的表情又空白了一下。


    “就是有海神……镇长是这么说的……”


    林则安勉强从他已经模糊不清的话语里辨认出音节，判断他话里的意思:“我们都变得奇怪了，镇长还好好的，除了神明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我们中已经有人只能住在海里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老板的话语一顿，又叽里咕噜说了起来，林则安继续在脑海里翻译。


    “这条路，就是我们觐见神明的路，只有被神明选中的人才能重获新生。”


    听到这，林则安心跳骤然加快几分。一些在脑海里盘桓的困惑得到了解答，但林则安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镇长还真是……够混蛋的。


    他的眸中难掩愤怒之色，努力克制着表情才勉强压抑下来。幸好旁边的老板已经变异的弱化了五感，压根没注意到他此刻的异样。


    “如果我说……”


    林则安微抿着唇角，有些难以启齿。他组织了下语言，转移了话头，问道:“老板，觐见神明……你们有人亲眼见到并且和你们说吗？”


    老板原本是目视前方地挪动着，听到这话后青白的脸忽的扭了过来。林则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突如其来的突脸吓到了，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客人，你为什么这么问？”这张没法做出表情的脸上都罕见的流露出了愤怒，可想而知这愤怒是有多激烈，“神明怎么可能是我们现在这幅模样可以见到的？”


    林则安沉默了。


    许久，他闭了闭眼，声音明明很轻，却又相当残忍的戳破了他现在的色厉内荏:“老板，你现在到底是生气我对神明的质疑，还是恐惧我即将带你见到你不愿去面对的真相？”


    “别、说了！”


    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怒吼压的很沉，原本含糊的声音因着情绪的起伏过大，像是兽类威胁般的低吼。


    林则安沉着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动摇和痛苦，眸中是怜悯与无奈交织的哀伤。纵使他已经失控，林则安依旧没有丝毫的惧怕。他的声音一直没有刻意的抬高，但在此刻却振聋发聩:“我不说，难不成你不想说吗？！”


    老板攻击的姿态就这样顿住了。他像是一个被压弯了枝干的枯树，唯一的生命力就这样从他颓下的腰杆间流失。


    但真相就在那里，跑不掉也变不了，他早晚要见到的。


    现在就见到了。


    老板望着同类的残骸，那双不成样的眼睛依旧能淌下眼泪。这泪都是黑的，臭的，落在地面上，砸起一地的破败。


    林则安没有忘记此行前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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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打扰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后转开步子，想要离开。


    忽然间，老板出声拦住了他。他布满青绿鱼鳞的手背抹了下眼睛，这种程度的不适已经不能让他有任何的表情。


    “客人……你让我看见真相……你要做什么？”


    林则安说不出自己要做什么了。


    林则安对季斓表达的想法是，他想拯救这些即将变作人鱼的人，杜绝更多人变作人鱼的可能。可现在看起来，他们已然变作人鱼许久了。


    季斓已经明白了情况，可林则安现在还不清楚。即使他真的清楚了，在心里涌起的也会是比现在更深的无力感。


    什么都来不及。


    一切仿佛都无法改变。


    可是……


    林则安的犹疑还没浮在眼底就被坚定覆了回去，他神情郑重，低声道:“我想带你们回乡。”


    回到自己真正的故乡。


    海滩上，路子然被赵安钳制着，宁平矜和郑成德站在他旁边，姚子舒则站在对面跟三人对峙。


    “路子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赵安气急败坏地收紧了手掌，冷笑了声:“别想让我们三给你陪葬！不入流的东西，机关算尽反倒被那个女娃算计的死死的感觉怎么样？”


    路子然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的手用力掰着赵安的手指，双腿努力挣扎，喉口艰难地挤压出崩溃的气音。


    “赵安！”


    姚子舒气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咬着牙问:“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任务明明是杀了季斓和林则安这两个‘外来的记者’防止秘密被泄露出去，现在怎么跟着他们来针对我们？！”


    赵安嗤笑了声，似乎在嘲笑她在这个剧本里脑子的糊涂:“想什么呢？白日的‘赵安’早就因为整改离开安平了，在夜晚苟活的‘赵安’他经历了污染后的一切，压根不惧所谓污染证据的威胁，他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镇长，他要这个所谓的‘海神’死去，回到最开始去改变自己的选择。”


    不要排放污水，不要污染环境。


    这样一切才能拨回正轨。


    姚子舒皱眉:“那郑成德呢？他是加工厂厂主，总该对季斓动手了吧？”


    郑成德抱着手臂，身上被季斓划出来的伤都只是浅表的一层，此刻已经没有血了。他笑的憨厚，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等他们的任务完成了，我再杀了季斓。一样的，并不冲突。”


    姚子舒快被气个仰倒，可她知道她自己不能动怒。她必须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因为路子然在他们手里。


    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扯起嘴角作嘲讽状，懒懒地笑了声。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目标都是觐见海神。”


    她说着话，语调逐渐泛冷:“但镇长被季斓杀死了，因为她的那通电话，镇长并没有把如何正确吹响召唤海神的海螺声告诉路子然。”


    三人面色皆是一凛。


    姚子舒笑意更浓，讥嘲着:“你看，你们不也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吗？”


    三人面面相觑。


    姚子舒语气淡然地提出建议:“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