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阴云重重，遮掩明月。


    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芭蕉上。


    村里的天说变就变，再到三更天，便是连里屋的呼吸间也自带潮意。


    小院中还有一盏挂在门前的灯火亮着，借着屋檐的遮挡，于风雨中透出一抹朦胧的光亮。


    家中客人多，又养了个孩子哪都好。


    就是……有时到夜间就不太方便。


    乐欢的屋子在主卧隔壁，另一边是客人居住的房间。


    祁牧将主卧和乐欢房间相隔的墙壁改出半扇门，本意是为了更好照顾乐欢。


    却不料，门和墙的隔音不一样。


    即使只有半扇，当祁牧反应过来时，便是连哼都不敢哼上半句，唯恐带坏了小孩，于是手抓到被子就咬在嘴里，被角不觉湿了一大片。


    这事怪异，自从一个月前奚兰序的修为突然消失后三天，一切恢复又原状。


    因为那怪事持续的时间太短了，如今沈陌离又带着云水宗的弟子留在黄花村未走。


    于是，奚兰序不回魔域，也逐渐将那件事忘却。


    但这件事就真轻飘飘的，不留痕迹吗？


    不是。


    某人的欲望越发大了。


    没有梦核，没有心脏，奚兰序眼中的竖瞳莫名升腾出一种对祁牧身上鲜血的渴望。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一直以来到底少了什么？


    黑暗中，祁牧口中的被角叫人抢走了，他听到耳畔奚兰序问他：“干嘛咬这个？”


    祁牧的呼吸窒了一瞬，他努力调整着想抢回被褥，并求道：“给我，会……被听到。”


    奚兰序说：“听到就听到。”他说：“我喜欢听到你的声音。”


    肩头传来了刺痛，祁牧失神的仰起头颅，睁大眼眸，一时间，只觉疼痛和羞耻一道席卷上他脆弱的心防。


    双腿打着颤，肚子上却有一只手将他牢牢定死在半空。


    他的上身很快塌下去，双臂脱力，锁骨至下颌的那一段脖颈却还被奚兰序托在手心，探问：“跪不住了？”


    祁牧怔怔的没有言语。


    前后左右只隔了面墙。


    除了乐欢，连沈陌离都在另一处的隔壁。


    家中的屋子并不多，可林厌不喜欢仙长，只愿叫花湘铃等人暂时牵过去。


    祁牧脑子里的混沌和理智纠葛，满心满眼只想着不能被人发觉，然后下一刻，剧烈的刺激便如浪潮般将他吞没。


    理智被撞的全无，一些压抑的声响没能控制住的溢出的唇齿。


    祁牧心都凉了半截。


    浑身上下忽冷忽热，本欲饶他一命的心上人被他突然绷紧的身躯激着，很快就拉着他的手臂将他翻了面。


    祁牧惊呼。


    奚兰序舔了舔唇边一点血痕，分不清里头是药是欲，总之他瞧着祁牧，一下低头就吻了上去。


    带着细微的血气还有十分充足的索求。


    恍惚间，祁牧摸到了刺手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那是一些鳞片，魔神的真身是什么？


    连奚兰序自己都不曾见过。


    但大概率，他有一条尾巴。


    用来求偶的尾巴尖上头是一片如望深海的苍蓝。


    从尾椎骨延伸而出，在时刻的当下时有时无。


    ……


    卯时末，天边晨光微亮，不赶趟的两小只还没下工。


    梦核搬运能量，维持胎儿生长。


    一想到这样的活计还要再干八个月，祁小牧垂头。


    谁知道他为这个家付出多少？


    梦中，受二人梦核的影响，祁牧回到了过去。


    他与奚兰序彼此之间做了同样一个梦。


    只是视角不同，于是一不小心，奚兰序回到了仙历1922年。


    和最初的祁牧相识那年，祁牧5岁。


    魔神外表是个十岁往上的少年，奚兰序诞生在仙历1921年夏。


    四面一阵黑沉。


    在睡梦中的人总是忘却前尘，不记过往。


    再睁眼。


    奚兰序一岁……不，十二！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处没有边界的世界，生在青岳派，身上多多少少自带伤。


    纯白的衣饰穿在身上并不算得体，衣摆的下方边角破损，上衣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几道未曾结痂的血痕。


    而他容色淡淡，似乎早已习惯。


    就是他吗？


    5岁的祁牧很好奇。


    他在梦中误入了一个地方，有位身穿黑色卫衣，头戴兜帽的神仙哥哥告诉他，“小牧，去找一个人好吗？如果找到他，哥哥奖励熊宝宝。”


    祁牧闻言，很高兴的点头接下那个神仙手里的布偶。


    第一次遇见奚兰序的祁牧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那些在他之后人生不愿提及的苦痛，在祁牧刚满5岁那时，都还没能找上门。


    但小熊玩偶虽然好，祁牧还要见见人。


    跟着神仙哥哥的指引，很快，还见到了远远一团，将自己脸都埋在臂弯里的奚兰序。


    祁牧抱着小熊软乎乎的肚子回头，神仙不见了。


    那个神仙哥哥好像笃定祁牧不是一个会毁约的坏小孩。


    所以走的干脆，离的潇洒。


    祁牧咬唇，大大的两只眼睛在满是婴儿肥的面上显得很无辜。


    整个人双手抱紧了小熊，鼓起勇气一步两步往出走。


    神仙哥哥对他说：“小牧，还记得邻居阿姨家那个被收养的姐姐吗？”


    祁牧点头，脑袋跟个倒转的拨浪鼓似的说：“姐姐总被阿姨打。”


    因为邻居家的姐姐不是亲生的。


    那两个夫妻在人到中年的时候还没有孩子，于是为了晚年有人送终，妻子35岁的时候，丈夫就主张二人去到孤儿院领养回了一个小女孩。


    夫妻二人一开始对女孩如珠似宝。


    祁牧邻居家的姐姐也是被养父母娇宠长大的。


    然而好景不长，女孩14岁那年邻居阿姨成了42岁的高龄产妇。


    这不就是说领养的孩子哪有亲生好？


    女孩的厄运开始了。


    祁牧说：“我爸爸讲了，叔叔阿姨这是不道德！既然当初领养了孩子，姐姐就是他们的责任，但是他们不负责。”


    神仙好像很了解祁牧，但听他的话语愣了神。


    停顿一秒，然后才伸手摸了摸小祁牧的头顶，语气略带沉闷讲：“是啊，这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不负责的人，小牧，那现在神仙告诉你，你等等要去见的那个哥哥也被人欺负，所以。”


    五岁的祁牧勇敢挥拳说：“我知道，保护他，小牧勇敢，爸爸说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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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训坏人，长大以后能保护妈妈！”


    所以现在的阿序脾气可能不太好。


    神仙最后的话语噎回去，然后笑笑什么都不说。


    因着答应过神仙的事情，小祁牧做事很积极。


    小小的短腿倒腾起来特别快。


    没过一会儿，就叫原本只是想安静待会的奚兰序感知到什么般抬起脑门。


    然后入目，是一个小萝卜头呆傻的笑容。


    祁牧开口，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就是：“哥哥。”


    奚兰序道：“滚。”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是祁牧5年人生中，这辈子都没能经历的打击。


    祁牧呆了一下，委屈的浪潮说来就来，抱着小熊肚子的双手死死扣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眼泪说来就来。


    奚兰序懒得理他，又低头。


    不知道从哪来的小孩，但在青岳派一年，奚兰序早就同其他妖魔一般恨透了人族。


    祁牧又喊：“哥哥。”


    但是这一次的声音明显比先前小了太多，也弱了太多。


    奚兰序还是没有理。


    世界什么时候毁灭吧！


    那些奴役他们的畜牲……


    祁牧不知道奚兰序的脑子里面想什么，但哥哥不理他，于是他学妈妈教给他的绝招，松开怀中的布娃娃伸手一下抱上去。


    五岁的祁牧很干净，身上也没有那种三岁小娃的奶味，衣服上是陈月平常最爱那一款，一种淡淡桂花香。


    奚兰序懵了。


    脑中的思绪突然打结，头顶上就被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抱住了？


    祁牧道：“哥哥，别赶牧牧走，牧牧保护你。”


    奚兰序挣扎的抬头，结果差点顶开前头那个自称要保护他的人族小娃。


    小娃明明还很小，摔在一地上擦眼泪。


    明明是个牙都没有长齐的年纪，手里也不知提溜着什么就敢跑到他的面前谈保护？


    奚兰序起身有点狼狈，但他还是一步两步上前然后一下就变出竖瞳，他蹲下拎起祁牧的衣领，很恐吓的告诉对方：“我不是人哦。”


    祁牧被奚兰序那如毒蛇般的眸子吓住。


    奚兰序见状冷笑一声，还以为他们人族都觉得恶心，于是祁牧也是一个样。


    五指渐松，祁牧却伸手，小孩子好奇，摸着比自己大一点少年的脸问：“哥哥是超人吗？”


    开心超人小哪吒，铠甲勇士蜘蛛侠，变形金刚奥特曼，他相信光！特别特别的相信！


    祁牧兴奋，很快憋回了眼睛里的所有泪水，然后捧着奚兰序的脸吧唧一口说：“牧牧喜欢哥哥！”


    话落，奚兰序彻底……不动了。


    魔生很漫长，眼前这个人族小孩是第一个对他说“喜欢”的人。


    奚兰序的面上慢慢浮起红，似乎是惊愕，似乎是害羞，似乎也夹杂着一点第一次被人夸赞的无措，他道：“你，你喜欢我什么？”


    祁牧想了想，五岁的娃娃，想破天了从嘴里蹦出一句：“喜欢哥哥！”


    那是喜欢什么呢？


    奚兰序想：喜欢哥哥？


    那不就是全都喜欢？


    什么优点？


    那不就是全身优点？


    什么眼光？


    好眼光的小娃！


    那……奚兰序说：“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