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闻星野进宫了，英王的罪行牵扯甚广，必须将此事告知陛下。


    御书房里，陛下一开始还当是外甥来给他请安，可等闻星野开口之后，他的笑容就消失了，尤其是说到梁美人时，陛下的脸沉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第一时间来禀告朕！”


    闻星野解释道：“当时还有许多事未曾理清，怕有出入，不敢将此胡言告与陛下。”


    “小野！”陛下一掌重重拍向桌案，“你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舅舅吗！”


    闻星野连忙低头，他是存了私心，怕陛下知道此事涉及先皇后就不许他查下去，所以才拖到事情基本水落石出之时，才来禀告。


    陛下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就不该遂你的意，将你放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民间尚知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这是先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闻星野抬起头，“难道为了脸面就可以罔顾人命吗？姚太医、英王妃、纪大人，还有樊郡那些被洪水卷走的百姓，若是能将这么多条人命无视，那这才是先皇身上的污点。”


    “砰——”上回没舍得砸出去的砚台终归还是被丢到了闻星野的身上，砚台中的墨汁将闻星野的衣裳染黑，但他依旧跪的笔直，不肯退让半分。


    “你……”陛下扶着隐隐做痛的额头，倒在御椅中，“……真是要气死朕……”


    “陛下……”闻星野有些担忧的看向上方，轻声道：“您教导过我，己正，方能正人……”


    陛下揉着头，哼笑了两声，“你的意思是，此事朕若不处置，便不配为君了？”


    “陛下恕罪，臣无此意！”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人似乎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出声道：“你刚刚说的那些，大多都是你的推测，并无实证。”


    确实，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大多都死了，仅凭那本脉案做不得数。


    “这件事你不要再……”


    “有证据！”陛下的话被打断，闻星野道：“栾鸿羽就是证据。”


    梁修远在临死前嘴里念叨的那句话，让闻星野猜测，梁美人所生之子的脚底应该是有一颗痣的。


    而据孔嬷嬷所说，英王妃之子，胸口有一颗红痣。只需要瞧一瞧栾鸿羽的胸口与脚底，那他是谁的孩子就一清二楚了。


    “陛下，传栾鸿羽吧。”闻星野头点地，恳求道。


    陛下手握成拳，沉吟了半晌，最终，拳化为掌，拍在了桌案上，他开口唤来了喜顺公公，吩咐道：“去把英王世子找来。”


    另一边，刚刚回府的英王从管家那得知昨日杜大人又上门来要女儿，他皱眉看向自己儿子。


    栾鸿羽摇摇头，“父王，我近来真的什么也没做。他杜老头故意来找茬儿的吧。”


    英王不语，心中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前几日梁家突然失火，梁修远死了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不详的预感。


    看来金门寺那边要尽快安排了，京城这个地方，没有留这儿的必要了。


    正这时，喜顺公公来了。英王听见通报的时候，才松开的眉头又皱得死紧，他怎么来了？


    “父王，该不会被察觉到了吧？”栾鸿羽有些担忧道。


    “慌什么。把人请进来。”


    喜顺公公入内后，先对着英王与世子行礼，并无怠慢。英王又观他面色如常，不像是来问罪的，心下稍松。


    英王出声问道：“公公事忙，怎么还亲自来了？”


    “嗐，咱家是来请世子入宫一趟的。”


    “鸿羽？”英王瞥了一眼自家儿子，试探的对喜顺公公问道：“陛下只召他一人？”


    “嗯。”喜顺公公点了点头，看出英王担忧，他屏退左右两个小内侍，与英王凑近道：“咱家与英王说了吧，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杜大人的爱女一夜未归家，他告到了陛下面前，非说是世子拐了去……”


    “这可没有！”英王急急解释道：“鸿羽虽然好闯祸，但这几日都跟着我在金门寺礼佛，今日才归，杜家昨日丢失的女儿，与他有什么干系？”


    “咱家省得的。”喜顺公公道：“肯定就是杜家小姐上哪儿贪玩去了，杜大人一时心急，想起世子与杜小姐有过龃龉，就这么攀扯上了。本来也无事，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这才劳世子亲自去解释一番。”


    英王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杜大人也是爱女心切，那本王也一同入宫吧，也好与杜大人解释。”


    “不不不……”喜顺公公道：“您若是要去了，这误会不就闹大了吗？”


    英王与栾鸿羽对视一眼，杜家确实在找女儿，他们既然没做，也不怕被问。英王最终点头道：“公公说的是。鸿羽，收拾一番，随公公进宫去。”


    接着，他转头朝栾鸿羽又交代道：“宫中不比外面，你要守规矩，不要惹祸，知道了吗？”


    栾鸿羽点头，跟随喜顺公公入了宫，一路而行，他留意着周遭，巡逻的侍卫、宫人都没有异常，走的这条路也是去往御书房的，应该是他与父王多心了吧。


    路过太液池，走在回廊上，迎面一小队内侍捧着东西走来。喜顺公公随口与他道：“天渐寒凉了，各宫都备上暖炉了。”


    正说着话，与栾鸿羽擦身而过的那个内侍忽然手中托盘一歪，暖炉倾洒，香灰飞扬起来，迷住了栾鸿羽的视线。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后方的人止步不及，一声又一声的金属撞击掉落声不绝于耳，推搡间，不知怎么回事，竟有人将栾鸿羽挤进了水里。


    “英王世子落水了！”喜顺公公忙唤人来救，太液池水不深，栾鸿羽没等旁人过来，他自己就从水中站了起来。


    虽然就这么一会儿，但他的衣裳还是全都湿透了，发梢滴着水，肩上还有枯败的水草，好不狼狈。


    栾鸿羽的心情差极了，眼神也不自觉露出阴鸷。


    喜顺公公在岸上大声训斥着：“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冲撞英王世子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世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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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梳洗更衣，这么冷的天，冻着了世子，莫说英王，就是陛下也饶不了你们！”


    栾鸿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这是在皇宫，他得忍一忍。


    他随着内侍去往偏殿，被伺候着梳洗，宫人进进出出，没有再出纰漏。


    偏殿转角处，喜顺公公等在那里，一名内侍从偏殿里出来后，便来到喜顺公公身边，耳语几句后便退下了。


    喜顺公公得了消息，立即抬脚前往御书房。


    闻星野还跪在地上，陛下这回是真动怒了，这么久也没让他起身。


    从喜顺公公进来起，闻星野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喜顺公公小声在陛下耳边回禀，一句话的功夫，陛下低垂的眉眼忽然抬了起来，流露出几分诧异。


    闻星野看见喜顺公公再一次朝着陛下点头确认，他着急出声道：“如何？在他的脚底是不是有颗痣？”


    陛下摆摆手，让喜顺公公先出去，待他关好门，陛下双手交叠立在下巴下，目光沉沉的看着闻星野，淡淡出声道：“他的脚底什么也没有。”


    “什么？”闻星野惊讶的差点儿要起身，“这怎么可能？”


    如果梁修远临死前的话不是指这个，那是指什么呢？


    “那他的胸口……”


    陛下沉声道：“也没有。”


    也没有？闻星野有些发懵，既不是英王妃的孩子，也不是梁美人的孩子，那他是谁？


    哪个环节想错了？难道英王还留了一手？可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如果不是想将心爱之人的孩子留在身边，那又会送去哪里呢？


    闻星野想不明白，他漏了哪一点？“不可能的，陛下，让我亲自去……”


    “够了！”陛下喝止道：“你的猜测朕已经帮你验证过了，没有就是没有，难道你认为朕在欺骗你？”


    “我不是、我只是不明白……”


    陛下出声道：“小野，舅舅知道你办案从没出过差错，这次推断有误，所以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事实就是事实，你该死心了吧。”


    闻星野咬着下唇不说话，陛下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好了，回去吧。”


    闻星野走出御书房，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推错了哪一步，从皇宫到大理寺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此事，却怎么也想不通。


    余竹见他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担忧道：“你怎么了？”


    闻星野喃喃道：“错了、全错了，到底哪里错了？”


    “啊？”余竹不禁摸摸他的额头，“怎么进宫一趟还发癔症了？什么错不错的？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结果，怎么会出错呢？英王对梁美人的喜爱是真的，对栾鸿羽的宠爱也是真的，他的身边再没有一个年岁相近的孩子，那怎么可能不是呢？


    难道梁修远留下的那句话是指别的什么事吗？


    闻星野拉下余竹的手，定定道：“没有亲眼所见，我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