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回到小城的那一日，刚刚迈入城门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忐忑起来了。


    花满楼他……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见到自己之后，会说什么，做什么呢？


    会责怪自己吗？会不再接纳自己吗？


    在见到他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一颗上下翻滚不安的心，当他来到小楼那沉淀了岁月颜色的木质楼梯前的时候，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一道斜斜的柔暖色泽的阳光此时恰好从楼上照射下来，细小的微尘在光圈里起起伏伏，飞飞舞舞。


    叶青站在楼梯下方，整个人看起来都沉静下来了。


    他没有立即迈步上楼，而是就站在楼梯口处，想要看看自己离开之后，百花楼有什么改变。


    ——一切都还是他离开之时的样子，就好像中间这一段时光从来没有流逝过一样。


    阳台上花草鲜丽，金秋的菊花还没有开败，一团团一枝枝花团锦簇。


    沁人的芳香弥漫在空气里，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他微微一笑，正要迈步走上楼，突然楼上响起了惊惶失措的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声音：“是你回来了？你别走了……”


    花满楼从来没有这样着急到失态过。


    叶青的瞳孔在这一刻都紧缩起来。


    双手都忍不住握成了拳头，用力到骨节都泛白了。


    耳边仿佛响起了细细的音乐声，宛如天籁。


    匆忙的脚步声来到楼梯口，似乎还趔趄了一下。


    叶青强忍住了想要飞身上前搀扶住那个人的冲动，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幸福来临。


    花满楼穿着一身淡色衣裳，就像他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


    只是他的表情急切，眼神空茫却透出一些惊慌失措。


    再不复从前的淡定模样。


    他匆匆忙忙下楼到底还是险些摔倒了，幸好，一个温暖的怀抱稳稳的接住了他。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花满楼的眼眶就立即发酸了。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么样一副委屈到眼眶泛红的表情，让叶青控制不住的想要吻上去。


    最终他只是抱着他，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句：“师父，我回来了。”


    花满楼想要捶他一下，最终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忽然他又紧张起来，双手忍不住抓住叶青肩膀上的衣服，问道：“那，你还走吗？”


    叶青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师父都知道了？”


    花满楼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僵住了，半晌之后才闷闷的点头道：“嗯。”


    叶青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声音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硬挤出来的：“师父……怪我吗？”


    花满楼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说呢？我可是你的师父。”


    叶青也不装了，直接道：“西门吹雪与谢无忧也是师徒。”


    万梅山庄那两个现在甜甜蜜蜜得不得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用搭理，自己却还前途堪忧。想一想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花满楼被噎了一下，又道：“这有违世间伦常。且……你还年轻，说不定只是一时迷惑。将来，将来见识过了，你就会知道，师父就只是师父而已，时间诸多风采你都还没有见识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青打断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将来也绝对不会后悔。”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花满楼说了半天，也没有提起他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是说什么伦常什么世间风采的，所以？


    叶青的心脏砰砰砰的乱跳起来。


    “师父，你对我也不是全无感觉的，对吗？”情急之下，他一把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人，这才惊觉这段时间花满楼消瘦了多少，顿时心疼起来。


    花满楼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叶青怀里待了多久，连忙挣脱出来，转身上楼。


    叶青自然是跟了上去。


    楼上还是之前的样子，与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样。


    花满楼在桌前坐下来，揭开红泥小火炉的盖子，用炭夹添了几块银霜炭进去。


    叶青熟练的开始烹茶，一举一动宛如从前。


    花满楼自然是察觉到了，眼眶又隐隐有些发热。


    ——叶青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师父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叶青往陶制茶壶里丢入几颗松子半颗核桃，双眼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满眼都是怜惜。


    花满楼低垂清澈的双眸：“你都走了，还关心这个干什么？”


    语气里不无怨气，他几乎从不用这种语气跟其他人说话，却在叶青面前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叶青顿时笑了起来。


    听他笑了，花满楼更加生气了。


    叶青看着这样的花满楼，却觉得他真的是可爱极了。


    他烹好茶给花满楼倒了一杯，然后起身撸起袖子：“师父想吃什么？我去做。”


    花满楼却摇头：“你才刚回来，别忙了，我们坐下说说话。”


    叶青却是心疼他，道：“做了饭一边吃一边说吧。”


    说着便起身下楼去了厨房，高高兴兴的忙活开来。


    花满楼坐在楼上喝着他烹的松子核桃茶，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只觉得这段时间漂浮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一段时间不做饭，手艺也并没有生疏。叶青很快做好了几道菜，端上楼。香喷喷的味道弥漫开来，冷寂多日的小楼再一次恢复了活力。


    叶青坐下来，倒好两杯茉莉清酒，端起白瓷小酒杯：“师父，这一杯酒，是我对自己不告而别的致歉。”


    花满楼端起酒杯，却迟迟不饮下：“我就这么原谅你，是不是太轻松放过你了？”


    叶青洒然一笑，自己喝光了杯中酒。


    花满楼微微一笑，也跟着喝了酒。


    叶青只让他喝了一杯，接着便放下了酒杯，只顾着给他夹菜了。


    师父瘦了那么多，都要好好补起来的。


    花满楼却是一边吃菜，一边给自己倒了好几杯酒喝下去了。


    茉莉清酒度数并不高，叶青也就随他去了。


    叶青在烛光里看着花满楼消瘦的下颌，叹息道：“好不容易养起来一点点肉，这又下去了。”


    花满楼有了几分酒意：“这是谁的错？”


    “我的，我的。”叶青笑道：“只是，师父怎么也不想着去找我呢？”


    花满楼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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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又喝下一杯酒：“我一个瞎子，到哪里去找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又有什么办法？”


    说着，眼眶又忍不住发红了。


    叶青看得不是滋味，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握紧他的手：“师父生气，就打我罚我吧，别喝酒了。”


    花满楼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叹息道：“我怎么舍得……”


    “轰”的一声，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此时都涌上了叶青的脑袋，让他一时间晕眩到仿佛醉酒的人是他一样。


    “师父……”他依恋的把自己的脸颊贴在花满楼的掌心，还蹭了蹭。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叶青的头发。


    “头发都长长了不少。”他轻叹着说道。


    叶青笑了起来：“才离开一个多月而已，师父怎么表现得好像我离开了一年多似的？”


    “才一个月吗？我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了。”


    叶青怜惜他，也为他的话而感到惊喜。


    花满楼又摸了摸他，开口道：“好了，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该累了，先去休息吧。”


    叶青却不肯走，痴痴的抬眼看着他清俊消瘦的面容，眼神里带着不克制的贪婪：“我想再多看看师父。而且，师父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花满楼转头看向别处：“什么问题，我忘记了。”


    叶青觉得这样掩饰情绪到了幼稚地步的花满楼特别可爱，笑看着他说道：“师父对我也不是全无感觉的对吗，就是这个问题，师父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花满楼这一次没有再逃避，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缓缓说道：“我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但是，我也可以完全压抑住自己，今生只跟你做一对寻常师徒。我刚才想象了一下，日后你离开我，成婚立业的样子。虽然我会难过，但是我也能笑着祝福你……这就是我的回答。”


    这回答与叶青想象中的差不离，所以他倒也没有失望。


    但他固执的握住花满楼的手不放开：“为什么你宁可这样委屈压抑自己，也不愿意踏出那一步呢？”


    花满楼道：“也许……我自小就学会了如何面对失去，所以，我可以不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而且，我认为，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一条路。这样你就不必面对那些恶劣的闲言碎语，不必面对注定艰难的路，可以做一个正常的人，过正常的生活。”


    叶青知道花满楼说的面对失去，是指他的失明。他小时候是健康的人，七岁之后方才失明的。


    花满楼的经历和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像西门吹雪那样直接面对自己的心，毫无顾忌的面对自己的感情。


    但叶青没有感到失望，这一次回来，他已经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叶青低垂眼眸，尽管知道对面的人看不到，还是下意识的遮住了眼里的阴骛：“如果是这样的话，注定要分别的话，还不如，尽早分别吧。这样我们最后受到的伤害也会稍微轻一些吧，如果师父确定可以放开我的手的话，那就趁早放开吧。”


    花满楼闻言惊得差点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青蓦然抬头，这一刻他的眼神冷得可怕：“我的意思师父真的不懂吗？”


    花满楼跌坐下去，整个人都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