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邬清雅眼底的青黑遮都遮不住。


    她原本肤色就白，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看得清楚，于是第二天连不怎么说话的公爹游有闲都说了王红霞一句：


    “小辈的事不要催得太急。”


    二儿子都没走多长时间，就张罗着给二儿媳妇找新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游家容不下人呢！


    王红霞也委屈。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好心办坏事。


    但她也觉得，说不定是自己操之过急，把清雅给吓着了。


    “清雅，婆婆没别的意思，你啊，就安安心心在我们家住着，这人要是没相中，妈养你一辈子！难不成我们家两个大男人，还养不活我们两个女人不成？”


    要是往常还好，但现在听了这话，邬清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跳。


    谁养谁？


    公公自然养婆婆，自己呢？大伯哥养？


    邬清雅立刻觉得脸上像是火烧了起来，忙说道：“不用谁养，我自己赚工分就行！”


    看着自己儿媳妇害羞地脖子都红了一片，王红霞不禁有些诧异。


    但这话她可不爱听。


    虽然总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还是不能忽视男女之间的体质差异嘛！


    不然为什么秋收的时候男人记了十个工分，女人就只能记六个？


    这也不是说谁强谁弱，但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生命共同体，荣辱与共的道理王红霞还是懂的。


    她直到小媳妇脸皮薄，她干脆把大儿子叫过来：“我看聪哥儿奶粉要没了，你们今天就去城里买一点吧。”


    大林村虽说是个村庄，但去双水县城很方便。


    县中心的百货大楼是最近才建起来的，据说为推动双水县经济发展起了很大作用，跟旧百货大楼完全不一样。


    “要是有什么新款式的衣服，也给清雅买一套。”王红霞瞧了清雅一眼，觉得她又清瘦了一些，心疼得很。


    再说从结婚之后，她就没添置过新衣裳，现在也该多买几件衣服穿穿，到时候到了新家，也能挺直腰板。


    邬清雅拗不过婆婆，只好跟着游策出去。


    但昨晚的事情一戳破，邬清雅就总觉得不太自在。


    “上来。”游策将自行车在邬清雅面前停稳。


    “我们先骑车到村口的公交站，然后将车寄存在林二家，再乘车出去。”


    邬清雅点点头，两人乍一靠近，都有些拘谨。


    游策安排得很好，这一段路并不长，自行车也骑得很平稳。


    她沉默，游策也是沉默，邬清雅抓住他的衣裳，手底下的温热触感让她觉得有些灼人。


    好不容易挨到了公交车站，两人之间也隔了一点距离站好。


    游策去停车，而村口的李婶子也带着一包东西过来，邬清雅连忙去搭把手。


    “谢谢你啊！”李婶子锤了锤腰，她是去看自己在镇上工作的小儿子的。


    邬清雅的事情她也知道，看见她热心帮忙，也笑得合不拢嘴。


    她把清雅细细一打量，越看越满意。


    “清雅，上城里去？”


    “是啊。”邬清雅笑着答话：“我去城里买点奶粉。”


    李桂花想起邬清雅是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且长相可爱，据说也聪明伶俐。


    自家小儿子生了两个丫头，她真是一万个不满意，但生孩子名额有限，如果不离婚，是万万生不了儿子的！


    这姑娘不错，一看就好生养，而且还生过一个儿子，这岂不是说明她有这个福分？要是嫁给自家儿子，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李桂花连忙问道：“上次我听红霞说起你准备改嫁的事……”


    当然那不是跟她说的，她就是在旁边听了一嘴。


    好家伙，那简直不像是寡妇改嫁，像是家里最疼的小姑娘出嫁，陪嫁的单子都让她听得有点眼红。


    今天再和邬清雅一见面，想要让儿子离婚的心就更重了。


    “车快到了。”李桂花挨近了清雅，正咧着嘴想要把自己的心思说道说道，就被一片阴影所覆盖。


    她一抬眼，看见这个冷峻的后生穿着一身的绿军装，腰带卡扣锃光瓦亮，看起来挺拔又俊朗。


    原本想要说说自己小儿子多优秀帅气一表人才的李桂花顿时就闭上了嘴。


    邬清雅今天穿的是那件素白的碎花上衣，大家一看就想起她身上的糟心事儿。


    但游策出现之后，她再提起自己那个儿子的优点都有些不好意思。


    公车上早就坐了一大半人，游策帮李桂花把东西在座位上安置好，对方千恩万谢地坐了。


    邬清雅坐在她旁边，听到李桂花絮絮叨叨说自己儿子有多好，不由得默默往外挪了两步。


    听话听音，她知道李桂花似乎有那么点给她做介绍的意思。


    但谁不知道她儿子结婚好几年，连孩子都有了？


    对方婚姻稳定，她横插一脚做什么？


    邬清雅听得烦人，而且李桂花又不大爱干净，碎碎念的絮叨让嘴巴里的臭气一直往她这边飘，她简直被折磨得烦不胜烦，只能一直屏住气，侧着身子往外坐。


    “前面是小林，有没有谁要下的？”售票员一边喊，一边把前后车门打开。


    邬清雅赶紧站起来，游策扶了她一把，“站这里。”


    小林村又挤上来一拨人，看邬清雅站起来，一个姑娘立刻眼疾手快地坐下，这才隔绝了李桂花的话头。


    游策把邬清雅揽在身前，他臂展很长，能够圈出一块很稳定的空间。


    即使是站着，也比坐在李桂花旁边舒服多了。


    “别听她瞎吹。”游策垂下眼，她身高正好比他矮半个头，两人靠得近，车厢内嘈杂，轻声说话只有他们俩听得清楚。


    “李桂花老公是个烂赌鬼，他儿子也染上了这个习气。虽然说在城里有一份工作，但是时常翘班，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要老娘接济才养得起两个孩子。”


    所以李桂花被这儿子绊住，半点都无法脱身。


    她既想要儿子争气，又舍不得狠心管教，所以怨怪媳妇，大家都知道她媳妇儿冯小草可怜。


    所以邬清雅是万万不能去跳这个火坑的。


    游策一点一点分析利害关系，偶尔车子一晃，他的气息就像在她耳边擦过。


    “你怎么知道？”邬清雅有些惊讶抬头。


    他一直在外面，对村里的人什么家庭情况怎么这样了解？


    游策没有再搭话，他回避似的看向窗外，眼神辽远。


    这并不是他喜欢的话题，但他又怕邬清雅真的被李桂花说得动了心，于是便多提了几句，想让她警醒一些。


    邬清雅盯着游策看了半晌，他面上八风不动，邬清雅却还是敏锐地发现，他的耳尖处缓缓漫上了一点红。


    因为他肤色并不十分白皙，所以脸红时看得并不分明，只觉得他情感淡漠。


    但此刻耳尖的那一抹薄红却也让邬清雅心间缓缓一颤。


    她随即想起，这些天游策也在傍晚经常出门，难道是在帮她打听这些事？


    只要想到他严肃着一张脸，去问村里有哪些适合的男青年的样子，都觉得有些颇不习惯。


    但与此同时，她慢慢心也定了下来。


    如果不是昨天那场意外，她永远不会猜中游策的心思，只会觉得他是一心为了自己好的大伯哥。


    但即使猜到了，她也逐渐在游策克制的行为之中弄清楚：只要她不妄动，对方永远不会伤害她，或做出一些过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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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情。


    毕竟，他们之间如同横亘着银河，只要他探亲假结束，她相亲到合适的对象，他们就会再无牵扯。


    只能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般越走越远。


    **


    城里新修建的百货大楼果然十分高档，在原选址的基础上扩建了几层，又新铺了地砖，里面柜台的售货员更是眼睛朝天。


    这里逛街的男女显然都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小皮鞋都擦得锃亮，衣服也都熨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瞧不出来。


    邬清雅不自觉有些退缩，她想要直接找小点的供销社，却看见游策半点不畏惧，他虽说看起来也有些风尘仆仆，但仍径直踏进去，在前方等待。


    邬清雅咬咬牙，也赶紧跟上。


    奶粉在一楼，上面摆着一排都是进口奶粉，下面一排是国产的光明奶粉和红星奶粉。


    售货员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邬清雅走过去：“您好，请给我来一盒光明奶粉。”


    这一盒奶粉标价为三元，也是聪哥儿一直喝的。


    售货员懒洋洋拿下来一盒，看见邬清雅抬头看第一排的奶粉，她心中一哂，嘴上说道：“这是新到的进口奶粉，要18元一罐呢！”


    “18元？”邬清雅确实感到咋舌，看见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售货员带着些炫耀的意味：“这是瑞士进口的，科学配方，可以促进孩子智力发育，吃了很有效果的！”


    她不忘提一嘴：“我家孩子就吃这个！”


    要知道，城里工人的工资也就三十元一天，能拿出十八元来买奶粉，一定是家庭条件很好且宠孩子的家庭才能做到的事情！


    “拿一盒我看看？”邬清雅接过光明奶粉，却看到游策拿起那桶进口奶粉看了一圈。


    “太贵了。”邬清雅扯扯他的袖子：“我们吃不起。”谁家长期喝这么贵的奶粉啊！


    但游策却没有听她的。


    “我用钱的地方不多，八十元的津贴攒着也没处花。”


    “八十？！”售货员不禁睁大了眼：“您是连级军官吗？带了军官证吗？”


    游策点点头，从钱夹中拿出证件。


    售货员连忙笑起来：“同志，我们对军属是有补贴的，您在这边做一个登记，我们可以给您提供两张奶粉票，凭票以九元一罐的价格卖给您。”


    这可以说是半价了，跟普通奶粉比起来，虽然贵了三倍，但听起来还是挺划算的。


    游策让她装了两盒，售货员笑得更真心实意了。


    她还从下面端出一个小托盘来：“这里有新出的大白兔奶糖，要不要来一盒？”


    见他们出手阔绰，售货员也多提了一嘴。


    这年头能有钱吃奶糖的可不多，一颗也要两毛钱，而且不单卖，他们分配到的还是礼盒装，包装漂亮肯定就更贵，所以他们这奶糖销量并不好。


    领导可是说了，要是奶糖过期了，她们都要扣工资，所以怎么把这昂贵的大白兔奶糖卖出去，成了他们最近的老大难。


    她直接拿出来一颗：“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说着肖红便剥开径直递给游策。


    这军官看起来对孩子挺宠的，说不定也会买一盒带回去给孩子吃。


    游策看着那红白相间的糖纸，剥开了一些，却转身递给了清雅：“你尝尝。”


    对方都送到了嘴边，售货员也眼巴巴看着，邬清雅只好就着游策的手把糖果含在了口中。


    浓郁的奶味和甜味在唇齿之间蔓延，邬清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售货员笑眯眯地说：“同志，你爱人喜欢，要不要买一盒回去？”


    邬晴雅咬住粘牙的糖，刚想解释，却听见游策轻笑了一声。


    “那就包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