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读书

作品:《辣手劁师她不好惹

    温妙济坐在灶房火炉边,拨弄着竹火笼上的湿衣物,使之受热均匀。红旺的炭火烘出衣物里的潮湿,氤氲的水汽里,她抬起头来,看到姜展翎眼底里闪烁的小火光——不是火炉里的炭火映照出来的橙红的颜色,而是带着不甘与不屈的涅槃之火。


    “一般男子入仕,没有其他门路的,便是走科考之路。”温妙济惋惜地叹了口气,“可你身为女子,此路不通。”


    姜展翎不解,是女子怎么了?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她炸了毛:“为什么?凭什么?”


    温妙济按着她肩,不许她乱动,以免怒气上来,她不管不顾的动作,裂了正在愈合中的伤口。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像宫中,就有管理宫廷事务的女官。”说到这里,温妙济似在回忆什么,看着那袅袅蒸腾的白雾出神,直到姜展翎的手在她面前不安分地挥舞,又重复了一遍前一句的提问,“宫廷女官?听起来很威风的样子。”


    温妙济看着姜展翎熠熠生辉的眸子,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兴奋。缓缓沉吟道:“是,我本是尚药局司医,掌管分疗众疾,也算是个小医官。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个漆黑寒冷的晚上,我在出宫的途中发现了一名受重伤的宫女……”


    原来干娘曾经是宫廷女医,姜展翎总觉得她温和的外表下,内里的底色是沉郁幽深的,她的脸上一向没有幅度过大的表情,遇到极凶险的病症,亦是有条不紊地处理,手拿把掐,处变不惊。


    姜展翎某些时候有些怕她,现在有点了解了,或许是跟她曾经的这段经历有关?


    “然后呢?宫女怎么样了?”姜展翎追问道。


    “我发现她时已然是奄奄一息,给她扎了针才苏醒过来。后来,她告诉我,只因经过御花园时,遇到酒醉的皇帝。许是看她面容秀丽姣好,身段窈窕,皇帝一时兴起便玷辱了她。不久,此事传到皇帝的宠妃耳中,宠妃以‘贱婢无耻,掇乖弄俏,勾引圣上‘为由将她严刑拷打……”


    姜展翎忿忿不平道:“真是可悲,美丽也成了一种罪了。狗皇帝真不是东西,色欲熏心,威逼欺人;那宠妃亦是可恨,心如蛇蝎,手段歹毒。宫女这打挨的,比我还要冤!”


    “我因此事,遭褫夺司医之职,被驱逐出宫。此后,我与宫中的一切断了联系,辗转到此。”


    温妙济拨弄衣裳,试图翻过一面,缓声道:“那宫女……希望她一切都好。”


    想也知道,定是凶多吉少。


    姜展翎分明看见,说到此处,她的手轻抖了一下。随后泄了力般,落在层叠起来的衣物上。她把褶皱扯开,摊平,连同心中的涟漪一并恢复如常。


    不一会儿,水汽重又升起来,模糊了姜展翎的眼睛。原来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宫中还是民间,处处都有着不公与倾轧。


    “干娘,想不到,你竟遭遇了这些。”姜展翎唏嘘道。


    “事情都过去了。”温妙济的语气里无波无澜,“其实也没什么,宫中不缺医者。为乡邻们瞧病,我心甚慰。”


    看姜展翎若有所思的样子,温妙济半是安慰半是告诫道:“你看那些达官贵人的后宅,尚且妻妾成群,奴仆众多,事务繁杂,要请多少管家嬷嬷。那皇帝的后宫,嫔妃们争宠斗艳,其中利害关系错综复杂,暗地里的陷害使坏,更是不肖说。”


    姜展翎了然:“懂了,皇帝的家事,那也是家事。为了抢一个男人,一群女人整天争风吃醋,斗得你死我活的,真是不值!这宫廷女官管这些事,怕不是一个头两个大!”


    温妙济看她嫌弃的表情,笑:“看来我家翎儿志向还不小,想做外朝官员。”


    “可是刚才干娘说,只有男子可以,这是什么破规矩?”姜展翎还是想不通。


    “也不是没有可能,像边境蛮夷之地的羁縻府州有女土官,骁勇善战,驰骋疆场,深得朝廷的倚重。”


    “土官虽说是世袭制,能当统领的人,不分男女,看的是谁的拳头硬。此外,智慧、胆识、谋略等各方面能力,必然卓尔不群。”


    蛮夷,羁縻,土官,这些字眼陌生,却也勾勒出一位遥远而神秘的女首领形象,盘桓于姜展翎脑海中,令她心驰神往。


    近年来,温妙济明显感觉到,舍不得看病的人愈来愈多。有太多的穷苦人病入膏肓,拖到不得不来找她时,往往已无力回天,她也束手无策。


    看民境知国殇!


    她隐隐知晓,当今大康朝的沉疴宿疾,积重难返,烂透了!若从根本剜去腐肉,也许能焕得新生!


    翎儿既有此心,不如推她一把。若是要成为那把剔肉刀,还需反复地锻打和淬炼!


    姜展翎见温妙济放下手中的活计,面色凝重地起身,“跟我来。”


    “去哪儿啊?干娘,这下雨天外边也没得玩啊?”姜展翎在灶房随手捡起一根木棒当作拐棍拄着,疑惑地问。


    温妙济双手抓着姜展翎的两只胳膊,看着她好奇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翎儿,既然你有此想法,不管以后的路你怎么走,你就是当一辈子劁师也好,想去做官也好,都是你的选择。”


    姜展翎怔怔地听着,干娘的神情如此凝重,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温妙济回答了她之前的疑问,“翎儿,这世道为女子设下的条框太多。你想跳出来,但前方没有路的情况下,是可以凭着一腔孤勇去闯荡。但破藩篱,斩荆棘,还得有利器。”


    “走吧,我们去兰芷庐。”


    “干娘,是什么利器呀?你有好东西藏在那里,我怎么不知道?有我的势绝厉害吗?”


    “那当然了。”


    姜展翎顶着满头问号,即便走路一瘸一拐,也不要人来帮忙,心急哄哄地跟着温妙济后边向兰芷庐走去。


    下过雨的青石板路洁净又湿漉,浓绿的苔藓缘隙漠漠,泛水绵绵,青茸可爱。这春色太美,姜展翎害怕踩坏了它。于是小心地跨过,特地踏着石块走。


    温妙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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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在前头,听得“嘚嘚”声响,回头看她时,姜展翎正撑着拐棍小跳了一步。


    “真是不让人省心。”温妙济心里一骇,立即制止她,“翎儿莫要顽皮,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姜展翎也不解释,拄着棍子露出孩子气的笑。


    “干娘,来扶我嘛。”姜展翎伸出手臂。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温妙济摇头往回走。


    再往前便是一段石阶,温妙济搀着姜展翎,二人一步一阶拾级而上。


    抬头看去,一座清雅的小屋展现眼前,还是曾经简单的样子。开裂的木头、剥落的墙皮是岁月遗留下的痕迹,使其更显古朴久远。


    远去的记忆回笼,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兰芷庐,位于园中地势稍高的西北角,不过十步见方,除靠窗一案一几外,另三面皆书柜,泰半是医书。


    医书上有图谱的,姜展翎喜欢对照着比较采回来的草药,进而了解性味与作用。若是采得珍稀之品,就兼有一种鉴宝获宝的快乐。而那些复杂的方剂配伍,她看了就头疼。反而为了读弹词话本、志怪逸史、武学杂录、耕织渔牧之类,请教干娘,努力认字。姜展翎幼时虽不曾上过学堂,这些杂书倒是看得七七八八。


    俩人进得屋内,一切照旧,陈设俨然。姜展翎直奔往常光顾得最多的那个书柜,一边喊着:“干娘你先去拿那个什么利器,我这里先随便翻一翻。”


    “翎儿。”温妙济正色道,随即打开相邻的一个柜子,抽出几本文本图册来,搁在案上。


    姜展翎凑近去,一一排开来看,见是《论语集注》、《孟子正义》、《孙子兵法》、《策论集录》、《舆地图》等书籍。是她一看就会头疼的那类,平日里翻都懒得翻一下。


    “以后,你每日都要认真地完成功课。”温妙济取过案上的砚台,注水研墨。墨成,摊开竹纸,挥毫写下数列麻密的字。


    姜展翎从右向左看去,念道:“上、点、读、讲、记、背、复、写……内容不拘一格,取之诸类,俱要考察。”


    姜展翎眉心蹙成了一块橘皮,不愿承认干娘所说的“利器”,就是要她去啃这些书?


    意想不到。


    “翎儿,不要犯懒,也不要畏难。”温妙济搁下笔,伸手去摸姜展翎额头,手指抚在她拧起的眉头上,熨平那一团疙瘩,“机会来的时候,稍纵即逝。你只有做好了准备,然后等待,方能稳稳抓住。光抓住不够,当你脑中有思想,胸中有乾坤时,才能守住。”


    姜展翎心里暗暗叫苦,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这世道,身为女子,根本没有入仕的途径。那所谓的“机会”到底是什么,干娘大概也不清楚。


    不过,反正也没有事情做,读书就读吧,不会那么无聊了。


    按照温妙济列出来的书目,姜展翎每日要研读四五种不同的门类。此外,还得抄录誊写。她那一手张牙舞爪的字,在不断地练习中竟也自成一体,筋骨丰健起来。